从医务室回来,林友康手里拎了满满一塑料袋感冒药,回教室的路上一直在纠结怎么拉下脸给田隶真。说实话,像他这样的性子,就算在别人巴巴地找他说话的时候回两句就够不容易了,前面十几年哪跟人低过头?可事情到田隶真那里就全变了个模样。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谁让他林友康搁人家田隶真那儿就是不值一文钱,能怎么着?
林友康本想一到教室就把感冒药摔到桌子上,也好将田隶真一军,哪知她早搬着凳子离家出走了!其实倒也正常,田隶真经常在宿舍开夜车,视力早就达到有眼不识泰山的国宝级级别了。而一中的座位实行轮换制,每周都要滚动一排。后排的同学可以挤到前面的过道听课,这是一中所有老师默认的规矩。数学老师的板书简直堪称宰相肚里能撑船,田隶真在后面完全看不见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自然要到前排去听课。
大约真要生病了,田隶真肩膀酸痛,手上连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而且热得想脱掉羽绒服。上完一节数学课,面对满黑板变幻莫测的tan和cos,眼前全是乌泱泱的小星星。都说万恶的资本主义,在田隶真看来,没有比学校更万恶的了。她真想冲着黑板大骂一通“去你大爷的”,然后不顾一切地跑回宿舍睡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糟糕,英语报纸还没写完!田隶真的眼睛看着讲台上把数学老师围得水泄不通的学生,回过来神后马不停蹄地赶回座位,从书堆里寻出英语报纸,开始和that、this、there单打独斗、巅峰对决。
“田隶真,你还真当自己是国.家.军.委.主.席?看把你忙的。”
林友康手里握着两个感冒胶囊还有三个黄色的小药片,刚要放到旁边的英汉词典上,田隶真头也不抬地抽走词典,边在让她痛心疾首的报纸上画对勾边说:“林大少爷,您要是真觉得您的嘴特有商业价值,就赶紧地去鹦鹉店,兴许还能卖个好价钱。在我这嘚啵嘚啵,有什么劲呐?您闲,您什么作业都能写完,可我写不完!小的求您了,您就当救个死,扶个伤,别跟我说话了成不!”
得!好不容易拉下来的脸一下子全被打回去了。林友康转了个身,一气之下把手里的药全都哗啦哗啦地投到了后面的红色垃圾桶里。再管你我林友康就是孙子!
一中没有休息日,每周只有周六晚上不用上自习。放学后田隶真本想在教室补物理习题册,可脑袋仍然晕晕沉沉的。病来如山倒,她害怕再生一场大病耽误事儿,收拾好东西打算回宿舍吃点药睡一觉。
一中小学部就在女生宿舍旁边,田隶真想起那个穿荧光红的小孩儿,不由朝教学楼多看了几眼。小学部旁边是一排教职工老楼,墙上全是爬山虎的枯藤。田隶真站定在岔道口吃惊地发现,那个小姑娘在脚下垫了一大堆青砖,双手扒着生锈的铁栏杆,不知道正趴在别人家的窗户上干什么。她走过去朝屋里看了一眼,电视盒子里法海又在收白娘子。
“你很喜欢《新白娘子传奇》吗?”田隶真问道。
那小丫头看得正入神,扭头突然发现眼前一张大饼脸,吓得哇地一声摔了下去。田隶真哪有时间再想什么,伸出右手一把搂住小姑娘,把她整个身子团团护在怀里。只是这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她一下子失去重心,脑袋啪地磕到了旁边的砖头上。地上的枯草枝桠趁着风起,还不忘顺道儿挠挠她的脸颊。
田隶真的脑袋出现一丝清醒,睁开眼睛急忙问道:“你没事吧?”
那小丫头紧紧绷着小嘴儿,细嫩嫩的脑门蹙成一团,不肯说一句话。
小孩子摔伤可是大事儿,田隶真吓坏了,半抬着身子慌张地问道:“你摔哪儿了?要不要紧?摔疼了没有?胳膊腿儿还能动不能动?”
一个急得乱嚷嚷,一个紧紧绷着小嘴儿不说话。
“你到底怎么样了?摔伤没有啊?你别不吭声啊!”
小丫头黑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悠悠地说道:“你上当啦!”说完哧溜从地上站了起来,晃着一身红灿灿的羽绒服。
“小滑头!”田隶真放松下来,脑袋啪地沉到地上。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疼得她嗷地叫了一声。
小丫头不懂事儿,还以为田隶真在逗她玩儿,咯咯地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可爱极了。
“小鬼,你叫什么名字?”田隶真坐起来边择头上的枯草枝边问。
“小鬼。”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不是让你学我说话。”
“我叫小鬼呀!”小丫头歪着脑袋,两条小辫儿一抖一抖的。
噗!还真是兄妹俩,性子一模一样。
田隶真盘着腿,手里拿着一根枯草枝,像逗小猫一样点着小鬼头的鼻尖:“你刚才为什么趴在别人家窗子上看电视?”
“我家没电视,现在不看回家就没机会了。”
连电视都没有,田隶真的心像被什么重重地击了一下,手上的枯草枝停在了小鬼头的鼻尖儿上。顿了一下,田隶真缓过来心情,笑着问小鬼说:“那你以后想不想天天看电视?”
小鬼头抬起头一下子咬住了枯草枝,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小鬼啪地吐出来枯草枝:“不行!”
“为什么?”
“我哪知道你是不是人贩子乔装打扮的?我还得等我哥呢,再见!”小姑娘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嘿,这小鬼!哪有六岁的孩子说话说得这么溜的?
田隶真在后面大声喊道:“你哥叫吴霖枫,小升初全市联考第一名,中考全市第一名。你是他妹妹,六岁拿到别人八岁都拿不到的一中小学部录取通知。尤其记忆力惊人,能背下半本小学生汉语字典。”
那小鬼回过来头:“你真认识我哥?”
“废话!骗你是小狗。”
“不骗我你也是小狗,我怎么知道你骗没骗我。”
嘿!小鬼头!田隶真哭笑不得,竟然半天都有没想出来对策。
田隶真要带小鬼去的地方自然是文奶奶家。文奶奶原本是湖南人,老伴儿打仗的时候就没了。儿子、女儿生活不怎么宽裕,都不肯把老人接回家住。虽然文奶奶一个人老来无依无靠,为人倒是豁达。平常捡捡饮料瓶子,纳几个鞋底,绣几个帕子,换得钱并不多,生活却不成问题。田隶真第一次见文奶奶是在夜市上,她心疼一个老人家孤零零地摆地摊,便蹲在路边和她聊了两个多小时。之后但凡在学校遇到她,总是上前帮帮忙,说说话。一来二往,便熟了起来。
文奶奶的家就在旁边的教职工楼,楼道又窄又暗,一楼的拐角处还放了一辆落满灰尘的破旧自行车。田隶真敲了好久的门才有人应声,文奶奶开门的手上全是面粉,见到她又惊又喜,搓了搓手忙说道:“我正在蒸馒头,你吃了没?”见田隶真后面还有个小家伙,喜得又问说,“这是谁家娃娃,长得这么水灵?快进来吧,冷不冷?”
“我同学的妹妹,来这看会儿电视。她家里人挺忙的,没什么时间管她。所以我就琢磨着把她带到这儿,平时您要是有时间,就帮忙照看着点。”
“那行,反正平常我也没什么事儿。”
“乐乐呢?”
田隶真刚问出口,文奶奶后面挤出来一只耀武扬威的大灰狗。文奶奶怕吓着孩子,正要喝止大灰狗。小鬼头却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反而仰着头、掐着腰,朝大灰狗指挥道:“狗狗,别挡路!”
那大灰狗像见到克星似的,脑袋立马蔫吧下来,悻悻地扭头朝屋里走去。
文奶奶笑着说道:“小丫头真是本事,连我们家乐乐都听你的话。”
“本事着呢,把我都耍得团团转,长大后肯定是个人精。”
因为感冒,田隶真在陪小鬼看电视的时候,没多大会儿就在沙发上睡了过去。小鬼靠着暖暖的大狗,没多大会儿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曾想,这一睡竟出了个大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