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苇吟 第九章 人间重晚晴
作者:安璧城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千算万算本宫也算不过秦贵妃……那日本宫腹内骨血已经将近七个月了,秦碧水怀着的濉儒帝姬也将近六个月,那一****忽然率领一众内监嬷嬷来到本宫的昭阳殿,说是来给本宫送安胎汤药的。本宫当时倚在门首远远望着她,心底一阵又一阵的惶恐,生怕那贱人用强打掉本宫的孩子,本宫想跑可是无处遁逃,想高声喊,想大叫,可是终究没有那个胆量,只好强颜欢笑地迎下殿来,给她跪叩拜之礼。没想到的是,秦碧水却一反往常辣手作风,而是伸臂拦住我,亲热欢笑,好像我们俩不是争抢一个夫君的轻敌,而是久别未见的好姊妹。我当时才十六岁,甚么都不懂,甚么都不害怕,没看出秦贵妃包藏着的祸心,反倒天真地觉得她是个好人,只是宫里嫉妒她的妃嫔谬误了她,大家以讹传讹。又或者,是秦贵妃初作人母,忽然良知感召,改邪归正了也是有的。哈哈,本宫真是个傻瓜,那时候竟然心底里替秦碧水说好话,哈哈。”

  “那天秦贵妃亲自端来一碗安胎汤药,本宫还记得是用一只红褐色的彩陶碗盛着的,本宫朝碗里望了又望,,可究竟是不敢直截喝下去。秦碧水揣度出我的心意,就假意微笑着说‘好妹妹你别怕,姐姐也是身怀皇上的龙嗣,咱们同是皇上的妃嫔,又如何有互相残害算计的道理,妹妹要是害怕,那姐姐就先喝给你看。’秦碧水说着就喝了一口碗中的安胎汤药,整整一大口,本宫亲眼望着她喝下去的,亲眼看见的。”姚淑妃的眼睛熠熠闪着光,仿佛是一只窥看到主人私密野猫,神情甚是骇人,“可是当晚本宫就小腹剧痛不止,被衾上一片殷红……二更一刻的时候,愣是把一个已经成形的男婴打了下来……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秦碧水亲手杀掉了他,而我这个做娘亲的连他一条性命都没保住,他落草的时候……还是血肉模糊的一团,柳御医死命拦着不准本宫看,本宫像一条疯狗似的咬掉他右手上一块肉,才得以看到我苦命的孩儿……他的眼睛鼻子都已经成形了,手脚都朝天伸展着,仿佛不愿意离开这人世间似的,兀自闭着眼睛的模样像极了皇上,多可爱的孩子,这个花花世界一眼都没来得及看,可是秦碧水……秦碧水那个活该千刀万剐的贱人却安然无恙!她好端端产下了濉儒帝姬,濉儒帝姬落草的时候四斤六两,手脚粉嫩康健,没半点不对劲的迹象。本宫想不懂是为甚么,为甚么同一碗汤药,本宫喝了就小产,可秦贵妃喝了就没事?薄赞善你聪明过人,不知可否猜得出?”

  望着泪水肆意纵横的姚淑妃,我垂首沉思道,“喝了秦贵妃送来的汤药就当夜小产,看来那碗汤药绝对有古怪,不过秦贵妃她也喝了……那就是说汤药本身没有问题,问题是在……”我头脑里一个激灵,“碗沿儿!是秦贵妃娘娘那边的碗沿儿没毒,而娘娘您这边的碗沿儿却涂了堕胎药!”

  “你果然聪敏无俦,本宫百思不得其解良久的谜团,你却一猜就中。”姚淑妃缓缓瘫倒在一方锦榻之上,“本宫的孩子死了,那个妖精却诞下皇上的骨肉,本宫的孩子在腹内就冤死了,可是秦碧水的女儿却活到了六岁!”

  秦贵妃的长女濉儒帝姬早夭,在皇宫里已然是尽人皆知的故事。听内监宫婢们说那日是濉儒帝姬的六岁生辰,皇上从波斯请来了几个金发碧眼的杂耍优伶,在御花园的牡丹亭前大摆筵席。那群杂耍优伶端的是好本事,吞刀吐火,屠人斩熊,鱼龙蔓延,****相搏,煞是一番热闹景象。其间有一个会吹笛子的罗刹国优伶很受帝姬青睐,他把笛子置于唇边,泠泠沥沥吹奏一曲,遍地的青蛇花蛇就随着他的音乐声翩翩起舞,还隔空打旋儿,帝姬甚是欢喜,就走下筵席,轻轻朝那个杂耍优伶的手臂上拍了一拍,两人共舞起一曲蛇舞,看得座下妃嫔皇子连连抚掌不绝。当日皇上甚至借着酒劲儿玩笑,说濉儒帝姬今后婚娶皆由她心愿,她如果想嫁给这个吹笛舞蛇的罗刹小子,那大铭朝自当准备金山银山的嫁妆,风风光光把濉儒嫁出去!秦贵妃娘娘笑称皇上喝高了,众妃嫔言笑晏晏一阵子便散去,濉儒帝姬也随着众位嬷嬷宫婢回了自己的寝宫。然而,当夜子时左右,濉儒帝姬却忽然手脚冰冷,面色乌青惨白,好像是中毒之相,御医馆三十几位太医极力救治,可是回天乏术,濉儒帝姬仍是在次日清晨去了。秦贵妃哭得泪人一般,轰然病倒,养了半载多才敢下床走动。

  我深深叹一口气道,“濉儒帝姬英年早夭,看这样子是娘亲的罪孽报应到了自己孩子身上,可见神佛还是有的,只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是秦贵妃的错就该她倒楣,濉儒帝姬总是无辜的。”

  “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天真,和本宫当年一模一样!”姚淑妃的眼睛蹿出灼灼火焰,仿佛有一个惊世骇俗的大秘密藏匿其间,“薄赞善果真以为濉儒帝姬猝死……是老天爷的报应么?”

  我心头一凛,“娘娘的意思是……濉儒帝姬是被人陷害致死的?”

  姚淑妃诡秘一笑,我急道,“可是谁会杀掉一个手无寸铁的无辜孩子呢?帝姬去世那天正是她六岁的生辰……”

  “濉儒那孩子很是可爱,水汪汪的大眼睛,皮肤细腻白净,和她娘亲一样秀丽越众。她嘴也很甜,每逢遇见本宫,就扑上来欢叫着淑妃娘,淑妃娘!你瞧,她和别的皇子帝姬都不一样,她不管本宫叫淑妃娘娘,而是管本宫叫淑妃娘,娘,她管本宫叫娘!”姚淑妃眼睛扑簌着哀戚,“多么可爱的女娃子,她才只六岁……那一天夜里濉儒在剧痛里哭喊着娘,我疼,我疼!一张小脸儿煞白煞白的,御医诊断说帝姬是中了蛇毒。”

  “蛇毒?可是那个吹笛子的杂耍优伶下了狠手?”

  “哈哈哈哈,薄赞善你那么聪明,第一反应居然也是吹笛子的波斯优伶?本宫且问你,一个不远万里来到中原的波斯人会和铭朝帝姬有甚么愁怨,他为甚么要痛下毒手?”

  “或者他是波斯遣来的刺客,又或者……是受了甚么奸人指使。”

  “哼,波斯遣来的刺客不去杀皇上,反倒和一个铭朝帝姬过不去?皇宫里内监宫婢多如牛毛,又为甚么去指使一个素未谋面的异邦人来做弄不好就掉脑袋的大事?薄赞善的主意,怕是打错了。”

  “臣妾斗胆,不过听娘娘的语气,仿佛深知濉儒帝姬猝死之事的来龙去脉。”

  “本宫当然一清二楚了。”姚淑妃从锦榻上坐起身,缓缓走到昭阳殿门首,倚着一根朱漆的参天廊柱眺望远处,“濉儒帝姬中了一种很罕见的蛇毒,那帮御医探不出究竟,害怕盛怒之中的皇上怪罪责罚,就一口咬定是波斯产的花蛇毒液,中原一脉并没有解药。那个吹笛子的杂耍优伶立时便关进死牢里严刑逼供,要他交出解药,可怜的人啊,明明没有下毒,哪里来的解药呢?他一个劲儿地用波斯话喊着我是无辜的,是无辜的!可宗人府的官员可不管甚么无辜还是有罪,皇上下旨说无论付出甚么代价都一定要拿到解药,他们就给波斯人上了极刑,用烧红的烙铁去烫他的眼珠子,用涂了辣椒油的银针刺穿他的耳膜……等本宫去死牢里探望他的时候,他应经只剩下一只手了,其余的一双脚和一只手都被训练有素的狼狗啃掉了,本宫怜悯他无辜受累,就喂他服下一剂毒药,安安静静地送他回家,说不准濉儒帝姬还在黄泉路口等他,等他在阴曹地府吹笛子舞蛇给她看……”

  “娘娘为甚么要杀掉吹笛子的波斯人……莫非……”我的眼泪不自觉流淌下来,深怕我所思所想都是真的,“娘娘不要欺骗臣妾,可是……莫非娘娘才是鸠杀帝姬的幕后真凶?”

  “你真是聪敏过人,连秦碧水都不知晓的事情,你却一猜就中。”姚淑妃淡淡笑了,“濉儒是我亲手杀掉的,她生辰之前皇上邀请波斯杂耍优伶的事就在宫里闹得沸沸扬扬,那时候本宫就知道……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你们的爹爹都是衙门商铺里晃晃手指头,耍耍嘴皮子就动辄进账千万贯钱的大老爷,你们也都是自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可是本宫的爹却没那么好运气,他是一个老实巴交的樵夫,每日晨起就扛着一把斧头往深林里去,砍一担子柴到集市上换钱,勉强喂养家里一众老小,日子虽说清苦贫寒,但到底也过得去。可是……有一天爹爹砍柴时却不慎被毒蛇咬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