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果然痛快，有绿林巾帼的英姿飒爽之气！”乾照哈哈大笑，眉眼里掩饰不住的欣赏，“朕的上联，你可要听好了，朕只说一遍。”

　　“小女听题，皇上但说不妨。”

　　他低声轻吟道，“跨蹬起层楼，既言费文韦曾来，施谓吕绍先到此，楚书失考，竟莫喻仿自何朝？试梯山遥穷郢塞，觉斯处者个台隍，只有弥衡作赋，崔颢作诗，千秋宛在。迨后游踪宦迹，选胜凭临，极东连皖豫，西控荆襄，南枕长岳，北通中息，茫茫宇宙，胡往非过客遽户。悬屋角檐牙，听几番铜乌铁马，涌浦帆挂楫，玩一回雪浪云涛，出数十百丈之颠，高陵翼轸，巍巍岳岳，梁栋重新，挽倒峡狂澜，赖诸公力回气运。神仙浑是幻，又奚必肩头剑佩，丛里酒钱，岭际笛声，空中鹤影。”

　　熟悉的字句犹如清泉敲击碧石，琤瑽伶仃，叩响记忆深处的柴扉。

　　我仿佛又看见当初的自己，一袭粉红衣裳，愣愣站在舒芳阁空旷而冷寂的正殿里，偷听两个美丽少年叙话聊天，蓦然被一个宏厚的声响惊起，回首一望，身穿天子锦衣的乾照竟站在不远，凝眉不语。

　　那是我第二次看他，却被一种类似于父亲般威仪肃穆的感觉吓楞了。

　　我故意沉吟思忖了片刻，方缓缓道，“小女有了一个下联，只恐怕不好。”

　　三皇子急得抓耳挠腮，“不好？性命攸关啊，你竟然觉得不好！那可怎么办，要不重对一个？”

　　我淡淡笑了，“重对一个哪里来得及？再说，才思敏捷，倚马可待也是考量文采的一个标准。”

　　好或不好，是煌煌大殿上的那个君主说了算。他觉得好就是好，狗屁不通也是锦绣佳篇，他觉得不好就是不好，天衣无缝也是乱章杂言。

　　乾照果然含笑道，“好或不好，全有朕说了算，你暂且念来听听。”

　　“慢着！父皇，儿臣有一句话想说。”

　　乾照无奈地颦蹙眉头，“朕八个皇子里头，数你话多，好吧，你暂且说来。”

　　“儿臣鲁莽无知，不通诗句文采，是个十足的草包！”

　　“这个朕知道，你小时候朕没少叫你跟着老四修习辞赋诗文，可你偏偏喜欢舞枪弄剑，一读书就犯病，不是头疼脑热，就是上吐下泻，笠妃又一味宠溺着你，这才荒废了诗书！”乾照深深蹙眉，右手扶着额角，仿佛被这个顽劣鲁莽的三儿子伤透了脑筋。

　　“这个儿子知道，可是儿子现在读书念文也晚了。”三皇子瞅着乾照，低声道，“儿臣听不懂望月姑娘对的好不好，万一她对的极好，可是父皇您假公济私，偏偏说她对的不好，趁机想取她性命怎么办！”

　　乾照一怒，指着三皇子鼻子道，“你，你……你这是不相信你的父皇了？”

　　三皇子慌忙跪下，连连磕头认罪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担心……担心望月姑娘。”

　　望着直直跪倒的三皇子，我忽然窃窃一笑，悄声道，“三皇子初见小女之时，便吟诵佳篇，说‘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那时皇子衣履华贵，风度俊逸，仿佛清俊才子墨客，又怎么会是鲁莽无知，不通文采的粗鄙之人？”

　　“哦，那首诗是我四皇弟教的，他说一旦遇见美貌女子，就吟诵这首诗，准能抱得美人归！”三皇子实话实说，皱眉道，“其实那首诗后头还有几句，但我记性不好，只记住前几句。”

　　遥遥金銮殿之上，乾照也依稀听清了几句，鼻子里冷哼一声，气道，“那个老四，就知道教兄弟们这些邪门歪道，不把聪明放在正头上！”

　　我伶俐轻笑，凑在三皇子耳畔悄声道，“那首诗后面是这样的，‘殊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

　　三皇子忽然眼睛一亮，笑道，“对对对，四皇弟那天说的就是这一句，猪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才难得！只是写诗这人也真怪，我思忖良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为什么是猪不知，而不是狗不知，猫不知呢！”

　　猪不知？！

　　听见三皇子这句话，我不禁捧腹大笑不止，“三皇子，你也太好玩了！”

　　乾照幽幽长叹，“唉！真是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反复沉吟了几句，却也被三皇子怄的笑逐颜开。

　　这个三皇子啊，傻虽是傻，但也傻的可爱。

　　三皇子继续道，“父皇，您别怪儿臣忤逆，可是儿臣就是怕不公道！”

　　不等乾照发话，我便盈盈含笑道，“三皇子你可以把心放进肚子里了，我的下联一定合皇上的心意。”

　　“你就这么胸有成竹？”

　　“手到擒来！”

　　乾照嘴角氤氲了一个明媚的微笑，很久都没见他这么笑过了，“好，朕就欣赏你这样的女子！说来听听吧，朕保证秉公处置，绝无半分偏私！”

　　我低垂下头，缓缓道，“蟠峰撑杰阁，都说辛氏炉伊始，哪指鲍明远弗传，晋史缺疑，究未闻见从谁乎？由战垒仰慕皇初，想当年许多人物，但云屈子离骚，曩熊遗泽，万古常昭。其余劫霸图王，称威俄顷，任成灭黄弦，庄严广驾，共精组练，灵筑章华，落落豪雄，终归于苍烟夕照。惟方城汉水，犹记得周葛召棠，便大别晴川，亦依然尧天舜日，偕亿群伦以步，登耸云霄，荡荡平平，搀抢净扫，睹丰功伟烈，贺而今曲奏平。风月话无边，赏不尽郭外柳荫，亭前枣实，洲前草色，江上梅花。”

　　这幅对联只有舒芳阁才有，只有我、乾照和慕容槿白三人知道，深深凝望乾照的瞳仁，一抹狐疑掠瞳而过，他轻笑一声，旋即舒展开颦蹙的浓眉，释然了。

　　“果然天上仙人，这般繁复精奥的上联，你竟不费吹灰之力就对了出来！”

　　我抿唇轻笑，“小女撞上了好运气。”

　　乾照笑了，“好，朕现在就宣布对你柳望月的惩罚！”

　　一字一顿，他缓缓说道，“朕封民女柳望月为明珠帝姬，位列正一品，势同皇后，即日入住雪芳阁！”

　　重返皇宫，我的目的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