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都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神情,毓娘只得定住心神,含笑着受了礼,又自腕上褪下一个和田白玉镯子给岚儿戴上,直夸她乖巧听话。却听见有人嗤笑一声,她冷眼扫去,却是刚才那个打扮妖娆的妇人在掩口嗤笑。看她一身绫罗绸缎,头上插着好几根金钗,毓娘满以为她是薛明远的妾室,岚儿的生母。不料薛老太爷咳了一声,那妇人忙跪下来给毓娘磕头:“仆妇崔氏给二少奶奶请安。”原来只是岚儿的****。毓娘微微皱眉,看她一副眼角含春风骚入骨的模样,只怕也是被府里的哪位爷收用过的人。
那崔****爬起来时,仍不忘向薛明远抛个媚眼,薛明远却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冰山状,她只得悻悻地退回去。毓娘装作没看见,心下疑窦丛生:她来时早已让杨嬷嬷打探过府里的人口,以备下见面礼,怎么如今又冒出个女儿来?薛明远不曾娶亲,这孩子必然是姬妾所出。可薛明远那厮昨晚像唐僧似的说了一大通,却是只字都不曾提到过自己还有个女儿。在女儿比儿子还金贵的大盛王朝,这实在有些罕见。难不成这孩子背后还有个不堪到连薛明远都不愿提起的出身?
薛老太爷又咳了一声,笑得好似弥勒佛:“岚儿是明远的房里人所出,可惜生下来就没了庶母,明远又终日在外奔波,只好先放在我房里养着。如今你既入了门,这孩子就交还你抚养罢。”毓娘忙起身答应着,却见薛明远变了脸色看向薛老太爷,似是对这番安排颇为不满。薛老太爷却是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吃茶,丝毫不理会。毓娘看着这祖孙俩演的哑剧,更觉着岚儿之事背后大有文章。
又说了几句家常话,薛老太爷便推说乏了,让他们去长房给父母请安。薛明远与毓娘便起身告退,那崔****又一步三摇地想过来牵岚儿,却被二人齐齐用眼刀一扫,便讪讪地退了下去。毓娘拉住岚儿瘦小的手,只觉一片冰冷,忙低头看了她一眼。那孩子羞怯地垂着眼帘,模样与薛明远确有几分相似,脸色却不大红润,只怕是有不足之症。她身上的衣料虽然华贵,却是黯淡无光,像是洗多了有些发旧的模样,身边也只一个崔****伺候,想来老太爷对这孩子也不大上心。可怜这岚儿虽生在锦绣堆中,还不如穷人家的猫儿狗儿过得舒心,实在令人叹惋不已。
薛明远一出上房,又换上了冷冰冰的神情,大步往长房走去。毓娘牵着岚儿,心里又想着事,脚下便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些。待回过神来时,薛明远已在十几步开外。正要往前赶时,却从斜刺里冲出一个人来挡住去路,俯身就拜:“明遥见过二嫂子。”毓娘被唬得后退一步,乍看之下来人也是个十八九岁清俊秀美的世家公子,眼神却不大正经,滴溜溜地直在她脸上打转,又和她身后的崔****眉眼传情起来,不觉生了几分厌恶,便不愿理他。
薛明远这时也折了回来,挡在毓娘跟前。那薛明遥却像是才看见他一样,吭吭哧哧地行礼问好,薛明远只点点头,冷然说道:“四弟的酒可醒了?”
毓娘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昨夜恃醉硬闯新房的那位四叔了,果然是个浪荡子弟。毓娘心中不悦,只淡淡回了礼。
忽听见一声娇笑:“嗳哟,原来是二哥二嫂,这可巧了。”便看见一个身着白银条衫儿,大红羊皮金滚边比甲,下着一尺宽羊皮金沿边挑线娇绿紬裙,满头花翠珠钗的丽人满面春风的由丫鬟婆子簇拥着转过角门来,先扫了一眼薛明遥,方施施然地福了福身子:“妾身见过二哥二嫂。”没等毓娘还礼,又笑嘻嘻地推了一把薛明遥道:“官人,快去给二嫂子赔罪呀。哎,昨日二哥小登科,我家官人打心里替二哥高兴,一时不妨头多吃了几口酒,在洞房外头和姐姐的陪嫁丫鬟拌了几句嘴。还望姐姐大人有大量,饶过我家官人这回罢。”说是赔罪,那一口一个姐姐却咬得格外清脆,这四弟妹分明是来看笑话的。
薛明遥本想装着酒醒不知醉中事,把昨夜硬闯洞房看新娘子之事蒙混过去,跟这有钱的小嫂子套个近乎,却被自家娘子当面说破,不觉有些羞恼。但他向来惧内,只得嘿嘿笑着陪了个不是,目光又落到后头那风情万种的****身上了。四少奶奶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上来搀着毓娘,趁机挡去他的视线,又扫了他一眼。薛明遥摸摸鼻子,跟在薛明远身后,四人一道往长房去了。
才进院子,便听见有婆子高声报进去,一旁早有丫鬟打起湘妃竹帘把他们让进屋里。一进屋子,毓娘便发觉这屋里竟是黑压压地站了一地的人,只怕这长房里所有的少爷小姐少奶奶姨奶奶都来看这位十岁的二少奶奶了。
上头的交椅上坐了一对中年夫妇,毓娘知是薛伯敬薛老爷和夫人卢氏了,忙跟着薛明远给翁姑行礼,又教岚儿给祖父祖母磕头。却见卢夫人神色有些不自在,薛老爷的目光是早已看向了她身后。偷眼看时,却见那崔****也是一脸幽怨地看着薛老爷,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孙女儿的乳母都不放过,这薛老爷荒淫的名声真不是盖的。
待毓娘给二老奉过茶,收了见面礼——薛老爷的是两匹彩缎,四锭笔锭如意银锞子,卢氏的是两匹软烟罗,一对富贵绵长金坠子——薛明远又领着她跟薛老爷的七房妾室见了礼,然后是嫡出的大少爷薛明遐与大少奶奶吴氏,两位小侄子子曦和子晨;最得宠的兰姨娘所生的四少爷薛明遥与四少奶奶尤氏,尤氏所出的小侄女岫儿得了风寒没过来请安;同岁又同是庶出的五少爷薛明迩与五少奶奶孙氏,六少爷薛明逑与六少奶奶张氏皆是去年成亲,尚未生养;七少爷薛明迁年方十三,九少爷薛明过年方十一,亦是兰姨娘所出,皆未娶亲;十少爷薛明逸六岁刚入学,十一少爷薛明迄才一岁,还得奶妈扶着才能站稳。
至于小姐们,更是多得不可思议,只按排行取名为某某娘。所幸那些年满十四岁的薛小姐们都出了阁,屋里年纪最大的是兰姨娘生的薛十八娘,年方十三,最小的薛二十七娘是通房丫头所出,前几日刚满月。这一圈拜下来,毓娘头晕得几乎站不住脚。见那些人得了见面礼眉开眼笑的样子,她才知道这些人都是来拜财神的,想来平日长房里不会这般人齐。
趁毓娘与众人见礼的时候,卢夫人悄悄打量了她一番。只见她年岁虽小,模样举止却十分沉静,身上穿着大红素罗百子衣,藕荷色纱衫,束一条石青掐金镶玉如意绦,底下穿着密合色纱挑线穿花凤缕金拖泥裙子,大红凤头履,更觉庄重华贵。加上毓娘出手阔绰,排场竟比当初吴氏入门时还气派几分。又见薛老爷眼珠子直钉在那个仆妇身上,心底便有些不快。
待毓娘见礼完毕,又寒暄几句,卢夫人轻咳了一声,便有两个丫鬟打扮姿色艳丽的女子上来给毓娘磕头,这才柔声说道:“明远,我看着毓儿还小,还得照管岚儿,你房里总没个贴心的人伺候。这两个丫鬟一个叫秀珠,一个叫宝珠,就放你房里伺候着吧,也好早日为我们家开枝散叶。”
二人忙起身谢过夫人赏赐,毓娘心下却是惊骇不已。新妇入门第一日就往儿子房里塞人的,这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啊,可她到底是哪里得罪这位卢夫人了?原以为薛家长房人丁兴旺,那卢夫人定是能容人的,如今看来完全不是这回事。再偷眼看众人,都有些遂愿舒心的神情,更觉心寒,敢情刚刚她送的金银锞子衣料头面都扔水里了,这薛府里的人翻脸真比翻书还快。
卢夫人又问起薛老太爷的病情,毓娘正要开口,薛明远抢在她前头答道:“老太爷精神头儿不错,只是还不能下地,言语也有些不利索。”卢夫人点头叹道:“想不到老太爷一向身体康健,却得了中风之疾,又不让我们做儿女的探视,实在令人忧心,只望老太爷早些好起来……”毓娘听了更觉愕然。见过装病的,没见过装得这么假还有人信的,这薛府里的人真是奇了怪了。
忽见卢夫人向她看过来,淡淡笑道:“毓儿,你闺中无事,就替老太爷抄法华经祈福吧,也算是结桩善缘。”毓娘起身应着,便见两个婆子抬上厚厚的一刀上等宣纸来,这得抄到猴年马月才能抄完啊?众人见状,有人掩口暗笑,也有人皱眉不悦。毓娘却真的怒了,一会儿说她太忙,往她房里塞人,一会儿又说她太闲,要她抄经书,这卢夫人是存心要和她过不去了,她就这么碍卢夫人的眼?
薛二十七娘忽然开始吐奶,随即哇的一声哭闹起来。那通房丫头看上去也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顿时急得手忙脚乱满脸通红,却又无计可施。众人忙躲之不迭,薛老爷直叫****来,却被告知还不曾给薛二十七娘配****。那崔****见状,忙上前接过襁褓来看,说是噎着了,轻轻拍了几下,薛二十七娘便打起嗝儿来。
毓娘见了,忽然福至心灵,忙笑道:“我看岚儿也大了,崔****又老到,不如就让她留下来照看二十七娘妹妹吧。”
卢夫人哪里肯让这般妖媚的仆妇留下,正要开口,薛老爷却喜滋滋地满口答应下来。自打岚儿被送到薛老太爷处,他就再没机会与那崔****沾身,如今正馋得不行,怎舍得放手。薛明远那孩子对这事一向不大上心,还是留着给做老子的受用吧。
卢夫人听了气极,毓娘只垂下眼帘装作万事不知,摆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却看见站在屋角里的某个小少爷冲她眨了眨眼,大眼睛里写满了笑意,竟像是看穿了她的小把戏,心下不觉一惊。
待从二房院里出来,毓娘的脸已经完全垮下来了。薛二老爷薛仲敬一早出去了,二房的田夫人亦在客套一番之后,塞了两个叫瑞儿喜儿的丫鬟给薛明远。那三少爷薛明达和三少奶奶邢氏也没给她好脸色看,八少爷薛明迠才十一岁,只是冲她笑了笑,便被哥哥的黑脸唬得不敢再抬头看她。
毓娘心中呐喊着,这薛府里的人都有病罢,怎么个个都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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