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之龙生九子 第九章
作者:碧落桃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今天真是难得的好心情。狻猊将平日里霸着的沙发让了出来,我于是叠着二郎腿坐了上去,悬空的那只脚还一翘一翘的,惬意自在得很。

  家里的家具大多是父母在世时买的,距今也有些年头了,不少家具已经落伍不说,颜色也褪了不少,很是陈旧。我一直都想更换掉它们,奈何兜里空空,于是这也只能想想罢了。

  但是,如今家里一扫陈旧气息,变得窗明几净,焕然一新。虽然我屁股下坐着的仍是那个老旧的黑色沙发,而崭新的一套白色沙发早已被狻猊据为己有了,我仍是忍不住牵起嘴角,怎么也放不下来。

  这一切都得亏了睚眦那场闹腾,以及龙浔在这场闹腾中做出的不可估量的贡献。他先是擅自改变了我家的墙的结构,其次放任当时神智不清不楚的睚眦砸掉了我本就为数不多的瓷碗,再是任由睚眦在我家墙上和地板上搞着各种破坏,最后他把睚眦像扔垃圾一样扔了出去,这直接导致了我家玻璃移门的毁灭性损坏。

  我叫他赔,他欣然答应,还甚是体贴地问:“需不需要顺便把该换的也换了?”我一斜眼,他立马接着道:“一切费用当然我来承担。”我冷面点了点头:“这样甚好。”心里却是乐开了花。有个冤大头,不宰白不宰。

  只是龙浔的这个顺便,当时差点让我咬掉了舌头,嘴巴张得大大的,足以塞下一个不小的鸡蛋了。我不禁在心里一通嘀咕,啧啧,活了万儿八千年积累下来的资本真是不得了又了不得啊……

  于是,家里顺便有了一套新的白色真皮沙发,一个据说是用梨花木雕成的根雕茶几,一台液晶壁挂式电视机。地板是撬了重新铺的,用的据龙浔说是楠木地板。玻璃移门也换了,换上了防弹双层玻璃门,还是自动感应门。墙壁粉刷一新,是赑屃亲自挽了袖子不眠不休刷了一天一夜才刷好的。而吃饭用的瓷碗,我瞥了眼搁在同样是顺便得来的新餐桌上的一碟碗,金光灿灿的滚金镶边,玲珑剔透的碗身,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据说那是负狶珍藏了几百年的,大约是明朝时的古董。我的小心肝抖了抖,用古董碗吃饭,是不是太奢侈了点?

  新餐桌换了个可以折叠打开的,这样不用餐时就可以将它的桌沿收起来,节省空间。买了一个能坐开十一个人的餐桌,对空间利用率的要求便要高些。螭吻似乎对这个能任意折叠的餐桌很感兴趣,此时正不厌其烦地打开又收起,收起又打开。我心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没见过世面。

  旧家具扔的扔,卖的卖,于是不甚亮堂的旧屋子在新家具散发的光辉下似乎也变成了新屋子。唯有我底下坐着的这个黑色沙发,是我强烈要求保留下来的。父母在世时,我们一家三口吃完了晚饭,总会一起挤在这个不算大的沙发上,父亲看电视,母亲织毛衣,我坐在他们中间跟父亲抢电视看。

  我是个念旧的人。尤其是怀念这种我记忆里少有的温馨片段。

  龙浔刚从外面办完事回来,他还得顾看着他的古董店。我已经不用去他店里上班了,前些天我给龙浔递了张辞呈。他打开来随意浏览了下,就像当初莉雅看我的简历时一样,然后眼皮也没抬,看都不看我一眼,嘭地就盖了章就算同意了。

  “这样也好。”他把辞呈收进抽屉里时这么对我说,“你就做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好了。”我的嘴角抽了抽,没想到他对嫁给我这一事这么执着。

  龙浔看我一副惬意的样子,实际上应该说是小人得志的样子更贴切点,笑了笑没说什么就走进了他那栋经过特殊处理过的独栋小别墅里头。是的,小别墅。在短短几天里头,我是亲眼见证了那间原本的小屋子是怎样一天一个样儿地变化着,直到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的。

  相比较龙浔那栋颇具规模气势的小别墅,我环顾了我焕然一新的家,觉得仍是朴素得很。

  脚边一声呜咽,我低头下去,睚眦在我小腿上蹭了蹭。要说在这场闹腾中变化最大的,除了我家的格局,还有的就是睚眦了。

  睚眦一昏迷就沉睡了一天一夜。当赑屃揉着酸疼的肩膀总算把所有墙壁都粉刷一新后,他看了眼躺在离玻璃移门不远处的睚眦,然后手里的墙漆哐当一声就掉在了撬掉了地板后的水泥地上,溅开了白花花的一滩。

  睚眦醒了,可是他变成了一只真正意义上的豺了。

  通体的灰棕色的毛,一条蓬松又长的大尾巴左右甩着,短短的耳朵也不住地转动着,搜集着四周的声音。豺这种动物,晨昏时活动最频繁,性情凶残,喜追逐。这点倒是同睚眦十分像,也难怪他的原形是豺首龙身。

  但是,睚眦变成了豺后,性情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什么凶残喜追逐,这些都是骗人的。睚眦明明乖顺得跟个宠物犬似的,一直摇着大尾巴颠儿颠儿地跟在我身后转悠,我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如影随形。

  而现在我惬意地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睚眦就安静地蹲坐在我旁边,见我发愣出了神,它才呜咽了一声。

  我伸手揉了揉它微微隆起的额部,睚眦便很是受用地眯了眼,耸拉下了两只耳朵,尾巴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充当起了扫帚,将它身后的那一方地板扫得锃亮。我叹了口气:“睚眦啊睚眦,你要是以后一直这么听话就好了。”睚眦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享受着我的抚摸。

  我曾问过龙浔,我说睚眦这个样子算是怎么回事?他抚着下巴眯了眯眼,大概又在算计什么,许久他才说:“怕是狴犴他们生斩了罗刹和他的联系而伤了睚眦的神元罢,一时半会儿的也恢复不了。”我甚是惆怅地望着睚眦,它正睁着圆不溜丢的黑眼珠,抬着头将我俩望着,眼睛纯良得令人心伤。

  龙浔又说:“你也不必担心,他这样也颇好打理。你姑且就当是养了只宠物犬吧。”

  “那,他可有作为人时的意识?”

  龙浔转过头来看着我,一双眼眸熠熠生辉:“唔,应当是没有的。他这个样子,我也是头一遭见到,新奇得紧,新奇得紧。”

  我:“……”

  囚牛几个围在睚眦周围,每人手里一条狗链,个个笑得不怀好意。

  “茗嬅,睚眦此时作为一只犬科动物,散步是必要的。”狴犴说。

  “我专门为他买了本《养狗实用大全》,将他交给我来照顾你就放个二百五十个心吧。”负狶说。

  “睚眦这几天常吃的那袋犬粮差不多也见底了,我带他一道出去买吧。”囚牛说。

  “听说现在想跟漂亮妞儿搭讪,家中得常备两件杀伤性武器。一是正太,二是一只听话的狗。嘿嘿嘿嘿……”蒲牢说。

  “妞儿,爷和六哥想跟二哥玩电视里的那个游戏……”螭吻一手拉着赑屃,一手指着电视说。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电视里放的正是世上大部分宠物犬都钟爱的游戏,捡飞盘。看着电视里那只金毛寻回犬呼啦啦地跑过来跑过去,大耳朵互相拍击着噼里啪啦一阵响,我黑了满脑门的线,讷讷地点了点头:“捡个百来十回就好了,别累着了睚眦。”

  于是,他们争先恐后地想给睚眦套上狗链,又谁都不肯让谁先给套上,最后大打出手。我凉凉地站在一旁,脚边蹲着睚眦正不明所以好奇地歪着头看着这几个人先是骂来骂去,然后欧来打去。从这一家子身上,我充分而又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什么叫手足相残相煎何太急。

  突兀一阵电话铃响,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起身走过去接起电话:“你好,我是茗嬅。请问哪位?”

  电话的那头没人应答,只有沉缓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喂?哪位?”我又问了一遍。仍是没人应答。我狐疑地看了眼电话听筒,正打算挂断。

  “囡囡……”

  我愣了愣,复又将听筒放在耳旁:“姥……姥……?”

  “囡囡,是姥姥……”

  我愣愣地盯着脚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是姥姥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我沉默地等着姥姥开口说话,可是那边又没音了。估计,姥姥也觉得很难开口跟我说话吧。形同陌路的亲人,我不禁自嘲地牵了牵嘴角。

  叹了口气,我先打破了双方的沉默:“姥姥,你有事找我?”

  那边的姥姥总算开口了,却是支支吾吾的:“囡啊……你工作忙吗?”

  “……不算忙吧。”

  “那……可以过来看看姥姥吗?”

  我又是沉默良久,总觉得电话那头的姥姥怪怪的。我从出生到现在跟姥姥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在这些掰个手头就能数过来的会面中,姥姥从来都是说话做事雷厉风行的一个老人,这么吞吞吐吐的样子,我很难想象会是姥姥。

  姥姥从不会主动要求我去看望她,因为我们曾经闹得很僵。记得父母出殡那天,她绾了个发髻,一身黑色西装西裤,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旁观着。出殡回来后,她指着我的鼻子冷笑:“我从不承认狐媚子生出来的孩子!!可恨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着了你娘的道,又是私奔又是跟我断绝母子关系,好得很!好得很!!”

  “你别想我认你!接济你是因为我还有良心!不像你那狐媚子娘!!”

  那时我刚丧父母,又被她这么一刺激,像发了疯似的,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上。这把我姥姥气得不行,一直骂我有娘生没娘教。我也是处在血气方刚的年龄,很是有骨气地将姥姥他们一行人推出了家门,插着腰站在大门口,我声嘶力竭地吼:“去你的姥姥!!我娘不是狐媚子!!!她是这世上最贤惠的妈妈!!!你们滚你们滚!!!!就算你不接济我也能活得很好!!!”

  这一通吼直吼得我眼冒金星。姥姥脸色死白死白的,一只手捂着心口,另一只手抖个不停地将我指着。我只瞥了眼她身后,就当着她的面把门给摔上了。

  我摔门也是有原因的。那天,我在姥姥背后看到了一个无头女,她一只肿胀的手搭在姥姥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则提着她的头颅,正对着我笑。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拒绝。“姥姥,我最近要出差,怕是不能来看你。”

  狻猊睁开了一只眼睛斜了我一眼,喷了喷鼻息,以此表达它对我说谎的不满。

  “这样啊……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姥姥过去看你好吗?”

  我拿着听筒的手抖了抖,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了些,连忙出声阻止:“别,姥姥。你身体不好,还是别奔波劳累了。”

  电话那头又是良久的一阵沉默,沉默得我心慌,手心里开始冒冷汗。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囡啊,你是不是不肯见姥姥啊?”

  我翻眼看着天花板,又想了想,“不是的,姥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那时是我不懂事。可是姥姥,我是真的不能来看你。”

  “……好吧。你照顾好自己。”

  我连连应下,然后迫不及待地把电话挂了。我长舒了口气,这通电话接得,真是费神又费力。

  狻猊又喷了喷鼻息,将一只爪子盖在脸上翻了个身。它甩了甩尾巴,有点讥笑地道:“茗嬅,你这么怕见你姥姥?她是能吃了你不成?”

  我瞪了它一眼,不理它。狻猊又甩了甩尾巴,似是不经意地提到:“好像你有个朋友在你姥姥家吧……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你姥姥苛待。”

  我腾地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阿夏!!”

  我一阵风似地冲进了房间,抓起几件衣物就塞进了包里。门上三声敲门声,我头也不抬,以为是囚牛。“囚牛,今天的晚饭你就不用准备我的了,我要出一趟门,估计三四天后回来。”

  “哦?”龙浔好听的声音上扬了音调,我抬头,他正斜靠在门框上看着我摊在床上的一叠内衣。我一个眼明手快将内衣一把抓起直接塞进了背包,也不管它们会不会变形。

  “要出门呐。去哪儿?”龙浔这次将目光转向了我,笑着问。

  “去我姥姥家找阿夏。”

  “这么急?不明天走?”

  “就今天走,这事不能拖。”

  说话的当儿,睚眦撒着四只脚丫子走了进来,乖顺地趴在了我脚下。龙浔挑起一边眉,用嘴努了努睚眦,说:“它怎么办?”

  我看了眼睚眦,这还真是个问题。我实在不放心把它交给囚牛他们几个,但是到姥姥家得坐火车,不能带上它。我于是摇了摇头。转念一想,我问道:“你有没有像那个叫哈什么利波什么特的人一样的隐形斗篷之类的东西?”

  龙浔微微思索了下:“那个叫哈什么利波什么特的,是谁?”

  我:“……”

  龙浔走过来拍了拍睚眦的头。“要带它一起走也不是不可以。”他微微低着头看我,我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我跟你一起去就可以了。”

  “诶?”

  “只要我迷了别人的心神,就能让人相信睚眦是个人而不是只豺。”我于是说:“好呀。那能不能用这招坐霸王车呢?”

  龙浔顿了顿:“你若是想逃票,我也是可以帮你的。不过麽,这么有伤风化的事,茗嬅你做得出来麽?”

  我转了转眼珠子:“是做不出来。不过麽,我只付我自己的车票,你跟睚眦的我不管。”

  龙浔说:“好。”

  龙浔说好就真是好。当我举着一张二等座票示威地赏了他一眼时,他却不疾不徐地对着我举了举手里的两张票。两张一等座票。

  于是我像只斗败的公鸡,无精打采地跟着大群人流拥挤着进车厢。进车厢前我瞥了眼在前头上车的龙浔,差点就把压根咬碎。虽然距离远我看不大清他脸上的表情,可是那霸气侧漏的样子着实可恶,一张脸上似乎对我满是嘲笑。在一等座车厢上车的似乎只有他跟睚眦,他就闲闲地在那边看着我被人流挤来挤去最终被推搡了进去。

  好在自己买到的还是坐票。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后,我把行李放到了行李架上,颓败地趴在了面前的桌上。好吧,我承认我是小白了。有便宜干吗不占啊,龙浔那家伙还差钱麽!!

  我一个人坐在这节拥挤的车厢里,空气混浊得令人有点喘不过气来。我几次想打开车窗透透气,但是坐在对面的女子却不让。“这冷气还打着呢,你一开窗不就没用了。”我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我也不好说什么。因为我看到在她右肩膀上正趴着个婴儿。那个婴儿过大的头颅上一层薄如蝉翼的皮肤密布着一根根暴起的青紫色血管,皮肤肿胀惨白得像是在水里浸泡了很长一段时间似的,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正盯着我看。

  我单手支着头扭脸看向车窗外,看外面的景物疾驰而去。透过玻璃窗的反射,我能清楚地看到那个大头婴慢慢咧开了腐烂的嘴角,露出一张黑洞洞的口。

  对面的女子不自觉地抬起左手捶了捶右肩,嘴里嘀咕着:“最近怎么老觉得右肩酸,像扛着什么东西似的。”

  我依旧不作声,只偷偷地打量了下她。坐我对面的这个女子,年龄比我大不了多少。她一头挑染的红发,耳朵上戴了四五个耳钉,画着烟熏妆,嘴里还嚼着口香糖,不时地吹几个泡。一件斜肩吊带衫,一条打着装饰补丁的牛仔热裤,一双细跟高跟鞋,红色的。我在心里下了定论,她大概是个夜店女郎。

  她又捶了几下肩。大头婴依旧咧了黑洞洞嘴无声地张着。坐她旁边的是个五十出头、体型微胖的男人,咯吱窝下夹了个黑色的皮夹。这个中年男子也不知道是哪一站上来的,他一坐下来就把头靠在椅背上呼呼大睡。

  火车转弯时一个颠簸,中年男人就顺势倒在了女子的肩上。女子不耐烦地推开了他的头,还嫌恶地擦了擦用来推他头的手。中年男人睡眼惺忪地睁了睁眼,咂巴两下嘴把头转向另一边又睡过去了。

  可没睡了几分钟,他就皱着眉头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句:“这冷气是不是打得也太低了点。还低碳环保呢,呸。”

  我换了只手继续撑着头,因为这样正好可以挡住坐在那男人身边的女子投来的视线。那其实也不是个正常女子,她穿着怨灵钟爱的白色长裙,吐着的半截蛇信子似的舌头,此时正随着车厢的颠簸晃动着。中年男子侧头正好对着白衣女子的脸,她就朝着那中年男子的脸不停地一股一股地吹着气,时不时地看看我。

  我如坐针毡,最近见鬼的频率越来越高了。我似乎不再对妖啊怪啊有吸引力了,反而是对这些死灵。我强装镇定地保持着看窗外景色的姿势,从小就开始见诡,我也摸出了些经验来。不管你看得到还是看不到它们,都不要把你的恐惧表现出来,最好是装作看不见它们的样子。

  坐我旁边的是个带着孩子的妈妈,她怀中三四岁大的小男孩已经哭了很久了,怎么哄也哄不住。这位妈妈急了,先是说好话哄着,不管用就直接上手揍。小孩子哭得更凶了,整节车厢的人都能听得到。

  大头婴对这孩子的反应很有兴趣,不再睁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盯着我了。它转头对着哭闹的孩子,嘴巴咧得更大了。小孩哇地一声直接扑进了妈妈的怀里,说什么也不肯转过脸来。

  大头婴觉得有趣,挪了挪身子,一双短又粗的白胖胳膊攀着女子的手臂,慢慢地滑了下来。我看得心头一跳。

  “咯……”它以极缓慢的动作从女子身上滑了下来,水肿的身体使它看上去行动很笨拙。它每滑下来一点,身旁的小孩就哭得更凶了,尖声叫嚷着什么,可没人听得懂。

  “你这熊孩子是怎么回事!再哭就把你丢这儿不管了!”这位妈妈也没法子,把小孩子从怀里拽出来就往我身边一放,作势起身走人。

  “咯咯……”大头婴像只猿猴似的,攀着桌沿一点点地移了过来,一股河里水草的腐腥味。

  小孩子吓得不行,死死拖着他妈妈的衣角:“妈妈!!有鬼……我怕……”

  这位妈妈一听,生气了。坐我对面的女子一听,也生气了。

  “你这孩子是个什么事儿啊?从上了车就一直盯着我这边哭、哭、哭!哭得我头都大了!现在又说我是鬼!我哪里像鬼了!?”女子一手指着小男孩破口大骂。

  “对不住啊,他平时不这样的。”孩子妈妈一边向女子道歉,一边狠狠拧了孩子胳膊一把,“再胡说试试!!真把你扔了!!!”

  突然孩子就噤声了,开始不住地呕,吐了满地的秽物。孩子妈妈一看,不怒反而着急了。她从包里掏出来一包纸给小男孩擦嘴,又抽出了几张报纸出来把地上的秽物盖住。

  我忍了忍,终是没忍住。一弯腰一张嘴,哇地也吐了。

  女子伸手指着小男孩时,涂着大红色指甲油的尖尖手指甲正好穿过大头鬼婴的那硕大的脑袋。我只来得及看见那大头鬼婴扭曲了脸,那些密布在他头颅上看着就很脆弱的血管就一根接着一根统统爆裂了。血水流了它一脸,流进了它没有眼白的眼睛里,流进了它张着的黑洞洞的嘴里。

  女子抽回手时,大头鬼婴的太阳穴附近就被她戳出了个窟窿。起先有像清水一样的东西从那窟窿里流了出来,然后就有混杂了其他颜色的液体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一股股地直接喷射在了那哭闹个不停的小男孩的脸上。

  “叽——”,像是肉老鼠发出的尖叫,大头鬼婴消失了。

  小男孩呕啊呕,于是本就腥臭的空气里又多了股酸酸的、热热的味道。我终于没忍住,呕了起来。

  对面的女子皱起修剪精致的眉,终于受不了地打开了车窗,一股热风夹杂着清新的青草味扑鼻而来,冲散了满车厢的味道。

  “晦气。”她这么咒了一声。

  我抬眼望了望她,女子正满脸怒气地看着外面。我还在呕,一直呕到了泪眼朦胧,才算止住。孩子的妈妈很好心地递了张餐巾纸给我:“姑娘啊,对不住啊。”她大概是以为我是因为她家孩子吐所以才吐的,我虚弱地笑笑,接过纸巾说了句没事。

  我擦了擦嘴角,起身打算去车厢尽头的洗手间洗把脸漱个口。经过那中年男子身边时,原本坐着的那个白衣女鬼也不知所踪。

  我一脚深一脚浅地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着,好不容易走到了车厢尽头,左脚正想一脚踏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右脚踝上一紧,猛地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这突如其来的力道让我一个趔趄,头直接撞到了车厢门框上,立即肿了一个包。

  我转过头来朝右脚处看了看,脚边只有几个布袋行李,再无其他。我想了想,估计是被这几个布袋绊了一下,而我正好穿了条七分裤,所以会觉得一紧一凉吧。因为刚刚吐过的关系,嘴巴里很是难受,我也没再多想,直接走到洗手台,拧开了水龙头用手接了水漱了漱口。好在这水是凉丝丝的,扑在脸上一下子就觉得舒服多了。

  我抹了把脸,对着镜子扯了个笑脸。我拍了拍脸颊,说实话我实在是不想回到那个座位上去。

  “咯……咯咯……”

  突兀地耳边一道婴儿的笑声,我脸色刷地就白了。我睁大双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以及右肩上趴着的一个满是血污的头颅。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流着血泪,此时正盯着镜子中的我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