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之龙生九子 第十二章
作者:碧落桃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小姑的事,我也只知道个大概,还是陆陆续续地从父亲那里听来的。

  小姑有一个很美很诗意的名字:涵玉。说到小姑的身世,就不得不提一提我那风流的姥爷。我与姥爷从未谋面,只因我出生前姥爷就已经过世了。但是我倒是听得不少关于姥爷的风流韵事。

  听说,姥爷年轻时是个帅小伙子,迷了乡里邻里不少的姑娘。其中就有小姑的生母,以及我的姥姥。听说小姑的生母,放到以前我该叫她一声二奶奶,也是乡里邻里颇有名气的美人。姥爷对她是一见倾心。恰好郎有情,妾有意,两人便私定了终生。

  可是小姑的生母美则美矣,却是生在个穷苦人家里,没钱没势也没文化,并不能给姥爷家带来什么。姥爷的父亲,就是我的太爷爷,是个读书人,听说在旧社会时也曾中过举人。后来也不知从哪里发了笔财,成了有钱人。不得不说,从旧社会过来的人,多少还是有点迂腐的。成了有钱人的太爷爷是一心希望姥爷娶个门当户对人家的姑娘做媳妇。而这太爷爷心中的理想儿媳妇,便是我的姥姥。

  由此也不难预见往后的狗血桥段了。姥爷是死活不肯娶姥姥的,最后跟小姑的生母两人一合计,决定私奔。在那个年代里,私奔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两人没奔多久,就被抓回去了。被抓回去的结果就是,姥爷和姥姥结婚了,小姑的生母坏了名声只得流落异乡。

  可是姥爷和姥姥婚后两年都没有孕育子嗣。太爷爷急了,也怒了,因为成婚两年来姥爷都是瞒着他和姥姥分房睡的。那时候姥姥只想扮个贤惠淑德的妻子,期望着这样能挽回姥爷遗落在外的一颗心,是以也不介意窝囊一回,也就并未同太爷爷告状。可太爷爷还是知晓了这件事,于是给姥爷下了猛药。一夜春宵后,有了我的父亲。

  我父亲的降生,姥爷没什么表示,太爷爷却是欣喜若狂。可是没喜多久,太爷爷在自家厅堂里一个跟头,直接摔到了阎王殿去了。姥爷于是就更不待见我父亲了。可是姥姥很待见,毕竟那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毕竟,那是同自己心上人一同孕育的。

  后来姥爷子承父业,渐渐扩大了家族企业,利润也多了,手头就宽裕了。手头一宽裕,姥爷的心思就不在事业上了。也不知姥爷是想报复已经长眠于地下的太爷爷,还是报复为了替这个家操持一切的姥姥,总之,他开始夜不归家。就是回家了,也是满身的酒气。

  姥爷在外头光明正大地包养人,姥姥在家里也不作声。她一心以为,只要替姥爷教好孩子,打理好事业,姥爷总有一天会看到她的好。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但是姥姥付出这么多却并未换得浪子的回头。相反的,姥姥越是这样,姥爷就越是嫌弃她。直到父亲十岁那年,姥爷去世前,嘴里念叨的还是小姑的生母的名字。

  在父亲十六岁那年的某一天,姥姥突然从外面带了个八岁的小女孩回来,并告诉父亲这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叫涵玉。小姑就是这样来到这个家的。按常理,姥姥理应是讨厌小姑的。可是,听说是姥姥亲自寻得的小姑,起初小姑还不愿意跟姥姥回来的。

  姥爷走后,父亲就是姥姥全部的希望,她希望父亲能接手企业。虽然小姑不是姥姥亲生的,但既然接了回来,姥姥也没亏待她。一直到父亲二十三岁时遇到了我的母亲,事情才超出了姥姥的预想。姥姥重演了太爷爷的历史,父亲重演了姥爷的历史。唯一不同的是,父亲最后还是跟母亲在一起了,只是同姥姥断绝了母子关系。

  父亲在世时,偶尔会同我说说小姑的事。父亲说,小姑大概是继承了姥爷和她生母的样貌,小时候就长得很讨喜,因此父亲并不排斥小姑。后来父亲和母亲在一起了,他就更觉得小姑不容易,待小姑就如亲妹妹一般。可是因为父亲离开了那个家,小姑于是就顶替了父亲的位置,被姥姥抓着逼着学了不少企业管理和金融经贸。为此,在每回给姥爷上完坟,父亲照例进去屋里小憩片刻的当儿,小姑总会偷偷跑来在父亲面前一通埋怨。

  小姑性子喜动,是个很活泼的人。可是随着岁月的推移,每见一回小姑,我就觉得她比之前沉稳了些,也变得少言寡语了,说话就挑重点说。一直到父母过世,我也就再没见过小姑了,倒是会时不时收到小姑寄来的东西,有时是些日用品,有时是些衣物。

  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从未设想过,我再次见到小姑时,她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而关于小姑的事,有一部分是我亲生经历的,有一部分是听父亲说的,毕竟算是家里的一桩秘事,所以知道的旁人几乎没有。可是,当我从龙浔口中听到他侃侃而谈这些当年事时,我实在是不能不诧异。

  “这些……真的是小姑亲口告诉你的?”

  龙浔眼不带眨地点了点头。

  “可是她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事?没道理啊……”

  龙浔没说理由,我于是支着头拧着眉,绞尽脑汁地想为什么。龙浔又似有若无地看了眼窗外,我便顺着他目光看去,也没看到什么特别的。就这么凝视了会儿窗外,我突然就觉得有点奇怪。

  今夜无月也无星,我从未见过如此深沉的夜。外面是纯粹的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光亮。别墅外面是有路灯和装饰小灯的,此时却是一盏不亮。而房里此时明明是亮着大灯的,可是却没有半点亮光能透出玻璃窗户照到外面。这种情景该怎么说呢,就好像这座别墅此时是被浸泡在纯黑色的墨汁里,成了这一片墨汁中唯一的一点光亮。

  静默了半晌,龙浔开口说话了。他说:“茗嬅,你小姑还同我说,说你姥姥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就去世了。”

  我怔。

  将龙浔的这句话在大脑里分析了半天,我得出结论:“龙浔,这个玩笑不好笑。”然后我将薄毯拢了拢,盖在身上躺下就睡。想了想我又说:“明天无论如何我得问问姥姥阿夏的事。不管问没问出来,明天我们就收拾东西回去。”

  龙浔只是笑了笑:“嗯,是该好好问问,不问不行。”

  龙浔说完这句话后,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睡意毫无征兆地就来了,我困乏地打了个哈欠,眼睛一闭就睡着了。睡着前,我听见龙浔附在我耳边轻声说了句:“好梦,茗嬅。”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睁眼时,外面却是依旧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我摸出了手机,开机一看时间,屏幕上显示的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九点了。

  “醒了?”龙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一回头,看到他正对我笑得高兴。“看来你姥姥很舍不得你,不想你那么快就回家呢。”

  龙浔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眼中是遮不住的雀跃。我一声不吭地下床,走到卫生间里好好洗漱了一番。出来时,龙浔又立定在了窗前,轻抚着下巴。我打开房门,走廊过道连着二楼的楼梯以及一楼的客厅,都是灯火通明的。

  可我没有踏出房门一步。我探出半个头,朝下喊了郝阿姨几声,又叫了老李叔几声,却是无人应答。我又将头转向右边,那边是小姑的房间。我又叫了几声小姑,依旧无人回应。我盯着小姑的房门看了会儿,总觉得在那扇门的后面躲藏了什么,此时正无声地窥伺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鬼使神差地,双脚似有了自己的意识,朝房门外踏了一步出去。与此同时,四周的场景就像受到电磁干扰般扭曲了物体线条,但这也只是眨眼瞬间,一切又如原来一样。我又迈出了一步,四周又是瞬间的扭曲。一步,两步,三步……我走了几步,周围场景的线条就扭曲了几次。

  当我终于走到小姑房门前站定,将手放在了门把上,只要稍稍往下一压,门就开了。可我最终没有打开小姑的房门。在紧要关头,我只觉得脚踝上一阵疼,低头一看,睚眦正张口狠狠地咬着,血沿着脚后跟一直流到了地板上。

  睚眦低哮着,却不是对着我的。它双目圆睁,略嫌长的上颚因呲着牙的缘故而起了层层褶皱,怒瞪着我脚下站着的地板。如果它此时还能被称之为地板的话。

  睚眦松开口的同时,我大喝一声:“跑!”也不管睚眦跑没跑,我是撒丫子跑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了房间里。那里,龙浔正一手撑在门框上,像是在看戏般地悠闲。

  我惊魂甫定地站在龙浔身后拍着胸脯,等压惊压够了,我问龙浔:“那是什么?”

  是的,那是什么?从我刚才站着的地方,就在我脚下,当我的血滴落在地板上时,我听到了细微的皮肤扯裂的声音。我低着头恰巧看到了,一双又一双的眼睛,没有眼白的眼睛,争先恐后地在地板上睁开了,一团一团的,一簇一簇的,刷拉拉地向着我所在的地方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聚集着,围拢过来。瞬间充斥耳朵里的,是一声叠着一声的皮肤开裂声,如排山如倒海般直撞击着你耳膜。这声音听得我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而当我一声大喝要跑的时候,又有无数双死灰色的手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有已经枯得只剩白骨的,也有刚开始腐烂或是已经腐烂到白热化阶段的。“是她……抓住她……别让她跑了……”“不能拿走……不能拿走……”“吃掉她……把她吃掉……”

  那一双双全是眼黑的眼睛和腐烂程度各不相同的手朝着房间围了过来,但是在离房门口还有半米远时堪堪停了下来。它们互相压制着、翻滚着,就如海里的浪花,一波接着一波,每一波都想涌上来,却被下一波给吞噬了。有几只手徘徊久了不耐烦了,要朝这里一个猛扑,却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给阻碍了,被弹撞了回去,跌进了滚滚翻动着的那群眼睛和手里,湮没消失不见。

  “龙浔,那些究竟是什么!”我不禁提高了音量,搓着手臂上冒出的鸡皮疙瘩,我问龙浔道。

  “食尸鬼,专以吞噬尸体为生的鬼。”龙浔不疾不徐地向我解释道,他那副温吞的样子,似是对眼前这副景象根本不为所动。“它们通常只会三五作伴,要形成如此庞大的规模,没有那个是不行的。”

  我实在有点受不了他这个样子,他可以浑不觉害怕,浑不觉恶心,因为他是神。可我,只是个人。我皱着眉头看他:“我不管它们有什么,龙浔,我现在只想知道,我姥姥呢?我小姑呢?郝阿姨和老李呢?阿夏她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一定该死的知道在这见鬼了的破房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有点歇斯底里地抛了一连串的话,龙浔却依旧一手倚门,只当吹了阵风速极小的耳旁风。

  “茗嬅,再稍微等等,你就能见到你姥姥了。”顿了顿,龙浔轻扯了嘴角:“如果,你愿意叫那个东西为姥姥的话。”

  我愣。

  却见龙浔眼中寒光一凛,嘴角泛着嗜血的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龙浔露出这样的笑容。以往他总是温柔的笑着,我暂且不管这温柔里有几分是真,但是他从未如此直接地在我面前表露杀意。我看了看不知何时窜过来趴躺在地上的睚眦,它此时倒是吐着舌头微微喘着气,全没了刚才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龙浔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房门口,将我不动声色地掩在身后。“茗嬅,你可知道,有一种妖叫做媪?”

  我摇了摇头,又想到自己在他身后,龙浔看不到我摇头,于是开口道:“不知道。”

  他嗯了一声,说:“媪这种东西,常居于地下,食死人脑,会人语。茗嬅,你小姑所言不假,你姥姥一个月前就归西了。你现在看到的,不过是用了你姥姥皮囊的一个妖怪罢了。”

  我问:“什么……意思……?”

  他答:“话里意思。”

  我:“……”

  就在这时,一声刺耳的声音,我忍不住捂了耳朵。龙浔侧眼看了看我,拍拍我的肩膀,道:“茗嬅,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季依夏在哪儿麽。喏,机会来了,我专门留给你,去问吧。”说完,还没待我反应过来,龙浔在后面重重推了我一把,直接把我推了出去。我在惊恐中一个踉跄,一切就像慢镜头似的,只见我踏过那层层叠叠如潮水般涌来的手和眼睛,径直朝前扑去。我回过头,却见龙浔在那里笑。

  龙浔,我发誓,要是我能活着回去,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我前扑的动作因为撞进了一个怀里而停止。一股腥酸的味道灌入鼻中,我被呛了个正着,头一偏不停地想呼吸新鲜空气,可是哪里会有。

  “囡……囡……”

  头顶一个苍老得不像话的声音传来,我一个激灵,头皮一阵发麻。我缓慢地抬起头,好在看到的还算是一张完整的脸,只是姥姥的前额贴着后脑勺,看上去那里像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她一双枯瘦的手将我抱了个满怀,不停地叫着“囡囡”。

  龙浔略带调侃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说:“想不到你姥姥生前的执念倒是挺深的。想必咽气前,她最想见的人就是你了。”

  倘若,换个场合,我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在心里小小地触动一番,也许还会洒那么一两滴眼泪出来。可是,现在,我听了只想大吼:“去你姥姥的想见我!该死的快放开我!我快被勒得透不过气了!!”

  心里这么想,我也就这么吼了,不过做了一番变动:“姥姥!快放开我!我要窒息了!”

  可是,抱着我的哪里是我姥姥。她依旧死死箍着我,不停念叨着“囡囡”。我一使劲,把抱着我的这副躯体一推。竟是意料之外的轻盈,姥姥倒退了两步,跌坐在地。她抬脸看我时,眼中是迷茫。

  “姥姥……季依夏,在哪儿?”

  “季依夏……季依夏……不对!她不是季依夏!她是彼方,她说她叫李彼方!”原本跌坐在地的姥姥腾地就从地上直挺挺地弹了起来,嘴里碎碎念:“她来问我要东西了……她来问我要东西了……”

  “她来问你要什么?”

  “……要什么?”姥姥重复了一遍,突然怪笑起来:“翡翠碧玉簪……翡翠碧玉簪……”

  我已顾不上姥姥嘴里在说什么了,迈了一步向前,我追问道:“姥姥,那季依夏究竟在哪儿?”

  姥姥的脸笑得扭曲,她一双眼珠子在眼眶里上下翻动着,然后越动越快,最后只见姥姥双眼朝上一翻,人就直挺挺地朝地上倒了下去。

  我又向前走了一步,不确定地叫了声:“姥姥?”

  可是倒在地上的姥姥并没有回应我。我也只踌躇了一小会儿,随即快步走到姥姥身边,俯低身子打算去扶姥姥。可是还未等我把手伸出去,我整个人就僵硬在了那里。姥姥的脸是灰白色的,那种一看便知是死了很久的,暴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都出现了深紫色的尸斑。

  我捂了嘴倒退一步。

  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姥姥,突然开始浑身抽搐起来,身上起了一个个像化了脓的水泡一样。水泡一个个从姥姥身体上鼓起,然后破裂,再鼓起,再破裂。伴随着的,是一股尸体腐烂的味道。

  我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胳膊上猛然一道力量,龙浔将我扯到了他的身后。“看来,媪要出来了。”

  我想我是惊呆了,以至于我压根就没注意到龙浔的手中不知何时竟拿了柄剑。

  “茗嬅,看顾好睚眦。”龙浔头也不回地同我说道。我把这句话在大脑里反应了片刻,问:“为何是我看顾他?我觉得,我才是那个需要被看顾的才对。”我看到龙浔双眼朝我这里侧了一侧,微微地撇了头看过来:“你觉得,以睚眦现在的这个样子,他如何看顾你?”

  经龙浔这么一说,我才朝睚眦的方向看去。这只……竟然在一边睡得正香沉。我顿时就无语凝噎了。关键时刻就出岔子的家伙什么的,最讨厌了……

  突然我听到一声拔尖了的笑,姥姥不停冒着脓包的身体终于停止了抽搐,但是整副躯体看上去就像被瞬间放了气一样,干瘪得只剩个骨架了。我突然哽咽了喉咙,眼眶微湿。

  地上躺着的那个,真的是我那叱咤了半生的姥姥麽?是那个为姥爷为这个家族操劳了大半辈子的姥姥麽?她生前是否有想到过,她死后竟不能入土为安,反被妖物噬了身体。想到我昨日到这里时,姥姥还拄着拐杖在门口迎接我,笑得慈祥。如今,却是尸骨已寒。纵然,姥姥的那副慈祥不是她本人做出的,却是真真让我小小地幸福了一把……我又何尝不想拥有一位疼爱我的姥姥呢?

  我吸溜了下鼻子,不动声色地抹了把眼角。抬头,却看到龙浔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女人。

  这个女人我也认得,就是当年那个无头女。她依旧一手提着她的头颅,另一只手垂放在身侧。她手上的头咧着嘴对我笑着:“茗……嬅……好久……不见……”

  我头皮发麻,浑身不自觉地抖了抖。

  “茗……嬅……把你的身子给我吧……”

  “把你的身子给我……”

  “给我……”

  “媪,是很久没见了,可还记得我?”

  龙浔突兀地打断了一直在那里自顾自说着的无头女,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在跟一个阔别多年的老朋友交谈,那样的随意又和煦,甚至,还带了丝兴奋。我不知道龙浔究竟为什么而兴奋,我只知道他从我醒来后就一直处于精神亢奋期。

  “你……?你是……”

  被唤作媪的无头女用手提着头转向了龙浔那一边。她上下打量了龙浔几眼,却在视线触及龙浔手中的剑时顿了顿。“……冥渊神剑……”随即她双目圆睁,脸上划过一丝惊恐。她死死盯着龙浔,语气不复刚才:“你竟然还没死,龙浔……”

  “真是对不住你,媪,我还没死。”龙浔轻拭剑身,冥渊剑随即发出铮铮响声,似是在叫嚣着。

  媪将视线投注到我身上,嘴角的笑是毫不掩饰的嘲讽。“这么些年了,大人依旧放不下麽?”

  “嗯,放不下。”龙浔淡淡地回道。

  “可是……弹指一瞬的生命,大人你也要麽?”

  “嗯,要。”

  媪沉默了片刻,随即失笑。她将提着的头安放在了脖子上,随意扭了几下,她的头就重新长在了脖子上。然后,她一边笑着,一边哭着。一张脸就在这一笑一哭中竟慢慢变得美丽了起来,颇有几分古代美女的味道。

  我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一时有些无法接受,这个美得妖冶的女子,真的是那将我姥姥吸干只剩一副皮包骨的妖物吗?我一边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叙旧,一边再次在心里狠狠鄙视了龙浔一把。也怪不得他要兴奋了,故人重逢,还是个如此赏心悦目的女子。当然,撇开她是从我姥姥身体里头出来的这一点不谈。

  “大人,你追随她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何?”

  龙浔默了默,眼中多了抹冷酷:“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麽?”媪的脸上有瞬间的落寞。“是啊,大人,我区区一介妖,是管不了大人的事。可是……”媪将身子转向了我,接着道:“可是今日,她的命我是要定了。”

  “哦?”龙浔变换了一副冷漠的口气,“就为了那支翡翠碧玉簪,值得麽。”

  媪突然笑得放纵:“大人,您不也是冲着那支簪子来的吗?一切的一切,大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您心里有数吗?”

  难得龙浔被问了个正着,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媪的问题。可是他最终侧头看了我一眼,眼中有万水千山。当龙浔回过头看着媪时,重又拾起了他那副温润的嗓音:“媪,你知道的太多了。一切的一切,我自然有数,无需你操心。”

  媪的脸色瞬间惨白。白得如同我初见她时一样。“那么,大人是打算杀人灭口吗?”

  媪说龙浔要杀人灭口,我不禁抖了抖身子。想到他在房里时轻而易举地就叫一个恶鬼魂飞魄散,当时他的表情他的声音,是那么的云淡风轻,我于是又抖了抖身子。

  “大人,在你身后躲着的那个,似乎很怕你。”媪见龙浔没有回答,于是把目标转向了我。“大人,你想在她面前怎么杀我?”

  龙浔似是顿时了悟般,他转过身子,将剑换到了右手上,左手搭着我的肩膀,道:“茗嬅,我说过我不想在你面前失态。”

  我一听,郑重地点了点头。

  “可是,既然以后都是要生活在一起的,我觉得我们应该彼此坦诚才对。”

  我再一听,郑重地摇了摇头。

  “所以,茗嬅,我觉得偶尔在你面前失态一次,也是可以促进我们对彼此的了解的。”

  龙浔说完这句话,郑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而我则把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

  “媪,你看,茗嬅和我达成共识了。”龙浔复又转过身去,提了剑横在他和媪之间。

  “听说凡被冥渊剑所斩,均化为虚无。大人,您的剑好霸道,是想让小女子自此化为虚无,从这个世上永永远远地消失麽?”

  “原本不这么打算的,媪。可是,你也很霸道,霸着不是你的东西这么多年,也是该归还了吧。”

  媪一声狞笑:“大人,既然今日媪必死,又何必再废话!”话音落,媪再次狰狞了面目,她一个跃起,朝着龙浔猛扑了过去。

  我连忙退后跑到睚眦身后,将睚眦往前推了推,希冀它能在关键时刻醒过来,然后像当时咬我脚脖子时一样,一口咬在媪的脖子上。而这关键时刻,自然就是指我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

  可是没有。当我被媪掐着脖子提起来的时候,睚眦该怎么睡得香沉,就怎么睡。甚至,它在我拼命蹬腿的时候还翻了个身。

  媪的嘴巴里吐着黑色的瘴气,她的眼眶爆裂,大口喘着气。我低头,看到龙浔就站在她身后,一柄剑不知何时穿透了她的胸口。没有红色的血,只有黑得像墨汁一样的液体从那破了的地方流出来。

  “大人似乎忘了件事。”媪掐着我脖子手开始收紧,明明心口处被龙浔捅了个窟窿,她却像是什么感觉也没有。“冥渊剑虽然霸道,却不及柏树枝。”

  我被媪掐得已经出现了眩晕,如雷的心跳鼓噪着我的耳膜,我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看到龙浔慢悠悠地拔了剑,剑身上的黑血顺着光滑的剑沿滴落。

  “是麽。”他收了剑,慢慢地道:“得用柏树枝麽。”

  随着龙浔话音落,有一大滩的液体飞溅到了我的脸上,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脸上有一股腥臭味的冰冷。掐着我脖子的手一松,我立马就跌在了地上。捂着喉咙抬头,我看到媪一脸的不可思议。她的额头正中心,寒光凛凛的剑尖穿透而出。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的声音满是惊恐,僵硬地想要转身,可是额上穿透的剑让她只能背对着龙浔站着。

  “媪,不是柏树枝也可以的。只要找对你的要害。”

  龙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可是听上去就像寒冬里的北风一样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