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之龙生九子 第八章
作者:碧落桃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彼方下床穿上一双深红色的绣花鞋,我看着那醒目的红色,不由得皱了皱眉。潜意识里,我一直很排斥红色,总觉得它沾染了太多俗气,便多了分戾气。此外,这还是一双绣花鞋。有不少鬼故事大多叫这个名,一双绣花鞋。

  想到这里我自己抖了抖,不再胡思乱想下去了。彼方拢了拢外袍,走到窗户边推开了木窗,清晨的阳光便一丝一缕地挤了进来。彼方闭着眼做了个深呼吸,似乎心情很舒畅。

  我也披上了外袍,下床时看了下自己的鞋,还好是双绿色面料的绣花鞋,上面绣了朵石竹花。我穿上鞋走到彼方身边,看着她略嫌苍白的侧脸,不禁困惑地想到刚见面时,她明明气色红润,根本不似现在这样一幅孱弱样啊。

  “茗嬅,你说人死后,真的会有来世吗?”彼方的目光看着窗外一丛海棠花,淡淡地问我。

  我想了想,回道:“有吧。”

  彼方顿了顿,“这样啊……”她说。我看着她,长久的静默,她突然侧过脸来,一挑柳叶眉,微嗔地说:“茗嬅,来世你要是敢把我忘了,我会把你养的那条大笨龙给烹了吃了。”

  我抚额。彼方,如果你的来世真是季依夏,那我还真是把这一世的你给忘了,而且忘得一干二净,皮毛不剩。等等,她刚说什么了?龙?

  我刷地一把掰正彼方让她面对着我,我两眼金光闪闪,“你说啥?那条大笨龙在哪儿?”

  彼方皱着眉将我的手从她两臂上扯下,很是不满地道:“一惊一乍的。看你那么宝贝它,我真后悔当初留着它。”

  我干笑两声。龙诶,八九不离十是龙浔了,找到他我就可以从这个梦境中醒来了。彼方看我在傻笑,叹了口气,颇有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她将我拉到梳妆台前,端了面铜镜给我。“好好梳洗梳洗,蓬头垢面的像话麽。”

  我眨着眼睛,回忆着螭吻装无辜时的表情,学了个七八分像。我微微嘟着嘴,忽闪忽闪带着水气的眼睛,声音也掐得越嗲越好,摇晃着彼方的手,道:“好彼方啊,我梳洗后能去看看那条龙吗?”

  彼方狠狠地搓了搓鸡皮疙瘩,我说完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心想,这个人是谁?反正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依了你了。”彼方受不了地将手上的铜镜递给了我,我喜滋滋地端起来一看,笑容顿时就凝固在嘴角。我一双眼睛越睁越大,脸都恨不能贴到铜镜上,我不敢置信地看看彼方又看看铜镜,“这、这、这……这是我?!”

  彼方毫不客气地照着我后脑勺一巴掌拍来,“你咋咋呼呼的作甚!赶紧的,不然不带你去了。”

  我咽了咽口水,实在不敢相信铜镜中映出的人是自己。只见镜中少女有一双好看的柳叶眉,聪慧狡黠的大眼明眸善睐,樱桃小嘴一点红,肤如凝脂。这不就是缩小版的我梦中的那位倾国倾城麽!只不过稍稍相较于成人版的那位倾国倾城,这个缩小版的还是略逊一筹。

  我又眨了眨眼睛,还是有点恍惚。彼方看我一副怔愣的样子,轻掩衣袖一笑,不得不说,她笑得很温婉淑女。印象里,我从未见过阿夏这样笑过,是以头一回见,我便不由得瞪大眼睛盯着她看,直把她瞧得发怵。她不自在地咳了咳,我才收回惊异的目光。

  “哎呀,看你这幅磨蹭样,等你梳妆完了都不知是几个时辰后了。罢了,现在就跟我来吧,反正那个地方偏,平常也甚少有人去。”彼方是忍不住了,一把拽了我的手就拖着我走了。我在心里暗暗地想,虽然换了个名字,但性格还是没变,最是受不了我的磨叽了,这招真是百试不爽。

  我跟在她身后,一会儿在这个回廊左拐,一会儿在那个偏殿右拐,我实在是认不清路。也不知是跑过了几个殿门口,终于来到了一个十分偏僻又安静的小偏殿。也许是这个偏殿真的太过于偏僻了,所以连个殿名都省了。

  推开朱红色的殿门,彼方四周看了看,确认没人后,走进去立即合上了门。我四下张望,除了空空的院子,什么都没有。我掩不住的失望之情,彼方看了我一眼,嗤了一声,“瞧瞧你,见不到那条大笨龙就像丢了魂似的。”

  我没有搭理她,只是兀自一边失望着。除了失望,我还有害怕,害怕我就这么一梦不醒该怎么办?我失落地走到一旁,忽觉手心一痒,一股湿湿润润的鼻息喷洒在我手心处。低头,竟然看到了一条大黑狗……

  我倏地睁大双眼,试探地唤了声:“龙……浔……?”

  只见那只大黑狗竟然拿它没毛的脑袋亲昵地蹭着我的手心,还发出“呜呜”声,一条怪异的尾巴欢快地摇啊摇的。

  我挤按着眉心,“天哪,你若是成了这个样子,我该怎么办?”

  彼方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茗嬅,你怎么了?怎么一副挫败的样子?”

  我牵了牵嘴角,发现现在要让我笑真是高难度,干脆垮了脸,欲哭无泪。大黑狗显然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跨脸,它坐在地上看着我,黑黑的圆眼珠子一瞬不瞬地将我瞧着。我无意瞥了它一眼,又瞥了一眼……我分明在它眼中看到了笑意!

  就在这时,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瞬时乌云密布,雷声阵阵,一道闪电哗地闪过,惊悚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我面前的黑狗抖了抖身子,痛苦地呜咽了一声,额头上有两个黑色凸起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快速生长着。

  它原本滚圆的眼珠子在它另一声痛苦的呜咽中突地圆睁,瞳孔瞬时收缩成了倒竖眼,那是典型的爬行动物特有的眼睛。与此同时,它的颚也越长越长,龙须随着它嘴边的龙鳞一块生长着。它痛苦地张着嘴喘着粗气,嘴里的牙噌噌地往上窜着,不多时它就长出了一口利齿。此时它的体型也在渐渐变大,尾巴甩啊甩啊,越甩越长。原本光滑的身体此时也长出了一片片龙鳞,它四肢的爪子变得锋利尖锐,微微朝里弯钩着,一看便知是龙爪。它的身体还在变大变长,直到头上的两个凸起物最终长成了一对威风凛凛的龙角。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它龙变,再次试探地唤道:“龙浔?”

  煞是威风的苍龙微微昂首,背脊上的鬃毛一浪一浪地随风摆动,它朝天一声龙鸣,天地为之共振。

  我从目瞪口呆变得欣喜异常,就差手舞足蹈了,我高兴地大叫:“龙浔!真的是龙浔!快!快让我从这该死的梦里醒来!”

  这条煞是威风的龙看着我,龙须很有波浪感的动着,沉默半晌,在我笑得都快嘴角抽筋时,它冷冷地说:“茗嬅,梦由心生。你心中怎么想,就会有怎样的梦。”顿了顿,它依旧冷冷地道:“想醒来很简单,靠你自己。”

  靠你个头!我脸色沉了沉,在心里掀桌无数回,终是仰首,对它扯开一抹笑颜,面上异常淡定地说:“这样啊……既是梦由心生,那你怎么还不去死?”

  龙浔微微扯开嘴,我知道它是在笑。

  在我说完这句话后,四周的场景开始土崩瓦解,就像墙上的漆片,一片片地剥落下来。耳边传来龙浔低笑的声音,温柔异常却也冰冷异常。他说:“茗嬅,我竟不知,你还有此等念想。”

  我费力而缓慢地睁开眼,入眼的只是一团模模糊糊的白。我又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景象终于变得清晰,还是一片雪白雪白的天花板,不远处一盏吸顶吊灯,有点年头的样子。这是我的房间。

  我微微一侧眼,龙浔就站在我的床边,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正对着我。我勉强牵了牵嘴角,扯出一抹还算是笑容的笑容,尴尬地将他望着。他依旧不动声色。我咽了咽口水,脑子忽而一转,眼前这个人不就是害我跌进无望梦境里的罪魁祸首麽?原本微弱的气焰顿时就嚣张了起来,我冷眼瞧了他一眼。

  龙浔微微一怔愣,随即明白过来,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茗嬅,怨不得我。”

  我哼哼了一声,侧过身去不再理他。屋外忽然一阵嘈杂,我支起上半身,房门是虚掩着的,我朝外望了望。

  “你再躺会儿,刚才是我下手重了些,大概你后颈淤青了一块儿。”龙浔阻止了我起身的动作。听得他这么一说,我伸手一按后颈,果然一阵生疼。我怨恨地瞪着他,若是眼神能杀人,估计他现在已经死得连轮回道都进不了了。龙浔倒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丝毫没有愧疚之意。

  “外面怎么那么吵?”

  “唔,我也不知道。我出去看看罢。”说罢,他起身走了出去。

  我装模作样地在床上躺了几秒,然后悄悄地起身下床,怕穿拖鞋走路会有声响,于是干脆赤脚踩在地板上。五月的天,暑气已经开始酝酿在天地之间了,地板微微的凉从脚底心传来,让我精神了一把。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刚想把头探出去,就听见一声瓷碗掉落地上迸裂的清脆音。我的心肝儿颤了颤,不管是哪只给打碎的,你赔我的碗赔我的碗……

  心里正在为光荣粉碎了的瓷碗哀吊,突然一声凶猛的咆哮,我的心跳骤然加快。这声音我知道,是睚眦。我疾步走出了房间,随即停住了脚步。

  我家的房子虽是老房子,好在客厅还算宽敞,所以三年前家里突然多了九个人我也只是稍稍觉得满了些,但不会觉得挤。现在,这个还算大的客厅里,家具都移了位,原本放着的餐桌椅子、电视柜和电视机、小茶几以及狻猊御用沙发,此时都被搬到了大门边,凌乱地堆放着。而原本平整的墙面,不知是谁给钉上了四个有人手臂那么粗的铁钉,上面拴着的沉重的铁链。铁链拴着的,正是变成原形的睚眦,豺的首,龙的身。

  睚眦的四蹄都被牢牢地拴住了,只余了个头还是自由的。它张着嘴吐出一团团青色的雾,缭绕在它周身。囚牛他们几个都站在睚眦前爪够不着的地方,个个表情凝重。我扫了一眼过去,发现竟然莉雅也在,左手又幻化成了利爪。

  睚眦又吼了一声,前爪愤怒地朝前一拍,震得地面一震。拴住它的铁链喤啷作响,连着钉在墙上的铁钉四周裂开了几道裂缝。我喉头哽了哽,朝前迈了一步。龙浔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别过去,有瘴气。”

  我焦急地转头看着他,略带哭腔地说:“龙浔,我家的墙……”

  龙浔默。在场的其他几只也默。

  睚眦挣脱了几次都没挣脱开铁链的束缚,它有点急了。我也急了,眼巴巴地看着墙上的裂缝被它越弄越大,我甩开龙浔的手,又向前跨了一步。又是一把被龙浔拖住。

  “你想死麽。”

  “不过一面墙而已。”

  “茗嬅,这一世的你,我真弄不明白……”

  我微微侧头看他,看了半晌,我说:“我也弄不明白我自己。世人又有几人能弄明白自己?”

  龙浔默了默,拖住我的手劲放松了些。我一把扯过手臂,又朝睚眦走了几步。我从不认为自己家这栋老房子的墙壁是多么坚不可摧,我也从不认为睚眦的力气不足以摧毁一幢年久失修的老墙。可事实是,在睚眦如此大力的挣脱下,那面墙也只是继续扩张着裂缝的长度和深度,并没有轰然倒塌,虽然在我眼里它已经岌岌可危。睚眦突然停止了挣动,却是伏低了身子,低吼着发出威胁的声音,嘴里吐出更多的青色雾气,一团一团的,带着点落叶腐败的味道。

  它一双眼眸此时红得发亮,像血滴子似的,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我叫了它几声,回答我的始终是低吼。

  “茗嬅,睚眦它现在失了神智,谁都不认得,只知道杀戮。我劝你最好离它远点。”莉雅清冷的声音自后面传来,我只当作没听见,继续一声接着一声唤着睚眦。

  睚眦依旧没有回应,纯然的兽性。

  我闭了闭眼睛,因着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影像以及它带来的一阵头痛。突然想到在梦里龙浔说的话:梦由心生。那么,这些时常出现在我脑海里的影像,究竟是我臆想出来的,还是它曾经真实发生过,刻在了我的灵魂深处一直跟着我,然后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被某个特定的事件唤醒。就如此时。

  大概是被那一闪而过的片段蛊惑了心智,我慢慢地朝睚眦伸出了手。可是手伸到一半就停住了,龙浔握住了我的手腕,眼中的春风暖意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凌厉的寒光,逼视着已经露出獠牙的睚眦。

  “别做傻事。”他没有看我,仍是紧盯着睚眦,原本深墨色的瞳眸渐渐染上了一层绿,漆黑的瞳孔瞬时变成了倒竖状。

  我固执地抬了抬手,龙浔倏地扭过头来看着我,满眼的愤怒。“别做傻事。”他压低了声音重复了一遍。

  我转眸望着他,眼中一派清明,我缓缓但字字铿锵有力地说道:“它是睚眦。你的儿子。”我挣脱了他的桎梏,接着道:“不管它变得怎样,骨子里始终流着龙族桀骜的血。你难道就相信,区区煞气就能让它迷了心智?”龙浔看着我的眼神变得怪异,眸中的凌厉消失不见,瞳孔又恢复成了人类的样子。他呆呆地将我看着,这也是第一次,我见到龙浔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

  “茗……嬅……?”他叫我,声音里夹杂着太多的情绪。

  我没有回应他,而是转头看着睚眦:“龙浔,不要被表象所骗。我一直都是这么告诉你的。”

  我没有理会怔愣在一旁的龙浔,而是径直朝着睚眦走去。睚眦后退了几步,不断嘶吼着。我走到它面前站定,将它逼得退无可退,它长长的龙尾愤怒地拍打着地面,地板应声而裂。

  我淡漠地瞥了眼碎裂的地板,微微眯了眼。睚眦周围缭绕着的青色瘴气,在不到我半公分的地方,滋啦啦地化作一缕缕青烟,升腾着旋绕着。看到自己吐出的瘴气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人净化了,睚眦起先一愣,随即勃然大怒。它猛地拍来一爪,尖利的龙爪大张着。

  囚牛几个从刚才开始就万分不解,他们疑惑地看着他们的父神表情莫测地放开了我的手腕,一小会儿的失魂落魄后就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们再疑惑地看着我,心里纳闷,平时的小白哪里去了?而这个此时喷薄着飒飒灵气的人,真的是那个茗嬅吗?

  “狻猊,我犹记得你最爱佛前座下听佛诵经了。隔了这么些年,可还记得大悲咒?”

  狻猊听见我的话,两眼圆睁,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一个音也没有发出来。我轻笑了一声,“怎么?是生疏了?”

  几乎在我话音落的同时,狻猊用低沉的嗓音柔缓吟诵出了大悲咒,急切地像是在证明着什么。我侧眸,和狻猊对视一笑,各自心领神会。狻猊一遍又一遍低柔轻缓地吟诵着,身上逐渐升腾起层层金光。

  平日里瞧着一直游手好闲的蒲牢,此时竟也跟着狻猊一道吟诵起大悲咒来,他双手在胸前结了个手印。不动明王印。

  囚牛他们几个随即明白过来,也加入到了吟诵大悲咒的行列,纷纷在胸前结印,随即结出了大金刚轮印、外狮子印、内狮子印、外缚印、内缚印、智拳印和日轮印。

  莉雅惊讶地看着我,我朝她笑了笑:“佛家九字真言。莉雅,你不会忘了罢?”莉雅一听,随即娴熟地在胸前结出了第九个印,宝瓶印。

  我正身面对睚眦,此时它被狻猊散发的金光逼得节节后退,却因被铁链绑着,最终退无可退,只能痛苦地呜咽着,甩着耳朵。大悲咒让它很难受。

  我深深看了眼龙浔,手指轻巧熟练地在胸前结下了伏魔印:“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配合着我的手印,狻猊分别吟诵出每个手印所对应的咒语,囚牛他们并着莉雅仍在反复吟唱着大悲咒。

  睚眦怒吼一声,眼睛瞪得比拳头还大,尖利的獠牙又长了寸许,空气里东西被腐蚀后的味道更浓了。睚眦挣扎着,不停地做着前扑的动作,可是它的利爪够不到我,它吐出的瘴气也伤不着我半分。

  我飞快地在胸前结了三遍伏魔印,最后大喝一声:“灭!”

  话音落的同时,狻猊化成原形,朝天一声嘶吼,登时佛光普照,在睚眦周围圈成了一个光圈。睚眦几次试图冲出光圈,可是都被弹了回来。一口污血从它嘴里喷了出来,溅了我一脸。

  我抬手抹了把脸,眼神顿时凌厉了起来:“孽障!速速现形!”

  睚眦又是一声怒吼,咔啷一声,束缚着它的铁链最终被挣断了。睚眦轰然倒地,不停地喘着粗气。喘了没几下,忽地咬紧了牙关,似在承受着极致的痛苦。又有一丝黑色的血污从它的嘴角流了出来。它躺在地上痉挛了几下,静止不动了。

  就在这时,无数的黑色阴影一点一点地从睚眦的肚子上聚集、突起。睚眦又是一声呜咽,这次咳出了不少鲜红色的血。这些阴影越聚越多,起先只是睚眦腹部一块,不多时便从睚眦身体的各个地方都汇聚了过来,蠕动着,翻涌着,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迅速从睚眦的肚子上升起,伴随着有气泡翻腾的声音,“咕嘟咕嘟”一阵响。

  睚眦蓦然怒目圆睁,挣扎着站了起来。那团黑色的东西还在不断向外冒着,越来越大,表面像是有无数气泡在翻涌。仔细辨认才会发现,那一个个翻涌着的气泡是一个个细小的人头,长着尖尖的耳朵,尖尖的鼻子,稀疏的暗红色头发,黑而小的嘴里长满了尖细的牙。

  那是罗刹鬼,饿鬼道中三十六种饿鬼之一,因杀生过重而受饥火烧报。睚眦会招来罗刹鬼,我一点也不意外。

  睚眦刚站稳身形,嗜血的红眸中暗光一闪,一声犬类特有的低沉咆哮从它喉间发出,口水一滴、一滴地滴落到地板上。它对着空气大张着嘴狠力咬了两下,猛地扑了过来。扑到一半却被生生架住了。

  龙浔不知何时已飞身化龙,他一口咬在睚眦的脖子处,碧绿色的瞳眸妖娆得近乎魔魅。龙浔微微一甩头,就把睚眦从玻璃移门内甩到了院子外,隔着客厅和院子的玻璃移门哗啦啦碎了一地。

  我仍是淡漠地扫了一眼满地的碎玻璃渣子,淡漠地指挥着其他几只。

  “赑屃,按住睚眦。”

  “狴犴,嘲风,莉雅,你们三个去切断罗刹鬼和睚眦的联系。”

  “螭吻,该降雨冲刷冲刷睚眦这副污浊不堪的身体了。”

  亮光一闪,螭吻和赑屃也恢复成了原身,一个上天在云层间穿行,呼风唤雨。一个一跃而起跳到睚眦身上将它牢牢按压在地。狴犴、嘲风偕同莉雅一道,纷纷唤出自己的神器,利索地朝罗刹鬼同睚眦连着的地方砍去。

  罗刹鬼不是善鬼而是臭名昭著的恶鬼,要想砍断它们和宿主的联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这件不容易的事就被狴犴他们仨轻而易举地完成了。我想了想,这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行云流水的一套套刀法剑法,砍下去时三人皆是眼不带眨地盯着睚眦,不仔细看旁人是看不大出他们仨眼中闪烁着一丝快意。睚眦素来号称九子中的战神,平日里那八只确实是被他冷脸冻到了内伤而不敢发作,唯有蒲牢这只异类,专喜欢在老虎嘴上拔毛。睚眦也不是个善主,从不会看在手足之情上而给他们好脸色看,我行我素得很。想必,囚牛他们几个平时也没少受过闷气。

  今次终于给了他们光明正大的理由去砍睚眦,可以毫无顾忌,想怎么砍就怎么砍,不由得个个振奋了精神,像打了鸡血似的。是以,罗刹鬼众与睚眦的联系就这么生生被斩断了。

  其实罗刹鬼众并没有完全控制睚眦的神智,从睚眦眼中不易察觉的一丝清明中可以看出。在联系被斩断后,睚眦因为身子虚脱而体力不支再次倒了下去,但狴犴他们仨仍觉得不够过瘾,再次挥刀划剑地想斩过来。昏迷前,睚眦冷冷地微微眯了眯眼,三个的动作瞬时收住,悻悻然收了各自的神器。我在心里为狴犴他们默默祈祷,希望他们不会被睚眦记恨导致被欺负得很惨。

  脱离了睚眦身体的罗刹鬼,还没来得及蠕动着分离出更多的鬼众,狻猊化成的硕大雄狮甚是威风地抖了抖浑身的毛,一巴掌拍了下来。只听得“咕唧”一声尖细的响,罗刹鬼众在不动明王结印下化成了一缕轻烟。

  龙浔又是悄无声息地变回了人形,他侧着头看着我,安静地站着。我也微侧了头,将他冷冷地望着。天空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螭吻在云层里翻腾的身影若隐若现。

  一场雨,冲刷了地上的尘土,冲散了些提前到来的暑气,空气因为有了雨水的滋润也变得湿润了起来。久旱逢甘霖的大地,天地间蒸腾着潮湿的土壤味。

  我从龙浔的眼中除了平静再看不到其他什么了,忍不住失望地调开了视线。倒是在我调转开来视线后,龙浔笑了,微微弯着的眉眼,一双眸亮得灿若星辰。

  “茗嬅,我差点就被你骗到了。”他笑得很开心,难得地将笑意染进了眼睛。“你演得很好,我差点就信以为真了。”

  “信以为真什么?”我充傻装愣地问。

  他牵了牵嘴角,“这次,我可没被你的表象所骗,茗嬅。”说完他转身就走。却被我一把拖住了袖子。

  “龙浔……你还我的瓷碗还我的地板还我的玻璃门还我的墙!!!!”我一通吼,龙浔一通笑。

  他摸了摸我的头,“忍到现在才发作,真是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