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妻当道 第二章 赵老爷回来了
作者:毓玲珑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自那日毓娘将赵夫人房里的人好生捉弄了一番,众人都发觉毓娘性子有些变化,竟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儿。但毓娘又极守规矩,大夫刚允许她出屋走动,便不顾严寒每日到上房给赵老太太和赵夫人请安,却绝口不提落水之事,只挑应节的好话说。赵夫人脸上仍淡淡的,心里却也一宽,连带着对宋姨娘也少了些刻薄话。

  回到房中,毓娘便缠着宋姨娘要识字,还要学女红,宋姨娘自是欢喜,便捡了本绣本魏夫人小楷《女诫》,每日请安回来便教她诵读。不出三日,毓娘便把《女诫》背得滚瓜烂熟,这还是顾忌本尊的年纪太小,不敢太过出挑。又执笔学书,每日对着《女诫》描红学小楷。宋姨娘既是官家女儿出身,琴棋书画虽只平平,也堪启蒙之用。只是女红之事却让毓娘很是伤脑筋,她本以为凭着自己前世十字绣的功底,绣个缠枝莲牡丹花自是手到擒来。孰料宋姨娘所工闺阁绣乃是薛家家传绝艺,薛家原籍苏州,前明那擅绣竹的苏绣名家薛女教便是薛氏族人,大盛初年薛家以苏绣起家,如今南直隶有三成绣品出自薛家绣坊,生意之大仅次于身为皇商的苏州曹家。苏绣讲究“平、齐、和、光、顺、匀”,到了毓娘手里就只图个大意,故宋姨娘虽是从最简单易学的平针绣教起,毓娘却学得苦不堪言,直把牡丹绣成了面团,连杨嬷嬷在一旁看了都掌不住笑。

  眼看腊月十八就是赵老太太的生辰,毓娘可不敢把那面团似的牡丹,乌球似的蝙蝠拎出去献丑,索性让宋姨娘找了几幅上好的银红蝉翼纱,依着《女诫》在纱上描出字来,再用平针绣一笔一笔的绣。宋姨娘觉着这法子甚好,正打算依样画葫芦绣一部《心经》作为给赵老太太的贺礼,却被毓娘死活拦住了:“姨娘,您那绣书往老太太面前一放,我的活计可再也拿不出手了。倒不如多绣几幅白莲,让老太太拿去供佛呢。”宋姨娘觉得很对,每日领着杨嬷嬷和云珠从早到晚绣个不停,待到毓娘的《女诫》绣成,她也攒下了九幅一尺见方的大红万字纹底白莲绣帔。

  却说元啟每日下了学都先往毓娘房里来,见她们如此忙碌,只坐坐便走了。毓娘心知这小哥哥是真心疼自己,有些过意不去。一日元啟又领着小厮三思到毓娘房里,看看她的活计,又说了几句话,毓娘便让桃枝把她前几日做的小钱囊取来给少爷。元啟接过来一看,竟是用新制的铜钱以五色彩线银扣络成的一个小小的五层长命锁。再细看,那钱囊虽不能装东西,那些银扣却都是活扣,解下一个扣子便可取出几枚铜钱来用。连银扣带铜钱,这一个长命锁至少得有三钱银子,上百文钱。银钱倒也罢了,这份心思却是难得。毓娘知道他出入总有小厮跟着,身上从不放银两,便做了这个小钱囊给他作傍身用。元啟心头一热,只摸着她的双丫髻说道:“你每日忙着这些活计儿,越发连歇息的工夫都没有了。”毓娘只是笑笑。

  元啟又拿起她的活计细看,沉吟了半刻说道:“这活计自是好的,只是单送这个也薄了些,不如命人拿去做成一架十二扇炕屏,倒也精巧。”宋姨娘听了甚是欢喜,赶着命人将绣好的《女诫》送到城南织锦坊的薛家铺子。

  忽见杏枝从房外跑进来,张口便喊:“老爷到家了!”紧随其后的是上房里的一个唤作小莲的小丫鬟,向众人福了福身子,说道:“夫人请小姐和姨娘到二门迎老爷。”话音刚落,又见元啟房里的大丫鬟云琅进来请元啟回房更衣。

  宋姨娘与元啟俱是又惊又喜,因元啟身上还是上学的衣服不必再换,便在外间等着。毓娘原穿着月白云缎小袄,底下是松花色玉裙,杨嬷嬷又给她穿上桃红通袖妆花锦缎袍,虽年纪小些,倒也是一身的风liu俏丽。宋姨娘自己换上鸦青色织金八宝流云纹缎对襟袄,系上紫绡翠纹裙,这才一道往二门走去。

  毓娘原本还在奇怪,为何众人都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到了二门才知道,赵夫人估摸着赵老爷这几日便会到,便派了人天天在码头候着,一见了赵老爷便快马回报,这会儿赵老爷的轿子还在半路上慢悠悠走着呢。毓娘见向来深居简出的赵老太太都到了,不敢做声,只是静静等候。

  赵老爷赵崇经是进士二甲出身,原在都察院任从七品御史,前年才被擢升为正七品,外放到四川道任监察御史,一直未曾回府。监察御史品秩虽低,职权却颇重,所谓“代天子巡抚,大事奏裁,小事立断”,是以连京里的官儿都不敢小觑。赵老爷此次回家是为母亲贺寿,待年节一过,便要上京述职,左右不过停留一个多月。毓娘心里却有几分忐忑,不知向来以辨人为己任的御史大人会不会认出自己是个冒牌货呢?

  又过了一炷香工夫,才有小厮来报:“老爷下轿了!”紧接着一个身着石青色盘领衮服,三十出头,眉目深邃的男子在众人簇拥下转过琉璃照壁来,正是赵府的男主人——赵老爷!

  骨肉完聚的场面自是分外热闹感人,毓娘福身问好,却发觉赵老爷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顿了片刻,又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才转到赵姨娘身上,心下不由得一惊。赵老太太********都在儿子身上,赵夫人和宋姨娘却都有些不自在,因为赵老爷身后竟跟了两个面生的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虽只是家常打扮,却颇有几分颜色,身份已是不言而喻。待到赵老爷转身与赵夫人一同搀着赵老太太回上房时,元啟才抬起头冲赵老爷的背影皱了皱眉,却正好碰上毓娘忧心忡忡的眼神,便冲她温和一笑:“不怕,有哥哥在。”

  毓娘看着这实际上小自己十岁的小男孩,心头竟涌起几分暖意,不由得伸出小手,任凭元啟牵着,往深宅大院里走去。

  大盛沿用大明第宅之制,规定一二品官厅堂五间九进,门屋三间五架,门用绿油及兽面,摆锡环;三品至五品,正门三间三架,门用黑油,摆锡环;六品至九品,正门一间三架,黑门铁环;三品至九品官厅堂三间七进;庶民庐舍不逾三间五进,不许用斗拱及彩色装饰,逾制者一律问罪。至于层数,却并无定数。赵老太爷当年只做到六品官,赵老爷如今也不过是七品,家中人口又少,于是赵府正宅只有五进院子。进门第一间是门厅,头一进院子两侧是门房和马棚,住着当值的下人和单身男仆。过了青油照壁便是位于中轴线上的二厅,二厅是轿厅,无论主人还是客人都在此下轿。二进院子东西南三侧都是家中仆役的住所,绕过院中的琉璃照壁便是通往第三进院子的垂花门。垂花门即是赵府里通称的二门,府中女眷平时不许踏出此门半步,毓娘可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进了垂花门是个小小的穿堂,地上摆着一架酸枝木雕插屏,绕过插屏出了穿堂便是前院,前院正房是平日待客的正厅。

  今日并无外客,按理说也不必在此间停留。赵老爷却搀着赵老太太坐到上座,自己与赵夫人各自坐了东侧的两把交椅,宋姨娘也在云珠搬来的一把灯挂椅上坐定。毓娘正在疑惑,却见赵老太太房里的云玲与云珑各自用漆盘端出三杯茶来,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新姨娘入门要行敬茶礼。

  当日宋姨娘以媵妾身份与赵夫人同日嫁入赵府,同样陪嫁了一百二十抬嫁妆,同样交换了婚书,唯一的区别只是赵夫人与赵老爷行了三拜大礼,宋姨娘只行了敬茶礼。如此风光大嫁,虽让赵夫人心有不甘,终究奠定了宋姨娘在赵府的坚实地位。无论她受宠与否,她都会是赵府里的主子,而非婢妾。宋老太爷当日的决定虽有些不近人情,却也是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只是今日这两位,是不会有姨娘的好运气了。

  那两个女子进门以来不曾说过一句话,一路低着头,先给赵老太太磕了三个头,这才捧过茶给赵老太太奉上,略纤细些的那个怯生生地先开口道:“婢妾婉柔给老太太请安,愿老太太福寿康安。”另一个略丰腴些的也接口道:“婢妾月香给老太太请安,祝老太太万事如意。”

  赵老太太眯起眼来回看了一回,却先接过了月香手里的茶,抿了抿便放下了,这才接婉柔的茶。鉴于赵老太太只往两女的屁股瞄,毓娘对老太太的心思自是心领神会。如此一来,两个新姨娘的地位便有了高下。喝完茶,赵老太太一人赏了一串楠木念珠当见面礼,又叮嘱她们几句好生伺候老爷和夫人,为赵府开枝散叶的话,长辈这关就算过了。

  二女又捧了茶要敬赵老爷,赵老爷却咳了一声,两人便奔赵夫人去了。出乎毓娘意料的是,赵夫人并没有给她们脸色看,同样叮嘱了几句,一人赏了一匹衣料。只有在赵老爷面前,赵夫人还是想要保住几分贤内助的好名儿的。

  最后一杯茶,二女毫不迟疑地捧了茶去敬宋姨娘,想来对赵府的内情也略知一二。宋姨娘笑吟吟地喝了茶,一人赏了一盒薛家铺子里的上等胭脂,却是一句多话也不说。毓娘总算松了口气。情况不明,说多错多,倒不如不说。

  总算完了礼,赵老爷只吩咐以后婉柔改称婉姨娘,月香改称月姨娘,其余事项都让赵夫人安排,自己扶了老太太回上房歇息去了。

  只是路过毓娘跟前的时候,赵老爷状似无意地又看了毓娘一眼,登时又让毓娘忐忑不安起来。左思右想,毓娘都磋磨不出赵老爷那个眼神的意味,便暗自决定以后言行举止向桃枝杏枝看齐,免得再被看出纰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