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之龙生九子 第十一章
作者:碧落桃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我最终被姥姥热络地迎进了门。进去前我还是迟疑了下,忍不住偷瞄了眼龙浔,他倒是一副淡然。睚眦也像没什么感觉,大概也不能感觉出什么,摇着大尾巴就窜进去了,在屋里上上下下地窜。龙浔看我一副瑟缩的样子,提溜了我的衣领就把我拎了进来。

  现下怕是想走也走不了了。我想,既来之则安之。姥姥给我准备了客房,在二楼。姥姥家有个保姆郝阿姨,老李也住在这里,他们住在一楼。郝阿姨本想领我去客房的,可姥姥说她领我去,郝阿姨就进了厨房忙活晚饭去了。

  走到房门口的时候我脚步一顿,转身瞪着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龙浔。此时他也站定在我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龙浔,你跟着我干吗?”

  龙浔不回答,眼神朝姥姥那里瞟了瞟。姥姥便说:“囡啊,你男朋友当然是跟你睡一间房啊。”我刷地把眼珠子瞪得老大,一脸惊悚。姥姥也不知道是老眼昏花了还是怎的,竟将我这惊悚的表情生生解读成了害羞,还颇有少女情怀般掩嘴偷笑,轻轻拿胳膊肘捅了我一下:“乖囡,莫要害羞,生米迟早是要煮成熟饭的,早晚的事。”

  我更是惊悚了,当场凌乱了。姥姥还拍了拍龙浔的肩,语重心长:“小伙子,老太婆我现在也没啥大的愿望了,能让我抱个玄孙吗?”而厚脸皮的龙浔竟还真的双手握了姥姥的手,自信满满地道:“姥姥,你就放心吧,玄孙会有的。”

  我一口气差点就提不上来噎死过去。

  龙浔把姥姥哄得眉开眼笑的,将我和龙浔推进了房间,关门前还颇暧昧地扫了我跟龙浔两眼,喜滋滋地合上了门。“囡啊,晚饭前你们就先休息下吧,坐了那么久火车来该累了。姥姥一会儿让郝阿姨上来叫你们。”说完姥姥就拄着拐杖下楼了,拐杖敲击楼梯发出了撞击声。

  龙浔说:“茗嬅,你姥姥跟你一样可爱。”

  我:“…………”让你的可爱见鬼去吧!

  突然想到了我来此的目的,我又急忙打开门想追出去问姥姥阿夏在哪儿。门刚打开,就被龙浔一手撑着又关上了。我皱着眉看他,他依旧一手撑着门,没有让开的意思。

  “茗嬅,不急于这一时。季依夏她很好,莫言会护她周全的。”

  “……莫言?你是说赵莫言,自称是阿夏的未婚夫的那个?”

  “茗嬅,莫言他可是冥王。有他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默了默,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龙浔,我最近经常见到死灵。就连坐火车时也见到了。”

  “龙浔,听说像我这样的人,见到死灵即是凶兆,是要见血的。”

  “赵莫言是冥王,这很好,至少阿夏没性命之忧。可是我还是不放心,我要亲眼看到阿夏健健康康的我才放心。”

  “龙浔,我就不信你会看不到这栋别墅外的死气,我就不信你感觉不出来这里有东西。可你是神,而我只是个凡人。你叫我怎么还能像你一样淡定?”

  我没给龙浔任何插话的机会,龙浔似乎也不打算插话,他眨着双墨影沉澈的双眼,静静地看着我。

  他沉默片刻,终是放下了撑着门的手。“茗嬅,你说的不假。可是诚如你所说,你只是个凡人,你又能做些什么?”

  我怔。想了想龙浔说的也对,我一介凡人能做什么?我黯然地低垂了眉眼,脚下一拐,走到了窗户边。我本想开个窗透透气的,可是看着外头缭绕不去的死气,觉得就算吹进了风来也不是什么干净清新的风,于是作罢。

  过了会儿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我微微侧了头,看到龙浔竟难得贤惠地亲自动手开始收拾东西,将衣服什么的从包里一件一件地掏了出来。我一跳三尺高,像只野兔一样直冲到龙浔面前,一把夺了包。

  “我、我、我的衣服,自己收拾。”

  龙浔被我难得的快速吓了一跳,手还维持着掏东西的姿势。他顿了顿,了然一笑。“嗯,也好。我也怕看到什么会令我失望的东西。”

  我默不作声地再次咬碎了牙齿,忿忿地看着龙浔。我觉得我作为女性的尊严被严重鄙视了,我怎么也是得讨要回来的。我于是挺了挺胸。龙浔目光一阵流转,又是了然一笑。“茗嬅,你这个样子,难道就能改变一些事实麽。”

  我被彻底打击到了,磨着牙说道:“是啊,我这点菜,当然入不了你阅人无数的法眼啊。”

  龙浔笑了笑:“茗嬅,这万儿八千多年来,我是阅了不少人,就数你最能入眼了。”

  我:“…………”人家说,树没有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我在龙浔身上是真真看到了这句话的闪光点。

  我在嘴皮子上向来占不了多大便宜,我撇撇嘴。眼角余光无意瞥了眼窗外,这一看直教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小姑就漂浮在窗外,一身的白衣长裙,披散着发,泛青的脸上一双眼满是怨恨的双正眨都不眨地瞪着我。

  我一把拽了龙浔去看,可再看过去时哪里还有小姑的身影。“真的,我看到小姑她就飘在窗外……”

  龙浔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肩:“茗嬅,这里是二楼。你小姑怎么可能会出现窗外呢。”龙浔面上这么说,可我在他眼中看到了寒光。我不再做声,又看了眼窗外,除了渐渐降下来的夜色和原本的死气,再无其他。

  又过了会儿郝阿姨上来叫我跟龙浔下去吃晚饭。打开房门,睚眦就乖乖地趴在外面。看到我和龙浔出来了,它站起来抖了抖浑身的毛,跟在我们身后一块儿下楼去了。下楼梯时,它凑过来在我身上闻了闻,跑到龙浔那边去了。我看了它一眼,它的一张豺脸上竟有对我的嫌恶之色。

  我郁闷,抬手在鼻子下嗅了嗅,一股汗臭味。好吧,我想我吃完晚饭就该洗个舒舒服服的澡了。

  坐到餐桌旁,姥姥和郝阿姨、老李他们已经坐下了。旁边坐着小姑。我看了看小姑,依旧跟她出现在姥姥身后时一样。我不禁困惑地想,难道刚才在房里我是真的看花了眼了?

  姥姥说大家吃吧,小姑就闷声低头吃饭。她只吃饭,不吃菜。姥姥皱了眉头给小姑夹了菜放到碗里头,小姑却是一口没动。姥姥又叹了口气。我当作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在家早就练就了默默扒饭的功力,是以这顿饭我吃得相当安静。

  吃了几口白米饭,总是要吃菜的。我不动声色地低头吃饭,同时将桌上的菜色看了一遍。菜式很丰富,却都不是我喜欢的清淡口味,大多是荤菜。看姥姥吃得很香,我不禁纳闷,老人家能吃那么多油腻食物麽?

  “囡囡,吃啊,怎么不吃菜啊?”姥姥看我也只扒米饭,殷勤地招呼着。我哦了一声,犹豫地将筷子伸向了一道相比较为清淡的菜式。刚夹到碗里,龙浔一筷子伸来就把菜夹走了。龙浔将菜优雅地送进口里,优雅地咀嚼了几下,又优雅地咽了下去。

  我无奈,又去夹了其他的菜。但都以同样的方式被龙浔夹走了。姥姥对此没说什么,她依旧津津有味地吃着。我气结,干脆也只扒拉米饭了。郝阿姨见我一个劲儿地吃白米,问:“怎么光吃米饭啊?是阿姨做的菜不合你胃口?”

  我笑着说:“怎会呢,郝阿姨做的菜味道不错。”郝阿姨于是乐呵呵地给我布菜。我瞥了眼龙浔,有几分示威的意思。郝阿姨给我夹的菜,你总不至于再同我抢吧?

  果然龙浔没抢,似笑非笑地看我耀武扬威般地将菜拣起送进嘴里。我嚼了一下,立时停止不动。看着很可口的样子,明明新鲜刚出锅的,放在碗里时还是有热气的,入了口却是像刚从冷冻柜里拿出来的,硬硬帮帮的,味同嚼蜡。

  可我分明看龙浔吃得很尽兴啊……

  郝阿姨又问:“怎样?”

  我僵硬着笑容,逼自己又猛嚼了几下,十分勉强地咽了下去。我说:“……好吃。”

  既然说了好吃,那就要做出好吃的样来。郝阿姨对我笑,我也没办法,只好又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碗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姑突然身子一侧,将刚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边吐边剧烈咳着。

  姥姥无奈放下筷子,对此事似乎习以为常,只探身轻拍着小姑的背。却见小姑身子一抖,猛地一个跌坐在地上,眼里满是惊恐。我趁机将筷子一放,跑到小姑身边打算将她扶起。不料也是被她甩开了手。

  “别碰我!!滚开!!!别碰我!!”小姑一个劲儿地喊着,姥姥竟也真的不再碰她不再管她,径自端起碗又吃了起来。

  我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老李便示意我回座位上,不用理小姑。

  可我哪能真不理她。我轻轻地唤了声:“小姑……”原本低着头,表情隐没在阴影里的小姑刷地抬头,一脸惊讶地看着我。她的嘴角还沾了些黄黄黏黏的液体。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从兜里摸出了包纸巾递给她。

  手将将伸到一半,却一把被小姑拽住。她的声音里满是不相信:“茗嬅……?你怎么在这儿?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愣,不知如何回答。

  小姑眼风扫了扫姥姥,又看了看郝阿姨和老李,一把将我推开,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她一路将我推着走到了大门口,把门打开将我推了出去。龙浔跟在小姑身后没有阻止,却是皱着眉头一副深思的样子。

  我被小姑推得步步踉跄,最后脚下一绊,一屁股坐在地上。

  “滚!!赶紧滚!!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小姑声嘶力竭,一手指着雕镂的大门。

  我正疑惑,为何现在这会儿姥姥倒是不来护着我了?而老李和郝阿姨也像是没看见,各自吃着。我再看了看小姑,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的身子不住地颤抖。我干脆坐在地上不起来,仰着头看着小姑。小姑的样子,很憔悴。说她形容枯槁也不为过,活像是被人一点点地榨干了精气,颧骨突出,面颊凹陷。这个样子,哪里还看得出当年风华正茂时,小姑的风韵?

  我盯着小姑的眼睛看,却见她眼神闪忽不定,总是有意无意往屋子里瞟。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她看的是姥姥。恰在这时姥姥似乎酒足饭饱,面上隐约竟多了丝红晕。她拿起放在一边的手帕擦了擦嘴,然后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嗒,嗒,嗒。

  姥姥的拐杖一下又一下敲击着地板发出响声。小姑突然猛拽着自己的头发,拔尖了嗓子叫着些什么,可我一句也没听懂。小姑又是一下惨叫,只听清晰的刷拉一声,她竟生生地连着头皮拔下了一把头发!

  她随意把抓下来的头发一扔,半边脸瞬间爬满了血,显得可怖狰狞。我吓呆在了地上,此时已不是我不想站起来,而是腿根本不听使唤,没有力气站起来。小姑又一把扯住自己的头发,狠狠地朝外拔着。已经破了的头皮就像一层纸一样,被她大力扯了起来,又有大股的血水混着组织液流了出来。

  “姥姥,快阻止小姑!这样下去她会失血死的!”姥姥终于走到了小姑身后,却是无动于衷,我只得哀求她。

  “你小姑她疯了,要赶你走,你还护着她?”姥姥的声音很冷,冷得我忍不住在这接近六月的天气里狠狠打了个冷颤。

  我眼见小姑拉扯着,又快要把自己另一丛头发扯掉,不禁有些急了。我不停地叫她:“小姑,别拉了,你别拉了……”小姑不听,依旧扯着。

  终于另一丛也被扯了下来,小姑秃了半边的脑袋,头皮掉了一大块。我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经历了太多,根本麻木了,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在看到小姑这个样子后,我没有吐。只是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姥姥,愣愣地看着小姑。

  小姑就在这时笑了,也许是因为剧痛,她只能边抽着气边尖锐地笑。她摇晃了几下,对着姥姥笑得嚣张。

  “你是什么?披着人皮的什么?”她对着姥姥说,“你在图什么?嘿嘿嘿嘿……你是图不到的,图不到的……”

  姥姥一听,原本淡漠的脸瞬间扭曲了,她一个箭步上去,抓住小姑的头就往地上磕。还没磕到地上,龙浔一把握住了姥姥的手。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我简直无法相信,刚才那一个箭步,真是拄着拐杖走路的姥姥做出来的?而此时正一脸暴戾的,真是从我进门就一直慈祥和蔼的姥姥?被姥姥一掌摁着的小姑,却是笑得猖狂,浑然不觉疼痛。

  “姥姥,适可而止。”龙浔淡淡的一句,姥姥愣了愣神,瞬间像是大梦初醒般,立即放开了小姑,抖着手惊恐地看着地上血淋淋趴着的小姑。

  “囡……囡,姥姥刚才……干了什么?”

  我一时答不上来,也只能低着头看着仍在地上颤抖着身子笑的小姑。

  姥姥身子晃了晃,连忙招呼老李和郝阿姨来,把小姑从地上扶了起来。姥姥交代他们把小姑送回房间里好好照顾,把头上的伤口包扎一下。

  “不送医院可以吗?”我问。

  姥姥似乎还在刚才的震惊中,半晌才回我道:“你小姑之前也时不时会扯自己的头发,只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没事没事,去医院也没什么用。”

  既然姥姥这么说了,我也不再说什么。对于今天才算热络起来的亲人,我也实在是不好多说什么。

  这么一闹腾,晚饭也吃不下去了。姥姥让郝阿姨把餐桌收拾收拾,自己说是乏了,就先拄着拐杖上楼睡觉了。老李和郝阿姨收拾完后也回房间里去了,我跟龙浔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睚眦趴在一旁像是在睡觉。

  遥控器是龙浔拿着的,他漫无目的地换着台,也不知道他究竟要看什么。我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打了个哈欠,眨了眨泛着雾气的眼睛。瞌睡虫就在这会儿找上了我,我开始无意识地点着头。

  “嘿嘿……”耳边突兀一声轻笑,我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我狐疑地看了眼龙浔,他依旧漫无目的地唤着台。我皱了皱眉,奈何抵挡不了瞌睡,半晌又闭上了眼睛。

  “是她……嘿嘿……她来了……”不知瞌睡打了多久,耳边又是一声轻笑,我突然感觉似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我一个激灵清醒了。再次看向身边时,龙浔和睚眦都不见了,而电视还亮着。我四周巡视了一圈,身上那道视线似乎消失了。

  “龙浔?”我唤了声,没有人应答,在这偌大的客厅里,我的呼唤都有了回声。四下无人,只有自己,面前是一台正闪着雪花片的电视。我关了电视,禁不住拔高了声音又叫了声:“龙浔?睚眦?”却是意料中的无人回应。

  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总觉得这屋子静得吓人。我强自镇定地往二楼走,边走边叫,从龙浔叫到睚眦,从姥姥叫到小姑。没有人回应我,这个别墅里似乎就只留了我一个人。

  我走到房间门口,正要开门时突然背后一凉,感觉有一道紧迫盯人的视线,在一个我看不到的角落里看着我。我回过头,身后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好在这房子里的灯还是开着的,我暗自松了口气。可我知道,那道视线依然焦灼在我身上,有点芒刺在背的感觉。

  我打开门开了灯才敢走进房间,当看到龙浔正坐在飘窗上仰头看着月亮时,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我关上门,隔绝了那道灼人的视线。

  龙浔转过头来看我的时候,我从他眼里看到了一道绿光稍纵即逝。他朝我眨了眨眼睛,勾了勾嘴角,语气调侃地道:“怎么了,茗嬅,害怕了?”

  我明知故问:“害怕什么?”

  他说:“你害怕我不在你身边。”

  我僵硬了嘴角,说:“龙浔,你为何总喜欢把话说得那么不清不楚到令人觉得暧昧非常的地步呢?”

  龙浔笑:“难道不是吗?”

  懒得与他争辩,我连连点头称是。也的确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走过去,坐在他对面。

  “睚眦呢?”

  “觅食去了。”

  “它没吃饱吗?”

  “茗嬅,”龙浔很认真地叫了我的名字,接着道:“你觉得今晚的菜可好吃?”

  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实在难吃。应该说,那些个菜很奇怪,入口的感觉……”我正在找着词来形容那菜的味道,龙浔一句话却让我直接奔了卫生间猛抠自己的喉咙。

  他说:“当然不好吃,那些菜都是用香烛做的,是上供给死人吃的。”

  龙浔悠闲地斜靠在卫生间门上,我则是坐在地上抱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恨不得将胃液都吐出来。泪眼朦胧中,我无意看见了自己脚脖子上,一道清晰的青紫色五个手指印。

  “龙、龙浔,我的脚脖子……”我惊悚地抬头,发现龙浔也正盯着我的脚踝处看着。他走过来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顺手按下了冲水把手冲走了秽物。他拉着我到洗漱台,放了热水给我洗脸漱口。

  “龙浔,我脚踝上的手印是怎么回事?”刚把自己弄干净,我急切地双手拽了龙浔的胳膊问道。

  “茗嬅,又有东西找上你了。看来你很受它们的欢迎麽。”

  “是什么东西?”

  龙浔没有直接回答,他拉着我走到了外面的飘窗前,自己坐了上去。我低头看了看脚踝处清晰的五指印,不禁觉得背后发凉。

  “也不是什么厉害的,相比较而言。”龙浔的口吻很平淡,平淡到差点就让我误以为他只是在同我谈论天气一般,而不是在说一件令我害怕的事。

  我知道这青紫色的五指印是谁留下的。火车上的那个白衣女鬼。我本以为她同那个大头鬼婴一道消失了的,却不想她竟然一直跟着我。鬼跟着人也是有原因的,要么你身上戾气太重,合了它们的口味,要么就是它们贪图你的性命。我显然是属于后者的。

  龙浔见我瑟瑟发抖,却是粲然一笑。“茗嬅,有我在你还不放心麽?”

  “有你在我才更不放心了……”我又是想也没想地就顶了回去。

  龙浔挑了挑眉,问:“哦?这又是为何?”

  “……因为你不靠谱……”

  龙浔大概没有料到我会如此说,他先是愣了愣,接着沉默了片刻,然后做出一副心灵受伤的可怜表情,压抑了声音说道:“茗嬅,你伤到我心了,所以我得找个安静的地方疗养心伤。”说完,竟真的起身走到房门口,打开房门就走了出去。临关门前,他还特特回过头来,黯然神伤我见犹怜,低眉顺眼道:“我不想在你面前失态,茗嬅……”

  房门“咯嗒”一声在我面前关上,我怔。过了一会儿,见龙浔真的没有折回身来,我终于受不了地在心里仰天长叹:龙浔,你要是哪天靠谱了那才是……见鬼!!

  我颓丧地坐在软软的大床上,又看了看脚踝,终是决定还是洗洗睡吧。

  睡得正沉时,身边一陷,我以为是龙浔,也就没睁眼。过了会儿,觉得颈边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扫来扫去的,我不耐烦地皱了皱,随手拍了过去。

  只听得嗷呜一声,我猛地睁开了眼睛,黑暗中只见身旁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我。我眨了眨眼,叫了声:“睚眦……”睚眦只从鼻子里喷了喷气,以此表示它对我拍它脑袋的不满。说实话,我真是很乐见睚眦这副模样的,性子温良得跟宠物犬似的,随你将它捏扁或是揉圆,委屈时也只是夹着尾巴呜呜咽咽几声,圆骨溜丢的黑色大眼怯怯地望着你。

  看它这副模样,我差点就忘了变作人时的睚眦,是何等的冷淡又血性。而我也差点忘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当我伸手打算去揉它的的头顶时,睚眦却是微微一抬头,于是我伸过去的手将将摸到了它嘴边的位置。那里,我摸到了一个湿漉漉的东西。我手伸了回来,大拇指并着食指和中指搓了搓,有点黏腻。又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顿了顿,我果断转身摸索到了开关,啪嗒一下子,房间里瞬时就亮了。

  入眼的,是一手指的血,颜色已经呈暗黑色的了,并不是新鲜的。我抬头,看见睚眦正悠闲地趴伏在床上,嘴里叼着一个人头。一个长发女人的人头。

  我突然抓起身边的一个白色枕头,发狠地朝睚眦身上又打又砸。“睚眦!!你还我小姑!!你还我小姑!!”

  睚眦一个躲避不及,挨了我几下枕头。可是枕头软趴趴的,打上去能有什么效果?我于是把枕头一扔,一个纵身扑过去,一把掐住了睚眦的喉咙,恨恨地道:“你这只畜生!畜生!!!”

  睚眦头一歪,将嘴里的人头一吐,呲着牙齿对着我。我用眼角余光瞥了眼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一圈的头颅,更是狠命地掐:“好呀,你现在是不是也要把我的人头咬下来?你有本事就来取啊!!我茗嬅今天是豁出去了!!”说着我收紧了手中的力道,睚眦却是依旧呲着牙,从喉咙发出一声声低沉如闷雷般的咆哮。

  “住手,茗嬅。你这样是掐不死睚眦的。”一道淡淡的声音从房门口边传了过来。

  我掐着睚眦的动作一顿,然后更使力地掐着它不管是看上去还是摸上去都很纤细的脖子,咬牙切齿道:“掐不死它,那我就咬死它!”

  龙浔一声轻叹:“茗嬅,你先看下地上的人头是谁的罢。”

  我的动作又是一顿,看了眼睚眦,它丝毫没有任何缺氧该有的表现,譬如翻白眼,譬如吐舌头。我松了手,深吸了几口气才敢闭着眼转向那颗后脑勺对着我的头颅。慢悠悠地,我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头凌乱的长发。

  “这就是我小姑的头!”

  龙浔没说话,只给睚眦捎了个眼风过去,睚眦便心领神会,跳下床去,用前爪拨弄了下那颗头颅,于是我看到正面。一张惨白的脸,紧闭着的眼睑起了层层褶皱,嘴角滴着鲜血,同样是干枯了的暗黑色,青紫色的嘴唇微微张着,露出一张漆黑的口,半截蛇信子似的舌头吐着。

  那不就是火车上那个女鬼麽!?

  我怔愣了半晌,睚眦在我怔愣的这半晌里便乖乖地蹲坐在这女鬼的头颅旁,仰着头看着我。我随即朝着脚脖子处看去,那五个手指印也已不见。我突然有了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尴尬地同睚眦对望着。睚眦倒是毫不介意,只摇了摇蓬松的尾巴,有点得意的味道。

  我复又看了看龙浔,他此时聚精会神地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注意到我的视线,他调转了目光看向睚眦,说:“尽快处理掉吧,免得招来什么。”说完他走过去,从地上捡起了头颅,端在掌心里瞧了瞧。“生前倒也是个美人,可惜是为情所困,上吊自杀的。入了饿鬼道,想超度都难。”

  龙浔一边随意说着,一边随意转动着手中的头颅。“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盯上谁不好,偏盯上了我的东西,果然是急着想死麽。”说完他朝掌中吹了口气,只听见破空一声尖叫,那颗置于龙浔掌中的头颅瞬时化为一道青烟飘飘渺渺地消失了。

  我咽了咽口水,在心里悄悄地将龙浔定义为一级危险人物,若非必要决不招惹,即使到了必要时刻,也以阿谀奉承为主逃跑为辅。

  龙浔自是不知我心里的这番计较,他双手像是拍灰尘一样拍了拍,对我灿烂一笑。他走过来,在我身旁坐下。

  “茗嬅,跟我说说你的小姑吧。”

  他一副闲话家常的语气,却是听得我一愣。我定定地将他打量了下,随即垂下头来,闷声闷气地问:“怎么突然对我小姑感兴趣了?”想了想,我又抬头看着他,补充道:“你想当我姑父?”

  龙浔眨了眨眼睛:“……你这个样子,我可以理解为是吃醋麽?”

  吃你个头!我翻了个白眼给他,龙浔随即失笑。“你想多了,茗嬅。我只是觉得,该了解一下你的家人才对。”

  我扯了小薄毯盖了躺下就睡,不打算跟他多说什么。我以为我这表现该是很明显地将我的意图表达出来了,却不想龙浔这厮压根不当回事,径自说着:“你小姑,不是你姥姥亲生的吧?”

  我盖着薄毯的身子僵了僵,一把掀了薄毯坐了起来,诧异地瞪着双眼,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小姑刚刚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