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不独林舍儿一人挂心外面的事，其他人心里也是如此。

　　林老太爷等人先前还觉那些小打小闹是有人要讹诈，后面觉得竟敢将尸体丢在林家门前，必是存心要与林家结仇的了。

　　于是晚间都思考此事，将冤家对头，一一想了一遍。

　　林老太太先前还为自己暗中将了万太姨娘一军高兴，随后就听人说了门外的事，于是先问了林勋，林勋道：“老太太，儿子跟您都在念祉堂里呢，出来就听说习之叫人将那小儿尸体拉去埋了，旁的儿子一概不知。”

　　林老太太见林勋神情不似作伪，于是也信了，放了他回去，又去问赵嬷嬷。

　　赵嬷嬷也拿不准是不是自己儿子一时糊涂，让人做了这事，只是嘴上还要硬撑着，道：“断然不会是赵元做的，他哪有这个胆子。就是撺掇了人告官，也不能拿了那脏臭东西丢人门前。”

　　林老太太心里也拿不准是告官厉害，还是扔了尸体厉害，只是心里也与赵嬷嬷一般想法，那便是打死也不能认了此事。

　　林老太太因听人说林老太爷又去了万太姨娘房中，让赵嬷嬷回去问问赵元，将事情弄清楚，随即又叫红太姨娘进来。

　　红太姨娘听说林老太太找她，忙赶了过来，瞄了眼林老太太阴沉的脸色，心道今日不是听说万太姨娘吃亏了么，怎地林老太太还是不高兴。

　　林老太太打量着红太姨娘，心道红太姨娘也比万太姨娘年轻许多，怎地林老太爷这般不开眼，只守着皱成一团的万太姨娘看。

　　“老太太，这天凉了……”红太姨娘小心地提醒道，她是林老太太带进来的，也是林老太太身边唯一成了姨娘的陪嫁丫头。红太姨娘虽生了林勋，但林勋没出息，再加上林老太爷不看重红太姨娘，又兼赵嬷嬷记恨红太姨娘的姨娘身份每常下绊子，如今红太姨娘在府中，处境比寻常丫头还不如。虽也如万太姨娘一般被人称作太姨娘，但私下，便连柳氏的丫头的也敢给她没没脸。

　　林老太太问：“新近老太爷不曾去过你那？”

　　红太姨娘心里嘀咕林老太爷去没去，林老太太怎会不清楚，脸上堆着笑，笑道：“老太爷有些年头没过去了。”

　　林老太太瞧着红太姨娘嬉皮笑脸模样，啐道：“忒地没出息，你也跟我一般一心念佛不成？人家不过去，你不知道拉了人去？”

　　红太姨娘老脸一红，不敢强辩。

　　“我记得不出十日就是三老爷生日，到时候你叫了老太爷过去吧。”林老太太道。

　　“回老太太，奴婢蠢笨，没法子……”红太姨娘要拒绝，又见林老太太瞪她，只能硬着头皮应了。

　　林老太太又道：“我瞧着你那的夏月很是乖巧伶俐，又温柔又和气，”且与万太姨娘年轻时相貌仿佛，“便叫她去伺候着老太爷吧。”

　　红太姨娘心里正想着如何拉了林老太爷去她房中，就听林老太太如此吩咐，心道她费力不讨好，白白替人做媒，又想夏月定是偷偷地讨好了林老太太，不然她身边的两个丫头，秋月怎就没被林老太太看上？

　　林老太太瞧见红太姨娘蠢顿模样，心道难怪当初万氏肯让林老太爷收了她，又叮嘱她两声，另唤了夏月进来。

　　林老太太先前曾叫玉琴去试探过夏月，因此夏月也知道今日林老太太唤她进来是何事。

　　夏月进来，就给林老太太磕头，林老太太叫她起后，她就站起来，温顺地立在红她姨娘身后。

　　林老太太打量着夏月，见她柔柔弱弱的，很似随时要啼哭一般，心道万太姨娘虽好，终究老了，她就不信再见着年轻的万氏，林老太爷能不动心。

　　“玉箫，你去拿了柜子里我年轻时的衣裳给了夏月。”林老太太道。

　　夏月忙跪下谢恩道：“多谢老太太恩典。”

　　林老太太笑笑，让玉琴扶夏月起来。

　　红太姨娘站在一边看着，嘴角撇了撇。

　　不一时，玉箫拿了衣裳过来，夏月望了一眼，见是水杏色、蜜合色衣裳各一件，上面密密地绣着小小桃花，心知是新衣裳，又跪下谢了林老太太。

　　红太姨娘看了眼，忆起万太姨娘年轻时常穿这样的，只是如今年纪大了，才换了旁的式样，心里猜着林老太太的算计，当即有些嫉妒地瞥了夏月一眼，又忙低头站好。

　　林老太太另叫人拿了一副红珊瑚做的金缕丝钗，几枚桃花钿给夏月，就叫夏月随着红太姨娘出去。

　　玉箫道：“老太太，这回保准叫老太爷满意。”

　　林老太太瞪了她一眼，“老太爷漫步满意，你如何能知道？”说完，又喃喃道：“今儿个的早课午课未作，你替我补上吧。”

　　玉箫心知自己失言，忙理了衣裳去佛堂里跪着。

　　红太姨娘领着夏月出来，出了林老太太屋子，就向前走，进了前面右手第一间小门，进门后，望了眼小小的三间居室，心道若是将屋子让给林老太爷与夏月，少不得她要在与秋月挤一个晚上，对付过去了。

　　“别走，拿来我看看。”红太姨娘见夏月要去放东西，忙叫住她。

　　夏月不敢不从，将林老太太才赏她的东西拿给红太姨娘看。

　　红太姨娘伸手在衣服里翻翻，瞧着小衣裳帕子汗巾，林老太太都给夏月准备了，心道她那时怎没有这番好运。想当初她被林老太爷看上，林老太太罚了她跪了两个时辰不说，便是她有孕之时，也依旧叫她去门前打帘子，立规矩。

　　夏月瞧见红太姨娘将帕子并两枚花钿收去，不敢言语，心道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难怪林勋样样比不上其他两位老爷。

　　“奴婢方才瞧着三老爷去老太爷书房后，才回的后院。”秋月道，望了眼夏月的东西，心想知人知面不知心，夏月看着怯怯的，偏她能高攀上林老太太。

　　红太姨娘漠不关心道：“你管他去哪里，定是今日出事，被老太爷叫去骂了。”

　　秋月听红太姨娘取笑林勋，心里为林勋不值。

　　那边厢，林勋从林老太爷那里出来，果然是得了林老太爷一顿臭骂。

　　因先林老太爷交代林勋看管门户，如今府门出了这样的事，林勋自然是责无旁贷，因此叫林老太爷训斥一通也不冤枉。

　　林勋去了后头，却不急着回自己院子，一路慢条斯理地向着后头家人院子那边走，到了尽头，果然瞧见穿堂门后，赵元缩在一角等他。

　　“三老爷，今日的事……”赵元开口道。

　　林勋打断他的话，说道：“今日的事自然跟咱们没有干系。”

　　赵元道：“是是。”于是又贼眉鼠眼地前后看看，悄声道：“贺兰家的人回去了，听那小沙弥说贺兰家的小傻子有样学样，当着驸马面，就说咱们家招魂将他三哥的魂招去了。”

　　赵元所说的驸马，是贺兰家的大公子，贺兰一叶。

　　贺兰一叶与如今宫里的贤妃娘娘贺兰红叶是双生子。贺兰一叶二八年华状元及第，尚了大公主佳玉。

　　“那小傻子可说是谁教给他的？”林勋谨慎地问。

　　赵元狡黠地笑道：“那小沙弥也有两下子，装神弄鬼，叫那小傻子只当是自己做梦时知道的，哪里能想到是素日里与他玩乐的沙弥教他的。”

　　林勋闻言点头，心道贺兰家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人家，他就不信，逮到林家把柄，贺兰家会一点反应也没有。

　　因听到钥匙声，心知是有人来锁穿堂的门，赵元向林勋一拱手，自己先逃窜了。

　　林勋转身向自己房里走去。

　　林勋与柳氏的院子，在府中最偏僻地方，紧挨着花园，最是阴凉静谧之处。

　　林勋进了屋子，合儿聚儿等人一凛，忙屏息伺候着他梳洗。

　　梳洗之后，林勋坐在卧房榻上，手中端着茶，慢慢去品。

　　柳氏提心吊胆地劝道：“老爷，该歇息了，吃了茶要睡不着的。”

　　林勋笑道：“不喝茶，我怎有精神问出那奸夫是谁？”

　　柳氏望了眼合儿聚儿，示意两人出去。

　　林勋道：“慢着，你们素日里都是跟着夫人的，夫人的事，你们最是知道，今日就说给我听听，你们夫人在五姑娘出事那天做了什么？”

　　柳氏一怔，忙道：“妾身整日都在房中。”

　　“那汗巾怎会到了花园？莫不是，那日突降大鹏，将你的汗巾叼去花园不成？”林勋似笑非笑道。

　　柳氏咬牙，那日见着林舍儿倒地，她只当林舍儿死了，心中惭愧，于是一心求死，便在芙蓉亭中解下汗巾悬梁，不料汗巾顺滑，打的结扯一下就松掉。后又听到婆子的声音，她心中羞愧过后，又觉害怕，想死的心也没了，于是匆忙间落下汗巾，自己跑了回来。

　　林勋见合儿聚儿都不说，冷笑一声，叫三人都脱了衣裳。

　　柳氏道：“求老爷给妾身些体面，一日夫妻百日恩，便是老爷一心要我死，也该叫妾身体体面面地去了。”

　　“体面？”林勋冷笑一声，将手中热茶泼到柳氏身上，解了她衣衫道：“你自己不要脸，还怪我不给你体面。今日不问出奸夫是谁，你便是死，我也要你死的龌龊。你瞧着赵元可好？若是你不说，我便将他叫来，正好成全了你的美梦。”

　　柳氏听出林勋竟想要赵元来毁她清白，脸上涨红，两行清泪落下。

　　林勋又叫聚儿合儿解了衣裳，叫三人跪着，手指敲在桌面，徐徐道：“你不喜赵元？莫非喜欢街上的乞儿？明日我跟老太太说领了你去庙里拜菩萨，叫你尝尝乞儿的滋味如何？”

　　柳氏一怔，抬脚就要向桌腿撞去，林勋抢先一步将她抓回来，随即用力推到地上，“想死？死了正好，死了我也要将你尸身送给那得了麻风病的人家，让你去地下与那得麻风病的配成阴间夫妻，将来我下了地府，就等着看阎王怎么把你分给我们。”

　　柳氏哭成泪人，嘴里呜呜出声，却是不敢说话。

　　聚儿合儿也不语，林勋望了眼合儿道：“她不说，你们也不说，好好，你们主仆一道去与得麻风病的做婆娘吧。”

　　合儿望了眼柳氏，听了林勋的话忍不住一颤，想起林勋的手段，犹犹豫豫地要开口，就听柳氏道：“没有旁人，老爷要污蔑妾身，妾身宁愿一死。”

　　林勋道：“你若有廉耻，要死早死了，也活不到今时今日。合儿，你说，我可会害怕她姓柳的寻死？”

　　合儿在心里衡量一番，心道林勋是阎王一般的人，便是林老太爷、红太姨娘死了，他也不会掉一滴眼泪，这样的人，还会在意柳氏这么个挂名夫妻？

　　因此颤颤巍巍地道：“是二老爷。”

　　柳氏听合儿开口，吓的当即晕了过去。

　　林勋心中诧异那与柳氏偷欢的人竟是林励，于是又看了柳氏一眼，伸手捏着她尖翘的下巴，掰过来左右看看，笑道：“果然是个绝色。”于是又丢开手，搂着合儿道：“好合儿，乖合儿，比那姓柳的贱妇好多了。”

　　合儿勉强笑笑，又觉聚儿在鄙视她，头越发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