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有些尖锐。怀乐苍白着脸色后退两步,那无比厌恶的眼神让她有一种无名的恐慌。
周围的乐士不禁再次看向她们,见锦兰的神情既冰冷,又犀利,没人敢出声。月韵阁像是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当中,没有风,树叶停止了摇动,地上,只有沉默的暗影。
大概是听到声音的缘故,阿七皱着眉头走进来,正要呵斥,却见锦兰委屈地捧着手,连忙叫丫鬟带她去敷药。怀乐张嘴想说什么,但阿七止住了,淡淡道:“别担心,你在这里就好。”
怀乐退回原位,轻轻吐了一口气。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阿七把锦兰送回来,怀乐瞅了一眼她的指尖,只见上面缠着白色的纱布,她不想两人相见恨,微微侧过身,转过身,看向另一边,挨个打量乐士的乐器。
这时,一声清亮的鹤鸣突兀地响起,怀乐一怔,这不是她摔下来时的那个声音么?怎么又叫了,难道又要起风?
她怕被风吹了开去,很想抓住身旁的窗子,可所没有人挪动一步,乐士们甚至是正襟危坐。她转头看看窗外,树木遮掩的天空如洗过的一样,高而遥远,仿佛一个无垠的圆弧,抛向大地的那一头。白云下面,没有风。
直到耳畔传来走动的脚步声,她才回过神来,见侍琴都往后门走去,以为是侍琴撤退的时间,急忙跟上去。
月韵阁后方有个小院子,怀乐走到那里才明白,是要端水。她依样画葫芦地取碗盛水,端回锦兰身边,其他侍琴都让乐士挺直身体,把水端正地放在她们的头顶。
每天早课的第一个时辰都要这样,为了让乐士能练出良好的弹奏姿势。按惯例,侍琴要帮乐士把碗放在头顶,但怀乐初来乍到,与锦兰没有默契,于是低低唤了声:“锦姑娘。”
锦兰正在换弦,受伤的手指不自然地翘着,看也不看她一眼,指着琴案脚道:“你放那里罢。”声音清中带冷,就如她的气质,略显低温。
怀乐怔了怔。一来到这里,她就知道,锦兰绝对比其他任何乐士都要傲娇,她不知道锦兰是否有****权力,不敢硬要求。从之前阿七对锦兰的态度就可以看出,锦兰根本不把一个领事放在眼里,更何况她一个小小的侍琴。然而,若是阿七追究起来,却是她的失职。
怀乐心里七上八下的,嘴里慢慢“哦”了一声,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听她的话,捧着水直发呆。
过段时间,阿七例行检查,见锦兰头上没有碗,眉头一蹙,在她面前停下脚步,眼中光芒骤盛。若是常人,早就被盯得发毛了,可锦兰毫不在意,连下指的角度也没有偏一分。怀乐不由得暗中捏了一把冷汗,幸而阿七也没有训斥,意味深长地瞥了怀乐一眼,只留下一句“好好练”。
怀乐暗道好险,一颗高高悬挂的心终于放下了几分,把装着水的碗放在琴案脚边。
不得不说的是,锦兰的弹奏是所有乐士中水平最好的一个,她优雅的手指在琴弦上跳动,如同最华丽的舞蹈。怀乐越看越着迷,藏在袖子中的手指开始渴望这样的灵动的节奏,情到深处,她不由自主地随着节奏跳动。
“我渴了。”锦兰突然出声道。
怀乐沉醉在美好的曲调当中,这句话没能激起她大脑的任何反应。
锦兰有些恼了,转过头,大声道:“奉茶!”
清冷的声音在嘈嘈切切的丝竹声中响起,显得十分突兀,众人纷纷转过头,诧异地看向她们。怀乐心中一滞,当下端着茶盏跑出去。茶水间就在小院子后头,一面是桃木架子,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茶叶。怀乐不知锦兰喜欢喝什么茶,心里估摸着她像贵族小姐,可能会喜欢大红袍,便取来泡一杯,老老实实端到她面前。
锦兰斜睨她一眼,两只手指拈住盖子,却不喝:“你洗了多少遍?”
怀乐低着头道:“三遍。”抬眼偷偷看向锦兰,只见她打开杯盖,轻轻抿一小口,才进嘴,又用帕子掩嘴吐了出来,将茶盏往她脚边一掼,怒道:“你想烫死本小姐?”
瓷片激飞,茶水泼在她的绣花鞋上,怀乐吓了一跳,嗫嚅道:“我不是故意的。”
啪——
一巴掌狠狠刮在她的脸上。
月韵阁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冲突吓了一跳,纷纷停下手上的旋律,看向她们,甚至有人添油加醋:“这么不懂事的侍琴,锦小姐何必生气呢?叫她滚吧。”
“滚?你不觉得太便宜她了吗?”另一个乐士如此说着,一脸鄙夷地看着怀乐。
怀乐失神地站在那里,耳中再也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茶泡好后,她特意把茶盏放在凉水中泡一下,降了温度才端给锦兰的,居然会烫?她紧紧攥着手,用力到指尖发白,适逢眼角余光看到放在案脚的瓷碗,她一俯身,取碗,将水往锦兰头上泼去:“既然烫,那降降温好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
她们从来没有见过敢这样对待锦兰的人!
冷水泼顶,锦兰顿时青了脸色。她霍地站起来——
“尔等不好好练习,站在这里做甚!”楚碧娘沉着脸踏进门,充满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就如同一只捕食的饿虎在看着猎物。这个眼神任何命令都要有效,仅一瞬间,除了锦兰和怀乐,所有人都安静地坐回位置,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畏于她的身份,也没人敢坐下,一时之间,气氛沉重而诡异。
楚碧娘看着仍在对峙的两人,没有立即斥责,却将视线绕场一周,皮笑肉不笑道:“怎么回事?”
众人最怕就是这个,每次她出现这样的表情,就意味着有人遭殃,任她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楚碧娘面前放肆,全耷拉着脑袋,恨不得自己是个透明。
见无人回答,楚碧娘不耐地抬高声调“嗯?”了一声。
怀乐心里一跳,知道这事儿逃不过了,硬着头皮正要开口,锦兰却抢先一步,撩开沾水的秀发,故作轻描淡写道:“侍琴不懂规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