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昏迷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觉得鼻端有淡淡的薄荷清凉的味道，意识一点点的回复，才一睁眼，就看到一张脸满面笑容的凑在我眼前，赫然是笑得跟个花痴似的岳大夫，我心中暗骂，这人好歹也四十好几了，怎么能乐得一副为老不尊的模样？

　　不过幸好看到他乐得咧着一嘴白牙，我一醒过来就知道手术应该做妥了。

　　岳大夫见我醒了，摩拳擦掌龇牙笑道：“陆小姐，我照你说的方法，已经保得母子平安了。”

　　钱婆在一旁怀里抱着个婴儿走来走去，见我醒了，忙笑眯眯的把怀里的孩子递给我看，“小姐，你瞧瞧，是个男孩，这孩子竟也活下来了。我还想着，若是再生不出来，就成死胎了呢！真是福大命大！”

　　那孩子长得眉眼都皱在一起，瘦瘦小小的，小嘴一张一合的，哭得极小声，身上还沾着点血迹。

　　我忙坐了起来，这情景，倒像我是孩子的娘似的。

　　“大少奶奶呢？”

　　“还昏迷着呢。陆小姐要不要看看我缝的针？”岳大夫乐颠颠的向我表功。

　　我头皮一阵发麻，“不看了。相信岳大夫你医术高明，定是缝得十分妥帖。”

　　岳大夫乐得果真一点眼力劲也没有，仍不识好歹的说道：“伤药我也上好了，那药有奇效，连涂个几日，定能好得极快。陆小姐真的不看？”

　　我干脆无视他，直接对钱婆道：“你们没出去报喜么？怎么屋里就我们三个？”

　　“我也是刚刚才醒过来，才把这孩子脐带给剪了。还没来得及出去报喜呢！”钱婆忙道。

　　“那钱婆你在这里收拾收拾，我和岳大夫先出去给老太太他们报喜去。”

　　屋内血腥气未散，我始终还是觉得胸口闷得慌，只想赶紧的出屋子去。

　　岳大夫脸上露出点恋恋不舍的神情，我瞪了他一眼，他才神情郁郁的跟在我身后出了屋子。

　　“方才接生的事情，你切记要守口如瓶。一会儿见了众人，你什么话都不要说，我说什么你就点头说是好了。”我再次认真的叮嘱了岳大夫一遍。

　　岳大夫这才恢复了最开始的沉稳，“这个岳某自然知道。只是，不知陆小姐可有什么别的医术可让岳某略试一二？”

　　我沉吟片刻，这岳大夫也算是胆大心细肯学之人，结交这样一个人说不定日后还有用得着的时候，我也没必要将他拒之千里之外。这么一想定，我脸上又挂上了几分笑意，“岳大夫，实话跟你说，我其实于医术是一窍不通的，只是我往日得了一本医学奇书，若是岳大夫用得着，那我自当拱手相赠。”我说这话的时候，打定主意回头就给他写本医书，把我记得的七七八八的那些医疗杂术记录下来给到他。

　　“多谢陆小姐！”岳大夫喜得两眼熠熠闪光。

　　说话间，我们就走到旁边的院子里了，院子里站着一堆丫鬟小厮，一个个跟蜡人似的，垂着手站着也不说话。

　　黄源世正守在院子口，头一个注意到我们出来，马上快步走到我面前，面色凝重的问我道：“人可安好？”

　　我懒得理他，岳大夫想要回话，我咳了一声，示意他跟上，他还算识趣，立刻跟在我屁股后面，就往老太太呆的偏厅直奔过去。

　　黄源世吃了我这一记冷眼，本来就有些发懵，见我冷着脸走得极快，当时就呆了，追在我身后喊道：“怡雪是不是死了？”

　　我生平最见不得这种道貌岸然的男人，连自己儿媳妇也不放过，还要给儿子戴顶翠绿闪亮的大帽子，做人也太猥琐了些。我实在懒得给他好脸色，冷哼了一声就进了偏厅。

　　黄源世这声喊得太大，早被一旁憔悴得不行的黄子墨听了去，急吼吼的撕心裂肺的啊了声，就谁也拦不住的往怡雪那边的产房冲了去。

　　这头老太太一下子也垮了脸，龙头拐杖在地上敲得震天响，这么一把年纪了，有这么大力气还真不容易。

　　她脸色灰暗的敲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死了？果真死了？”

　　我原本是想来给她报个喜的，结果一进门就看到她对着我的这副模样，就像是我欠了她几千两银子似的，忍不住张嘴冷嘲热讽起来：“瞧老太太这话问的，死了岂不是干净些？少了那么些麻烦事呢，一来省得您要烦心去想到底那孩子将来喊谁爹好，二来您不是喜欢我么？我来做您的长孙媳妇，岂不是更加合心意？”

　　老太太姜还是老的辣，修养也不是一般的好，听了我这话倒镇定下来，面色平静道：“还是清欢丫头聪明，连我想得也不如你周全。既然是这样，死了的也就死了吧。”

　　说着平静的又坐了下来，叹息道：“只能怪怡雪这孩子福薄，唉，究竟是没福气的。”

　　岳大夫不知道我说这话的意思，但显然不希望我在老太太面前说怡雪死了的话，他做了这么样的一个开刀手术，成功的将母子二人的性命都保住了，自然巴不得在老太太面前表了这一功，忙急着解释道：“老太太，您只怕是误会了陆小姐的意思。恭喜老太太，大少奶奶和胎儿的性命全都安好，生了个小小少爷呢！”

　　老太太直勾勾的盯住岳大夫，似在判断他这话的可信度到底有多高，半天才忽然高声道：“来人呀！取五十两银子给岳大夫做酬谢！”

　　老太太吩咐完，仍旧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若有所思的又盯住我看，我盈盈一笑，对着她的直视，装无辜的说道：“老太太，我可没主动说什么大少奶奶死了的话。我只是顺嘴接了一下您的话而已。您要怪，就怪那些口没遮拦胡喊乱说的人吧。”

　　老太太听我说完这话，忽而也对着我微笑起来，用亲昵的口吻对我说道：“清欢丫头，你真真是惹人疼呢！今日这事，算起来还得是你居功最多，子墨那婚事的事，就算一笔勾销了。不过这个本来就是我们有约在先，除了这个顺了你的心意外，也得给你备份厚厚的赏赐呢！”

　　岳大夫在一旁不识时务的乐道：“按理说，是陆小姐保下小小少爷的性命的，算是小小少爷的福星，只可惜陆小姐还未婚嫁生子，不然怎样也要认个干娘的。”

　　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哪有叫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做干娘的，但认个姨娘倒是也不算离谱。清欢丫头，你觉得呢？”

　　我总觉得老太太那神情狡黠至极，似乎挖了个坑笑吟吟的等着我往里跳。

　　拐弯抹角的换个姨娘的称呼，说到底还不是当了个干妈？我思量了半天，找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反而觉得这事也不错，万一怡雪这个孩子的父亲是黄源世，那我立刻就比黄子墨那家伙高出一个辈分了，古人好歹讲究辈分，黄子墨怕是以后都不太好违背这规矩了吧？

　　再说即便是黄子墨的孩子，那我作为孩子的姨娘，也能挡得掉他一阵不按理出牌的乱箭，不管怎么说我都是救了他儿子和娘子一命的恩人哪。

　　这么一想定，我也欢欢喜喜道：“恭敬不如从命，我今个就当定那孩子的姨娘了！”

　　我和老太太面对面的笑得无比和睦，可心底各怀着各的心思，谁也猜对方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