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苇吟 第二十四章 陌上花开缓缓归
作者:安璧城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爹爹一个字一个字地沉吟道,“你说……你要我的二女儿薄寥汀?”

  木槿白的眼睛熠熠生辉,仿佛将漫天的星子尽数揉碎了,洒在他光洁的瞳仁里,“对!不才年龄还幼,肩膀不堪担当,但不才却深深明白,将来有一日长大成人最渴望携手同游,举案齐眉之人就是您的二女儿,薄寥汀。薄老爷如蒙不弃,还望准了不才和贵府二小姐的婚姻缔约,不才如若真有幸娶了寥汀妹妹,定然对她一心一意,琴瑟和谐,今生今世都把她当成掌中至宝,疼惜她,呵护她,绝不敢有半点忤逆她。”

  爹爹眼睛赫然一亮,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槿白,笑道,“你当真想要娶薄某的小女为妻?”

  木槿白重重地点了点头。

  爹爹拂须大笑道,“好好好,薄某便准了你这一门亲事!木兄,从今以后,咱们可就是亲家了!哈哈哈!”

  木青城夺手道,“薄老爷真会说玩笑话,犬子可不会娶薄二小姐当老婆的!”

  爹爹脸色一变,指着槿白道,“令郎适才可是说……他要取小女寥汀为妻,一心一意,琴瑟和谐的,怎么到了您这里就忽然变了卦!”

  “小孩子家的玩笑话何足为信!薄老爷,这件婚事我是断然不准的,您就断了这条心思吧!”

  “甚么!你……”爹爹面色阴郁,犹如黑云压顶,令人毛骨悚然。我蜷缩在姐姐身后,低着脑袋,一句话也不敢说,心里又羞又臊。

  “爹爹!”槿白眉锁重愁,怨愤道,“要娶寥汀妹妹是我自己个儿的主意,四海列国,千秋万载,我木槿白心里头都只有一个薄寥汀!你要是不准她进咱木家的门,我宁愿去剃了万千青丝,晨钟暮鼓,做一辈子的和尚,敲一辈子的木鱼!”

  木青城勃然大怒,扬起手臂,重重一掌掴落,但听得清脆的“啪叽”一声,槿白右颊上已然红肿紫涨,嘴角流出淡淡的血。“忤逆子!老夫偏不准这个丫头进咱家的门!木家再如何式微,究竟也是宣城的豪门大户,在湘水一带有着赫赫名声。这瘦不拉几的黄毛丫头算甚么东西,也敢觊觎木府少奶奶的席位!”

  槿白不服,双目圆瞪,慨然道,“寥汀妹妹虽然是庶出之身,可聪慧娴雅,才智过人,哪里不如嫡亲的大家闺秀了?爹爹如果单凭嫡庶之别,便拒了这一门婚事,也未免太胶柱鼓瑟,顽固迂腐了!”

  木青城恨恨道,“有些话当着人家薄老爷的金面,老夫本不该贫嘴贱舌,可逆子却逼得老夫不得不说了!嫡庶之别还是小样,她生母是谁才是大样!聪慧娴雅,才智过人,嘿嘿,你也不瞧瞧她是从谁的肠子里爬出来的!宣城方圆百里之内,谁不知道扬州城第一名妓花惜落?那时候湘水一带还流传俗谚道,若将倾城比名花,此花翻覆倾城色。娶妻要娶花惜落,天皇老子也不做!这个花惜落狐媚子霸道的,最是能蛊惑青年男人,倚门卖笑的倡条冶叶,纵使是从良嫁人,究竟是湿过了鞋子的,这种人的闺女嫁进咱们木家,让老夫有何颜面到九泉之下面对列祖列宗!”木青城愈说愈是激烈,脖颈憋得通红,一副声嘶力竭的模样,我骇了一跳,孱弱地蜷缩在姐姐身畔。

  哥哥瞅了我一眼,悄声淡淡道,“你真是个祸害精,是个孽种!你娘是青楼里万人骑遣人乘的娼妓,是宣城府里出了名的****,她那般人物就不该诞育子女,她染了风寒一蹬脚,说死就死,真是稀松痛快,但苦了咱们这帮人跟着受累!出去一说,谁不知道我是你孽种的哥哥,真是没脸!”

  我委屈的泪水肆意流淌,一滴一滴打湿衣襟,姐姐拽了拽我的袖口,轻轻道,“谁不晓得你哥哥是只野狗,逮住谁都要咬一口肉!你别当真,你娘亲绝对不是他说的那种人物。”

  九岁的我已然知道这种场合是哭不得的,只有死命忍着哽咽,默默淌泪道,“姐姐你也没见过我娘,却又如何知道我娘是何等人物的?”

  姐姐宛然一笑,“傻丫头,咱们爹爹聪敏无俦,是宣城府里一等一的才子大儒,他眼里看中的人,哪里会有错!”

  我不禁破涕为笑。

  但听得槿白辩驳道,“寥汀妹妹的娘亲也是迫于无计,扬州瘦马拐带幼稚女童,折磨拷打,逼良为娼,爹爹也不是不知道的!花姨娘说不准就是孩提时候被人贩子拐带走了,稀里糊涂卖进风月之所,这……这也怪不得花姨娘!”

  木青城双眉一耸,怪眼圆瞪道,“花惜落是逼良为娼?哈哈哈,笑话,笑话!宣城府哪个不知道她是个贱骨头,巴不得把一团温香软玉的好肉往男人身上蹭!她在湘水麟溪一段筑造凉亭,取了个甚么名字?嘿嘿,就叫做咸宜亭,你知道是啥子意思?高矮胖瘦,老少咸宜!花惜落天生就是一个贱胚子,窑子里款待男人还不算,她还舞袖翩然,粉墨登场,去戏园子里反串红脸老生!梨园子弟比秦楼楚馆里头的粉头象姑还不如,花惜落却笑脸相迎,引以为快,她……她就是这么自甘下贱!这样的女人给我木家丫鬟提鞋都不要,我呸!”

  爹爹闻言至此,脸色已然憋得青白,低沉着嗓音道,“木兄,贱内虽然诸多不是,但究竟作古良久,往事再如何不堪回首,也该忍忍聒噪,休教黄泉之下的亡灵不得安宁。”

  木青城也察觉自己太过忘情,不禁尴尬一笑,旋即又道,“薄老爷说的是,花惜落……不不不,是……东厢的,东厢的究竟是薄府家事,老夫一介外人,根本就无地置喙。不过……老夫也把丑话说在前头,犬子木槿白是绝对不会娶令媛薄寥汀的。”

  娘亲是青楼花旦出身,嫁入薄家之后,地位极其尴尬,既不敢索性称其为姨娘,又不能暧昧地管她叫做“姑娘”,爹爹曾把东厢房拨了给娘住,府中丫鬟家丁图个省事,就不约而同管娘亲叫做“东厢房的”,邻里街坊知道了,遂也追随薄家称谓,背地里管娘亲叫做“东厢房的”。

  “爹爹!”槿白凌然一怒,脸色铮铮铁青,极是骇人,“孩儿娶谁不娶谁,根本不用劳烦您操心!孩儿这辈子是打定了主意要娶薄寥汀妹妹的,爹爹您勉强准了,孩儿要娶她,爹爹您死命不准,孩儿还是要娶她!”

  “臭小子,你才长了几根毛,就敢跟老子顶撞!往后羽翼丰满,壮大成人,还不是要翻了我木家的天!我木青城就把这句话撂在这儿了,你要是敢娶了她的闺女,那……那我,我木青城就当没生你这个儿子!”

  槿白冷冷一笑,高声道,“那爹爹权当没生孩儿吧!孩儿不肖,无以承传木家薪火,咱们从此父子情缘一刀两断,犹如此玉!”

  说罢,伸臂解下项上的温润美玉,拔剑出鞘,朝翠玉上赫然一劈,但听得哐当一声,美玉断成了两半!

  “你……你!好,咱们……咱们从此再不是甚么父子了,我不是你爹,你也休想做我儿子!木家的金银珠宝,高楼良田,你……你都别觊觎着沾半个子儿!我木青城就是变卖家财,赈济灾民,也……也绝不分你一星半点!从此之后,你给我滚出木家,休想再回来!你要是胆敢舔着脸再踏进我木家的门,一只脚伸进来我就剁掉一只,两只脚伸进来我就剁掉两只!”

  木青城言辞激烈,两只眼睛熊熊冒着烈火,仿佛我是祸害民间的的瘟疫,一星半点都沾染不得。我惶恐极了,好似自己真的做错了甚么似的,低低地垂着脑袋,不敢看这群为我争辩得面红耳赤的人。

  爹爹怫然做怒,阴笑道,“嘿嘿,木老爷,您如果就是想要湘水玉林一带的风水宝地,直截和薄某说便是,何必和令郎斗嘴,吵嚷得鸡犬不宁?薄某愿赌服输,既然令郎对出了下联,那块地就是你的了,何必在薄某一众家小面前惺惺作态!贱内虽然出身风尘,但包元履德,半天朱霞,自嫁入我薄家之后,深居简出,足不出户,从没甚么越礼不遵的行径,恪守妇德,持家恭谨,是我薄忠义的贤妻!木兄当着我薄某的面教训令郎已然不妥,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辱没我爱妻之名,岂不是太不把我薄忠义放在眼里了么!”

  爹爹一番厉害言辞之后,木青城不禁有几分怯懦,嗫嚅道,“薄老爷,老夫……老夫被逆子气昏了头,一时口无遮拦,说错了嘴,薄老爷千万要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哼!”爹爹一拂袖,喝道,“你说一句口无遮拦,就妄图把适才的话全抹清么,笑话!木老爷难道当我薄忠义是三岁的娃娃,给点甜头就忘了疼么!薄某愿赌服输,欠你的自然会分文不少地给你,但是……你今朝辱没我爱妻之事,我薄某有生之年是绝不敢忘的!”说罢,回身对着木青城一拱手,“薄某这番告辞,湘水玉林一带的宝地的地契,稍候会派遣家丁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