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苇吟 第二十四章 陌上花开缓缓归
作者:安璧城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木槿白瞳仁里闪着温煦的颜色,宛若阳春五月娇嫩的柳条,嘴角翩然一笑,又仿佛是孩童般的模样。

  这一字一句都是如此熟悉,眷眷深情,铭刻于心。

  我猛然想起,那次薄木两家同游黄鹤楼,登高望远之际,山河浩荡,翠色如画,爹爹极是意兴湍飞,遂口拈这一首上联,笑道,“木兄,小弟不才,冒昧献丑,久闻木兄您满腹经纶,有曹子建之才,对出这下联想必是如探囊取物一般了。”

  木青城赧然一笑,搓着手道,“愚兄年青时候,嗜酒放浪之际,却也时常吟诗弄文,不过……年岁渐长,繁忙公务,早就不兴作甚么对子了,贤弟如今忽然出了一道上联,愚兄……愚兄还待思忖一二。”

  爹爹这一联出得是又长又难,文采斐然,言辞精美,说白了倒也是蓄意刁难木青城老爷的意思,他由是舒然一笑,捋了捋黑白残差的胡须,淡淡道,“不急,不急,贤弟这个对子嘛,便给木兄一炷香的时辰来对,您意下如何?”

  木青城恍然一愣,喃喃道,“一炷香的时辰……仿佛是有些短了。”

  爹爹的眉头染上了几分得意之色,颇有些趁人之危,他背手一立,美髯随风飞动,甚是潇洒俊美,“一炷香的时辰还短?我看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是……木兄不给小弟这个面子吧!木兄才高之名远播湘水,区区一个上联又有何难?这样吧,如果木兄在一炷香的时辰里对出了这个下联,那么咱们薄木两家争夺不休的那块好地,薄某便拱手让给木兄,但是……如果木兄在一炷香的时辰里对不出下联……那么木兄就把德仁堂的那笔药材尽数赠于薄某,木兄意下如何啊?”

  木青城登时大急,面红耳赤道,“薄老怪啊薄老怪,说了半晌,你不就是想骗我的一批药材么!德仁堂的药材是我辛苦从岭南运回来的,一路长途跋涉,不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你轻飘飘的一个对联就像尽数骗了去?我看你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还是赶紧打道回府吧!”

  我爹爹愈发得意,一双眼睛晶光璀璨地盯着木青城,笑道,“怎么,湘水一带玉林那一块宝地你就不想要?算命的先生都说了,那是咱们大铭朝的龙尾,四角俱全,千年难遇的一处好风水啊!木兄不是孝子么,高堂日后驾鹤西游,莫非就不想葬在这一片地上?”

  木青城梗着脖子,恨恨道,“你就是一个老怪物,精灵狡猾得很,我才不上你的当呢!这对联我想必是对不出了,要不你舍得把那么好的一块地给我?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事就这么罢了,我的药材你休想占为己有!”

  就在这两人兀自撺掇鼓弄之间,木槿白越众而出,风神俊逸,品貌端严,凌然一笑道,“薄老爷,你说的话可都当真?”

  爹爹微眯着眼睛朝木槿白望去,淡淡道,“我的话字字都有千钧之重,一旦说出,就绝不敢食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木槿白那时才十一二岁年纪,穿着一件雪白绣花的绸缎衣裳,腰间悬着一柄璀璨宝剑,胸口挂着晶莹剔透的美玉,愈发映衬得他粉妆玉砌,面如傅粉,唇若涂脂。“那就好,薄老爷比我爹爹年龄小了许多,爹爹不屑和小辈过招,便由我替爹爹,不知薄老爷意下如何?”

  爹爹眉头一锁,木青城便在侧拉了拉木槿白的衣襟道,“小孩子家家胡说八道的,薄老爷他是何等经纶学问,用你这里班门弄斧!他是想讹诈你爹爹千辛万苦从岭南运回湘水的药材,用心歹毒得很,咱们可不吃这个亏!”

  槿白声音还颇有几分稚嫩,然而眼光彤彤如火炬,踌躇满志道,“爹爹您放心,这等雕虫小技还难不倒孩儿,不就是一个长了一点的上联么,孩儿心里早就有了下联了!”

  我爹爹冷冷一笑道,“贼小子,年龄虽说幼小,口气却大得很,你就对一个下联给我瞧瞧,对的出来我便将湘水玉林的风水宝地拱手相让,对不好……你们家从岭南运回来的药材尽数都要给我!一颗茯苓都不得少,听见没有?”

  槿白微微一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谁都不准抵赖!哈哈哈,薄老爷,这次您的买卖可亏得大了!”

  “小子废话少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拖延时辰!要是真想出了下联,就赶紧说出来啊,不瞒你说,就为了这一副下联,我自己还挑灯夜读,冥思苦想了整整两夜呢,你想在顷刻之间便对出来……呵呵,除非你是唐伯虎重生,祝枝山转世!”

  “不用唐伯虎,祝枝山,我区区木槿白一介书生便足矣!薄老爷,您可听好了,这下联就是……蟠峰撑杰阁,都说辛氏炉伊始,哪指鲍明远弗传,晋史缺疑,究未闻见从谁乎?由战垒仰慕皇初,想当年许多人物,但云屈子离骚,曩熊遗泽,万古常昭。其余劫霸图王,称威俄顷,任成灭黄弦,庄严广驾,共精组练,灵筑章华,落落豪雄,终归于苍烟夕照。惟方城汉水,犹记得周葛召棠,便大别晴川,亦依然尧天舜日,偕亿群伦以步,登耸云霄,荡荡平平,搀抢净扫,睹丰功伟烈,贺而今曲奏平。风月话无边,赏不尽郭外柳荫,亭前枣实,洲前草色,江上梅花。怎么样,薄老爷,我对的还算工整吧?”

  爹爹骤然变色,面色青白如铁,极是难看,不由得嗫嚅道,“这……这……你小子是如何对得出的?这实在是出乎意料……就连我也是耗了不少心血,冥思苦想,繁复思忖,才勉勉强强对得出来,而你还只是个黄毛竖子呢!莫非……莫非你有天人相助?”

  木青城老爷顿时焕颜大笑,抚掌道,“不错,不错……真真想不到啊,我木青城的儿子竟然有如此聪灵通慧之才,连湘水第一才子薄福照都要退避三舍,拱让三分……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薄老爷适才说的那些赌咒还都算数吧?愚兄也知道,薄老爷是湘水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自然是不能骗的,否则今后又如何立足于世?薄老爷便为顾着你们薄家祖辈颜面,也得把湘水玉林一带的风水宝地拱手相让给愚兄不是?哈哈哈,那恭敬不如从命,愚兄便笑纳了。”

  大哥在侧急道,“我爹爹不过是信口说一说的,玉林一带的风水宝地是我们薄家祖坟,岂能说拱手让人便可拱手让人的!你们想从薄家人的手指头缝里抢财宝,还是趁早断了这个念想吧!你当我们薄家是好欺凌的!”

  大哥话音未落,爹爹便重重一掌掴了下去,大哥右颊登时红肿,不停地委屈道,“爹爹你打我,你打我!我又何曾说错了甚么!……爹爹,咱们的祖坟可不能就这么轻易给了别人啊!”

  爹爹金刚怒目,气愤难当,脸色极是难看,恨道,“你这个畜生!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我薄福照说出了就必然要做得到,否则日后还如何在湘水一带立足!你们不就是想要玉林一带的风水宝地么,好!给你们便是了,但都要给我仔细记着,我薄家的祖坟被你们扒了去,终究有一****要你们连本带利地还给我!”

  阿姐当初也就只有十岁,粉妆玉砌,双瞳剪水,遥遥望去美丽得恍若用白面捏出来似的,淡淡道,“爹爹,您也别气坏了自己,毕竟是咱们先动了歪心,要抢人家的药材,要是咱们安分守己的,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了!”

  木青城哈哈大笑道,“你家这小妮子生得端然美貌,话说得又灵巧动人,如后长成大人,定然是要有无数达官贵人豪门公子争相提亲的!薄贤弟,生出了如此娇媚可人的女娃娃,也算是你的大福气了!”

  爹爹鼻子里冷笑一声,道,“再好也不如贵公子,小小年纪就文采斐然,出口成章,日后定然出将入相,有大富大贵的好命!我膝下儿女虽多,却没有一个及得上他!”

  木青城又是纵声大笑一阵,得意非凡,槿白忽然笑道,“薄老爷,有一句古话说,君子不夺人所好。玉林一带的风水宝地是阁下祖坟所在,稚子年龄小小,又如何胆敢争夺?不过既然咱们都已经发誓赌咒了,那不才便斗胆向薄老爷讨要一件东西,薄老爷如果准了,那么适才之事便一笔勾销,谁也不欠谁的,不知您意下如何?”

  爹爹听闻槿白话里意思仿佛是有转机,遂捻须沉吟道,“你不妨说来听听,究竟是甚么宝贝,让你连玉林一带的风水宝地都舍得不要了?”

  木槿白微微一笑,眼睛里面绽放着无以伦比的光彩,“不才想讨要的宝贝,便是薄老爷您的二女儿薄寥汀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