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妃请。”门开了，通传的太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我看了眼身侧的青衣，她受命来保护我，我竟不知，原来她也有品阶，可以出入宫。不过，此时她也只能守在殿外，因为，那个女人要求单独见我。

　　只身跨进殿内，那个安坐于主位的女人，依然是那一身凤衣霞帔，雍容华贵，依然是那么高高在上，只是，她已经被废黜，更将要……那桌案上摆着玉制的酒壶与酒杯，揭示了她的命运。

　　诺大的殿内，只有烛台上燃着的几根烛火透着晕黄的光，有点暗，有点阴冷，我甚至觉得，这殿里比外面的寒天还要冷。

　　只有我与她二人，我站在门口附近，没有向她请安，只静静地看着她。心中有些紧张，手早已攥成了拳，她会否对我不利？拉我一起死？毕竟她的族人，是靖王害死的。

　　她起身，缓缓向我走来，说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何本宫会宣召你？”声音平静无波，少了几分锐气。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她轻笑，此刻的她，竟是如个普通妇人，不再是那般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态度。

　　她幽幽说道：“本宫十五岁入宫，侍奉皇上左右。**三千，本宫可坐视不理，皇上雨露均沾，是他的责任。”说完，像是在回忆着什么，那双眸眼，在看着我，却又不像在看我。

　　停顿了许久，她才继续说：“自从廿二年前江绮月姊妹入宫，皇上专宠江绮月……”本来有些飘渺的声音，渐渐变得有些尖锐，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听她的话，原来月妃当年的确是极受君宠。只是，红颜祸水，独宠，是身为皇帝的禁忌，自古皇帝娶妃，不只是为了传宗接代，更是为了平衡朝野势力。她的言语中自然流露出对皇帝的爱慕，我心中叹息，她终究是个可怜人。她虽然设计陷害月妃，但想必，除了嫉妒，她也是用心良苦，只是，她用错了方法。

　　良久，她闭眼，重重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继而睁开眼，那眼神，带着浓浓的探究与不解，却犀利地仿佛要看穿我的灵魂。“本宫始终想不明白，你到底是什么人？宇文昊天到底看中了你什么？他娶你，是为了什么？你做了什么，令宇文昊天对你不离不弃？”她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

　　什么人？我苦笑，“我不过是个平凡女子。”平凡到不能再平凡，街上一拉一大把的女子……

　　“平凡？”她重复着这两个字，仿佛在咀嚼什么，突然，她尖锐地说：“本宫不信！你到底是什么人？”声音很大，在诺大的殿里回荡着。她这样的反应，这样的表情，突然，我仿佛提壶灌顶，有什么东西，渐渐在脑子里成形，越来越清晰。

　　显然，她也明白了过来，她断断续续地笑了几声，笑里满是自嘲，“原来如此，你真的很平凡……”因为平凡，任她的探子如何打听，都找不出特别之处；因为平凡，却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平凡，而转移了她的心神，却让靖王有机可趁……一切，原来都是因为平凡。

　　有时，人就是喜欢自作聪明，有时，聪明人就是喜欢做傻事，所以才有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萧明惠疑心太重，花了太多心神在我身上，却不曾想到，靖王便是熟知她这样的个性，用我，来混淆了她的视线。难怪，中秋那时，她试探我，靖王纳妃那时，前太子语气满是懊恼。我讽刺一笑，原来我这颗棋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发挥了作用……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本宫果然是棋差一着，今日，成王败寇，本宫也认了。”她感慨地说着，神情有些恍惚，似只斗败的公鸡。我定定看着，没发一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迟缓地走向案前，端起酒壶，自顾地斟了一杯酒，端详着，神情有些呆滞。突然，她勾唇一笑，“那女人，那时也是这样。”隐约听出，那个女人指的是月妃，她是在说，月妃当年也是被皇帝赐了毒酒。“可是，他们全都想不到啊，想不到啊！”没有看向我，像在自言语，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我听得真切。说完，她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在我为她这句话莫名其妙的时候，她已突然冲到我面前，心下一惊，正想闪开，她却先我一步，附在我耳边，轻轻说了句话。我听了，浑身一震，竟是再也动弹不得……

　　“为什么……为什么告诉我？”我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没答我，表情极是狞猁，那双眼睛，透着太多情绪，有恨，与不甘。

　　“你……就不怕我告诉他？”我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仿佛好不容易才从喉咙挤出来，细如虫鸣。

　　她摇了摇头，似是笃定地说：“不，你不会……”就算说了，也无所谓，只是不知，那个人，在知道了真相后，会后悔吗？会像得知江绮月被陷害的消息时，悲痛得晕倒吗？似乎，不会，在他眼里，从来都没有她。她，明明是离他最近的人，却什么都捉不到。她以为，抓住了权势，他便会注意到她，可是，没有，他只对她更加不屑。

　　初见他时，他是那么的英俊，神武，那一刻，少女的心已沦陷。后悔吗？也许吧，她看淡了，也看透了，怨了二十几年，恨了二十几年，终究都是一场空。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她笑了，殷红的血顺着她的唇角流出，她颤抖着拿出丝巾，边擦着，边笑着，笑得癫狂，像是疯了……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无法呼吸，只觉得肺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不愿再多留，我急急地拉开门，像是逃命般，冲了出去，冲出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起风了，太阳不知躲去了哪儿，天空变得暗淡，灰朦朦的。萧明惠，那个女人，孤单走完她最后的路。她的一生，所有爱恨情仇，此刻均是化作了过眼云烟…

　　（相识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