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若有琴 零二六拍 树上的风景
作者:秀透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周围的乐士纷纷停下手,目光在她们之间流转,仿佛期待着什么。但锦兰什么也没说,往座位一坐,凝神闭气,调音弄琴。

  怀乐暗暗撇了撇嘴,不去理会她们,而是用心回忆刚看过的曲谱。她记忆力极佳,回想两次便将整个曲谱熟记于心,恰好锦兰弹的是这个曲,她凝神听了几次,竟也能勉强明白这首是什么样的曲子,用箜篌如何弹奏,也算是意外收获。

  楚碧娘的命令就如圣旨,谁也不敢违抗,直到三更时,她检查完所有人的课业,众人总算是解脱了。这时将近四更,众人从早到晚滴米未进,个个白着脸,饿得连走的力气也没有。侍琴更是糟糕,还得抱琴回去。

  怀乐弯腰去抱锦兰的箜篌,那箜篌又大又重,两排四十七根弦,每一根都是一份重量。

  她费了九年二虎之力,才把箜篌抱起来,那箜篌颤了颤,她的手没抓稳,差点把东西摔了,她急忙抱好,孰料那箜篌在她怀里动了几下,“咔”的一声,她吃惊地松开手,箜篌“嘭”的一声摔在地上,裂成两半,中间还连着弦。

  有人听到声音纷纷回过头来,见怀乐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断箜篌,以为她是故意报复锦兰,不由得冷笑起来

  “连一把箜篌都抱不住,还当什么侍琴?”

  “谁知道她是不是怀恨在心呢?!”

  饥饿总能令人失去理智。锦兰停下脚步,斜眼看向出言讥讽的人,冷笑道:“总比你什么也拿不起要好得多。”那侍琴顿时满脸通红,她要拿的是吊钟,可是太饿了,扛不起来。

  怀乐向锦兰投去感激的一瞥,锦兰为她说话,这是她始料不及的。但锦兰撇过脸,尽自离开了。怀乐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破箜篌,她知道自己不是因为饿,自从她吃了两个海棠果,就没感觉过饿。可她想不明白,一座好好的箜篌怎么会突然断了呢?难道又是妖怪在捉弄她?她抬头看向窗外,晚风吹过,悄无声息。

  她抱着箜篌呆呆地走向沁园,但看着远处的居所,不知怎的,竟有种近乡情怯之感,如果连累了子颐,那可怎么办?锦兰的箜篌是凤首箜篌,极其华丽,在左下角的“锦兰”二字是红宝石所制,价值千金。

  现在凤首断了,红宝石也碎了。

  真是欲哭无泪。

  她心里难受,可又无处发泄,慢慢的就走到了沁园的小山丘前。那里有一个几百年的老桂树,矗立在小山丘的最顶端。它的树干向上盘旋伸展,几乎长成一个完美的螺旋形。如果是平时,她肯定会欢笑着爬到上面,然后顺着树干滑下来。

  可是,今天她没有心情。

  怀乐觉得它小时候也许受过损害,不过它生存下来了,一直屹立着到几百年后的今天,长成她见过的最大最奇特的一棵树。

  她走到树前,用手轻轻抚摸着它的树干,心里忽然就平静了下来,自己受的伤害远远比它的要小得多,为什么就不学一学它呢?她抬头往上看,在树杈之间,依稀能看到闪烁着的星空,如一粒粒的宝石镶嵌在夜幕中。

  树很高,但爬上去并不难,怀乐决定试一试运气。就像以前在伯母家里,每次挨骂后,她都会一个人跑到屋子后头,爬上很高很高的皂荚树,安安静静地想着心事或吹曲子。也只有在树上,她才能彻底地沉静下来。

  怀乐把箜篌放在脚下,用手攀上树干,在树弯上寻找捷径,开始往上爬。风从树叶间吹过,吹起叶子哗啦啦地响,就像树叶在轻声谈笑。她很快就爬到了从未达到的高度。

  但是,仍然看不到完整的星空。

  一种想突破的念头占据着她的脑海。她只剩下一个念头:向上,向上,再向上!

  树枝很粗壮,并且提供了足够多的交叉点,攀爬越来越容易。怀乐爬得越高,就对上面的景色感到越惊讶。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风景!

  就像上一次,那个陌生的男人带着她在天空中飞行的感觉,仿佛站在全世界最高的地方,可以俯瞰所有的屋顶,所有的树木。上一次是白天,看到的一切都清朗干净,而如今却像披上了神秘的外衣,优雅、风情、迷人。她不禁萌生出一种“我正在飞翔”的神奇错觉,像在大地之上翱翔,航行于星空之下,云朵之间。

  微风的味道是那么好闻。就像——月华。像月华、花香和净水。

  她不由自主地在上面坐下来,大口呼吸着,心里被这种最清澈最香甜的味道所充满。

  这种感受,融合了风景、声音、色彩、风,还有爬到高处飞翔一般的感觉。这已经超越了桂树与星空本身。她甚至感到了一份孤独的欢喜。

  但是,头脑很快冷静,在月韵阁发生的事情不由自主地钻进她的脑海。她不由得自言自语道:“那箜篌真的不是我摔的,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呢?他们要是找子颐赔偿,我该怎么办?”

  一想到子颐会被自己连累,她不禁黯然神伤。

  风从她的脸颊吹过,仿佛在抚摸着她的脸,树叶沙沙的嗓子仿佛在问她:“是呀,你该怎么做呢?”

  怀乐想了想,假设道:“是啊,我该怎么做呢?要不我给锦兰当一辈子丫鬟,当赔偿?”这样一想,她又觉得不合理,本来不是她的错,为何要为这份责任付出自己的一辈子?在锦兰眼里,这张箜篌也许很珍贵,但绝对不会比她一辈子的时光宝贵。

  于是,她坚定地摇摇头:“不,我要先找楚碧娘,请求她与锦兰说说,能否宽限几天,然后在这几天之内找出真正摔了箜篌的那个人。”像在聊天一般,她问道,“你觉得这个法子怎么样?”

  树没有回应她。除了叶子的沙沙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

  怀乐有些失望。从有意识开始,她就能与动物、植物毫无障碍地交流,尤其到沁园之后,随时随地都能听到树妖或者动物们的聊天,以前她还觉得有些聒噪,但不知为什么,突然间很怀念。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会说话,为什么你出声呢?你是不是也在怪我摔坏了箜篌?”怀乐问道,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哭腔,“我真不是故意的。”

  如果连树叶不愿意与她说话,那她怎么办?

  她含着泪花地坐在树上,思绪有些飘散,冥冥之中,不知怎么的,脑海中竟浮现第一次见到子颐的情境。

  他站在霞灿的垂丝海棠身侧,火红的身影悠然而立,春风吹动他的衣角,他的嘴角噙着笑意,在幽静的沁园当中,连话本中形容的最漂亮的少年也比不上他。

  此时,他又在哪儿呢?

  他会知道我在这里吗?

  突然很想去见他。

  怀乐低下头,寻找可以下脚的枝桠,树下漆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甚至不知道有多高。她忽然间觉得有些头晕,膝盖也软了。

  好害怕——她感觉自己快要掉下去,只能紧紧抱住树枝,一动也不敢动。

  “你陪我说说话吧,这里就我和你了。”恐惧促使怀乐明知道桂树不会回答她,还是自言自语的给自己壮胆。

  晚风又轻轻地吹起了,拂动了怀乐纠结的发丝,缠绕她的脖子,遮住她的眼睛,她一边手紧紧抓着树枝,腾出另一边手去理遮住视线的发丝。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丝细微的声音:“别……担……心……”很沙哑的声音,像是失声了很多年之后第一次发出的话语,又像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怀乐定了定神,点点头,坚定道:“嗯,我不怕,真的不怕。”

  星空下,飞来一朵乌云,遮住了天空,天空很快沉了下来,想要下雨的样子。怀乐惊吓地看看天空,又看看地面。

  如果打雷——她所在的树这么高,会不会刚好被劈中?父亲曾经说,雷会劈坏人,她损坏了锦兰的箜篌,是不是成了坏人,会被雷劈?

  这棵树会不会也被雷劈掉?

  听父亲说,被雷劈过的树会迅速干枯;听父亲说,人被雷劈了就不能活了。如果这雷劈下来,她是不是会和树一起完蛋?

  好可怕……

  她越想越害怕,几乎有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如果闭着眼睛跳下去,会不会比被雷劈死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