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左，你宝贝闺女又来给你送饭了！”

　　左月挎着食盒刚走进门就听到了吆喝声，立刻将那双明亮大眼瞪过去，嗔道：“张叔，每次给您带那么多饭菜都堵不住您那张嘴。”

　　被抱怨的张老三却笑得更加得意，不等左来财出来，径自打开食盒盖子。看到一碟笋丝，一碟肉末豆腐，还一碟糟鱼，俱整治得干净清爽，他那嘴角就自己翘了起来。

　　左来财见张老三又不客气的抓起了筷子，顿时笑骂道：“东家又没少了你的吃喝，非要占我这点子便宜作甚？”

　　“天天青菜配馒头，连滴油都舍不得放，老子才不去当那和尚。”张老三嘬了嘬筷子，撇撇嘴角咕哝道。不是他非要馋人家的饭菜吃，实在是东家在伙食上也太抠门了些，成天不见点荤腥，要不是为了这里工钱高，他早不干了。

　　“去去去，不想当和尚就让你婆娘给你送饭来。”左来财抢过一条小糟鱼就着米饭嚼了起来。

　　张老三翻了个白眼：“那我还不如吃东家的饭。”

　　等两人用罢饭，左月手脚麻利的将碗碟都收起来，又将早点回家，不要外出喝酒等话嘱咐了一通，这才步伐轻盈了走了出去。

　　张老三看着左月离开的背影出神了半晌，眨眨眼问道：“老左啊，你家闺女也该及笄了吧？有人家没？”

　　“明年才及笄，亲事倒是说过了，只还没定下来罢了。”左来财似是若有所思，眯着眼不出声了。

　　脚步轻快走在街上，摸摸腰间，左月那红菱似的小嘴就忍不住翘了起来。硬鼓鼓的十几枚铜钱老老实实的掖着，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才赚来的私房钱，若是让爹知道了铁定又是一顿教训。想着又是十几枚大钱到手，左月心花怒放，不枉她熬夜偷偷打络子，总算是又存下了私房，这次可不能再被娘他们发现了。

　　走不多会儿，左月抬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缠着路边一老道不放，愉快的心情就去了三分。

　　“臭小子，你不去跟赵先生学认字，在外面闲逛什么？”左月一手挽着食盒，一手无比精准的拧住了弟弟的耳朵，这手功夫绝对是得了她母亲的真传。

　　“啊，疼疼疼！”左福忙松开老道的衣袖，捂住自己的耳朵叫了起来，“臭阿姐你再这么泼辣，铁定没人肯娶的！”

　　左月轻哼一声，眼角余光看到那老道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自己也有些赧然，松了手问道：“你无端的缠着人家作甚？”

　　终于得了自由，左福揉揉耳朵，撅着嘴答：“我不过是想知道有没有仙人罢了。”

　　“你！”左月一听，一双大眼顿时圆瞪了起来，“跟你说了多少次没有，你竟还到处乱问，是不是娘的巴掌太轻？跟我回家去，再让我听见这话，看怎么收拾你！”说着，她自己凑到弟弟耳边小声嘀咕道：“你也不看看他都老成什么样子了，一身衣服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仙人怎会这般模样？”

　　左福哪儿还敢跟姐姐作对，老老实实任由左月半拖半拽的往家里走去了。

　　目送姐弟两个走远，老道随手整整鹑衣百结的道袍，轻声一笑迈开步子走了。那身影说不出的潇洒，哪有一丝老迈之象？

　　有时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一个不知道，一个不在意。

　　还没走到家门口，左月就看到一辆青布小车停在自家门口。

　　“阿福，我走后可有人来？”

　　左福摇摇头，好奇的打量着那车。

　　这就奇了，她出门不过半个时辰，怎么就突然来了这么一辆车子在门口？并未听娘提起今天会有客人来，会是谁？拖着弟弟进了门，左月将食盒递给早就迎上来的小春。

　　“姑娘，舅太太来了呢。”小春四下打量了一番才轻声说道。她才十一二岁，去年买来左家，只帮做些杂活而已，左家规矩又不大，倒惯得她向来没大没小。“这一年也就见舅太太来过两次而已，这年不年节不节的，难不成？”说着，小春的笑就古怪起来。

　　“去，你才多大就知道了？”左月嘴上说着，脸却不由得红了一红，连忙将左福推给小春，“你看他一身脏的，快去给他收拾收拾。”

　　“哦……”小春发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声，见左月真要嗔她，立刻拉了左福就跑。

　　看两人走开了，左月却越发的静不下心来，只觉得一颗心脏越跳越快，脸也越来越烫。踌躇了半天才下定决心进屋去，不管是为了什么，舅母来了她总要去打个招呼的，况且……

　　不料左月还没走到堂屋门口，就看到舅母脚步匆匆的走了出来。

　　“舅母……”刚一开口，左月问好的话就被舅母的一记冷瞪给噎了回去。

　　就这毛丫头怎么配得上她儿子！王氏冷哼一声，收回视线快步走向了门口。

　　这是怎么了？左月看着舅母的背影发呆，只觉得舅母身上似乎有些改变，并不是因为那件少说也要费上三四两银子的满绣牡丹洒金比甲，也不是因为那至少一二十两银子才能置办出来的满头珠翠，却是打心底里升起的陌生感。

　　左月在堂屋门口发愣，刘氏追着自己嫂子的脚步也赶了出来，看见女儿在门口，心里一阵怒一阵苦，遂捡了把笤帚追到门外。

　　“娘，你要做什么？”左月吓了一跳，连忙追过去拉住刘氏。

　　“你回屋去，别管我！”刘氏一把甩开女儿，又飞快的冲出了院门。看到王氏正要上车，她顿时气得脸都变了色，挥着笤帚没头没脑的就打了过去，边打边骂道，“别以为发达了就能不要良心！还真当我家非得巴着你们不放？你儿子愿意干嘛去就干嘛去，以后你也别想踏进我家的门！”

　　不知王氏是心虚还是近年享惯了福，竟然忘记了还手，只会尖叫着四下乱躲。想当初她那一手使笤帚的本事可不弱于刘氏，此时却全然没了若许年前的本色。

　　左右邻居有看到这一幕的，赶忙上前拉开了刘氏，王氏这才逃命般的上了车快快的走了。

　　面对外人的安慰和旁敲侧击的打听，刘氏只是连声道谢，旁的话通没一声。

　　左月扶着刘氏回了屋子，又不放心的叫来小春去煮安神汤来。小春即便是放纵惯了的，看刘氏这个样子顿时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煮了安神汤就把左福看起来，不让他再去闹刘氏。

　　直到晚上，左月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和表兄刘齐生的亲事虽没正式文书，却是自幼就定下的，两家长辈早就有过主意了。然而近年来刘氏看女儿一日日长大，哥哥家却甚少提起，心里也不免忐忑起来。前些日子捎信暗示嫂子，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刘齐生打小儿就送上了青埂山，拜在青峰派门下习武，刘家也一直以儿子还未出师为由再三拖延。半年前，刘齐生蒙青峰派掌门看中，收做了关门弟子。刘家登时被高高举了起来，也有几家有适龄女儿的慢慢打听起来。一来二去，王氏就深恨当初怎么轻易和早已没落的左家许了亲事，好在还没正式定下，哪怕豁出去不要这门穷亲戚也不能让那野丫头进门。王氏今天上门来不是为定亲而来，恰恰是来退婚的，反正没有正式文书，左家又能把她怎样？

　　只是以刘氏的脾气，怎么可能忍气吞声？这才有了下午的那一幕。

　　“真是欺人太甚！”左贵重重拍了下桌子，“既然有心另娶，为何不早早的说了，白耽误妹妹这些年！”

　　左来财横了长子一眼，又锁紧了眉头。本以为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却没料到刘家刚发迹就翻脸，月儿这几年算是白白耽误了。

　　“你说怎么办？我不管，我是一定要让弟弟给我个说法，不然我绝咽不下这口气！”刘氏涨红了脸，两只眼睛狠狠瞪着左来财，“我还不信他就敢不认我这个姐姐了！”

　　昏暗的灯光微微闪动着，左来财沉默了半晌才慢吞吞的问道：“你是要他给你个什么说法？要他们娶月儿进门？都这个样子了，你放心把月儿嫁过去？”

　　刘氏一滞，又咬着牙说：“月儿自是不能再嫁过去，但也不能便宜了他们！”

　　“上门骂一顿？打一场？别的不说，如果闹将开来，月儿的名声还要不要？她还怎么嫁人？！”左来财语气略略加重，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说道，“你啊，就别再闹腾了……”

　　不等左来财说完，刘氏就气跳了起来：“你还是不是男人，就放着月儿白白被人欺负不成？”

　　左来财低吼道：“你乱喊叫什么？我说过这事就这么算了吗？眼下要紧的是月儿，总不能为了出气就不顾月儿的名声！”说着，他的声音冷了起来，“收拾个人，可不一定非大张旗鼓的打上门去才行。”

　　三人关了门商量，这种事情自是不会让左月搀和的，只是怎么可能瞒得了她去。毕竟已经是十三四的姑娘家，左月又早慧，看下午那情形就知道自己和表哥的亲事是不成的了。对于那个没见过几面的表哥，她是没什么感觉，但想到自己竟然像戏文里那样被个踩低攀高的负心汉给抛弃了，肚子里的火就如同见了油膏一般，这一点上倒是可以看出左月绝对是刘氏的亲闺女。

　　此时偷偷听着父母哥哥几个商量对策，左月再也忍不下去，猛的推开门大声说道：“爹，娘，大哥，你们不用商量了，不就是舅舅家退婚吗？大不了女儿以后不嫁了，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被什么什么掌门收了徒弟而已，女儿以后就跟爹爹去铺子里上工，学些经验。爹不是说来年要租个铺面吗？女儿就帮着爹爹做生意。等生意做大了，看我换几车铜钱去砸破他们家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