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直回来的时候董诗诗已经睡着了，但睡姿十分不雅，是直接趴在床上睡着的。被褥凌乱堆在一边，她依旧蜷着，将左臂抱在怀里。

　　想来她也不是铁打的身体，又是一个女人，先是腹部大伤失血，之后又是惊吓与驭鬼力的反噬，疲累也是一定的。更重要的是，她相信玉直。玉直说不会伤穆醒天，她便相信了他。心情稍微松缓了一些，倦意便滚了上来。

　　玉直看她睡着也皱着眉头不得舒展，扯过一边乱糟糟的被褥就给她盖上。想了想，低声说了句：“放心吧，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不会动他。”

　　董诗诗似是听到了又似没有，只轻轻哼了一声，就再没有任何声息了。

　　玉直走到帐外。他是不能留在帐中的，手下的小兵看着自己将领有点呆地站在自家帐子边上，都有些奇怪。玉直狠狠瞪了回去。

　　现在夜色已经甚浓，玉今的帐子里还挑着一盏半明的灯，他与另一个人的影子映在帐上。

　　坐在玉今对面的，便是那位神秘的鬼界客人，来无影去无踪，只要玉直一靠近玉今的帐子，他便会迅速消失。玉直不知道那人为何避着自己，但正好，他也不想见到他，于是就懒得去打听了。但今日与董诗诗说了一些话之后，他也渐渐怀疑起来：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他或者他们的目的，哥哥知道么？

　　承泽乡周围都是山林水川，抬头时候可以看到天上凝固的星子和四周稀疏流动的萤火。这里的气候真的很奇怪，明明已经是深秋了，但仍旧有绿树娇花及流离萤火。玉直看了一会，便在自己帐旁坐下。一旁侍候的小兵立刻递上一壶温热的酒，玉直仰头就灌了几口，身子渐渐暖和起来了。

　　那个女人，就这样睡着，不冷么？

　　玉直晃晃头，把这个事情从脑子里请出去，闭眼在心里演练起刀法。

　　第二日早晨，他是被帐中的器皿破碎声惊醒的。他打盹从来很浅，此刻更是直接跃到了帐子里。

　　董诗诗的左手仍在抽搐，她虽是坐在床上，但腰已经弯下，紧紧抱着自己左臂，大口呼气。玉直走上两步，将她的左手拉起，董诗诗低低地叫了一声。

　　玉直猜得没错：左臂上又有几道在皮肤下窜动的血路了。

　　“你做什么！不是已经告诉过你，这样会伤自己么！”玉直十分生气。虽然他不太明白这个女人伤了自己，与他生气之间有什么关系。

　　董诗诗抬起眼，只对他轻蔑一笑：“你说我就会信么？就算是真的，谁能担保我多试几次，不会冲破这个禁锢？”

　　玉直说不出话来了。一方面是气，一面却是有些好奇。这个女人在赌博。赌一个在他看来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结果。于是他甩开了她的手，站在床边认认真真地说：“别试了，只要有我在，你就算恢复了驭鬼之力，也不能离开。”

　　董诗诗眼中掠过一丝厉色，随即将脑袋低低垂下，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我倒要试试。”

　　玉直一时失笑。这个女人，是在用自己冒险。虽然反噬对身体实质上没有什么伤害，但他也看到那痛楚的剧烈。疼痛致死，他在战场上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事情。“你想救他，不如好好呆着，与我们将事情做完，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哼。胁迫一个弱女，就是这样劝她的么？”董诗诗冷哼一声，抬起看向玉直的眼里有不加掩饰的鄙夷，让玉直有些慌乱。

　　“随你。”寂静一会，玉直终于又开口。他不觉得昨日一次、今日一次，在那么剧烈的痛苦中，董诗诗今日还有力气来第三次。看她虚弱的模样，玉直也不怕她能跑到哪里去，何况这里周围还有着他的不少人。这样想着，他道：“我取点吃的来。”

　　刚走出帐子，迎面走过来的便是玉今。“如何？”

　　“昨天想使用驭鬼之力。”玉直也不想隐瞒自家哥哥。

　　玉今轻笑，瞥了一眼帐子：“那可真有她受的了。据说，那种痛楚入骨入髓，不持续一个时辰不会消去。”

　　玉直心里轻轻一跳。那么可怕？她这样虚弱，真的受得了吗？

　　“你好好看着这里，我去寻一下路。”玉今说着，转身走了。顺着他离去的方向，玉直看到一个被黑色的长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站在不远的树荫里。玉今正是要走向那人。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玉直看过来，微微抬头，对玉直笑了一笑。

　　玉直一愣。原先以为那个神秘人是个男子，但原来却是女人。身材高挑，腰身纤细，在兜帽阴影里露出的下巴尖俏光滑，一张薄薄的嘴唇笑得春意浮动。想来是颇美的，玉直没头没脑地想了这样一茬，就看到玉今与那女人说了几句什么，女人点点头，跟在玉今身后往密林里去了。

　　寻路？寻什么路？玉直疑惑地望向独天峰。峰顶几颗小小的红点盘旋着，影影绰绰的房舍在雾气里透出来。难道苦寒山庄竟是轻易上不得去，要另寻门径？

　　再想也无谓，反正玉今也不会对他说明。虽然是兄弟，但分工却基本是颇明确的：冲锋陷阵、用兵遣将的事情是玉直，而幕后帷幄却是要靠玉今的。

　　他不再多想，径直去寻了些清淡的东西，回到帐子中。

　　董诗诗已经又睡了过去。他不确定是她太虚弱，还是因为太累根本没有睡好。见她眼下青痕宛然，应该是疲累不堪了。又见她睡着时候左臂仍瘫在床上，右手紧紧抓着。那从袖口露出来的一截，苍白又瘦弱。

　　玉直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心里有些不太舒服的感觉浮了上来，为她盖好了被子。

　　可是第二天一早，他又看到董诗诗握着左臂，全身颤抖，将嘴唇咬得青白了。

　　第三、第四天也是一样。董诗诗每天早晨清醒，便一定会试着使用驭鬼力。痛得抽搐，随后昏睡一天，第二日又是如此循环。

　　第五天上，玉今与那寻路的女子依旧没有回来。虽然有他在，兵士都安心许多，但玉直却常常焦躁。一边是与鬼界的神秘人物离去不见的哥哥，一边是要好生看护却日日苦虐自己的女人，他头有两个大。当又一次看见董诗诗将手臂抱紧在胸前，在床上抽搐发抖，他觉得自己就要爆炸了。

　　“够了！”他几步走过去，想将她拉起，可她虽痛到脸色发白，一双浓眉和黑黑的眼睛却一样警惕地看着他。

　　他踌躇一会，终于败下阵来，只轻轻说一句“你别再动了，我去给你拿吃的。”

　　看着玉直离开，董诗诗放开了自己的手。手上没有血路，也不再抽搐。她轻轻呼了一口气，轻松坐了起来，嘴角带着一丝微不可觉的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