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毓娘觉着心灰意冷,连杨嬷嬷和云玥等人脸上都有些愠色。昨日是小姐和姑爷的大喜之日,薛府上下竟不曾派半个人手来院里帮忙,里里外外全是她们自个儿打点的。今日更是是个主子就敢给小姐脸色看。小姐是赵府的金枝玉叶,就是在山上时也是被她们当星星当月亮般供着护着的,何曾受过这等恶气?
薛明远依旧是一副冷脸,见天色不早了,便带着毓娘等人回院里用午膳。岂料左等右等,直到巳时将尽才有人送了份例的八个菜来,不是搁得冷了便是做得老了。毓娘望见那白燠肉上结着的厚厚一板子油就倒了胃口,只随便拨了几口饭便放下了筷子。
薛明远亦是皱了眉,用梅桂泼卤瓜仁泡茶浸了饭,快快地吃了两碗,方放下碗来道:“我回铺子里办些事,明日早上再回来接你去行三朝礼。”说着便起身要走。
毓娘见他想溜,忙跳起来挡住他的去路,当下杨嬷嬷抱起岚儿出去,云玥关上里外两重门,桃枝在院里盯着四郎,齐齐把姑爷关成了瓮中之鳖。
薛明远气得直瞪眼,却见毓娘自头上拔下一支金钗,装模作样地往钗尖上呵了口气,冲他咧嘴一笑:“我说夫君呐,您就没半句话要交代妾身?”
薛明远有些哭笑不得,瞥见窗外毓娘带来的人都在院子里三三两两地站着,眼睛不住地往这边瞄,便叹了口气,重又坐下道:“你想让为夫说什么?”
毓娘听得一句“为夫”,差点没喷出来,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轻声说道:“自然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一遍,省得让妾身跟没头苍蝇似的乱碰壁。这半日来妾身吃的白眼比茶还多,若夫君不肯给个说法,那妾身唯有厚着脸皮去找世子讨说法去了。”
薛明远一听,又沉下脸来:“你既嫁了进来,就该安于家室,不该整天想着往外跑——”见毓娘拿起金钗在自个儿的腕上比了比划,忙改口道:“——你想做什么?”
毓娘眯起眼冷笑道:“我看你们把我弄进薛家来,也不过是想悄悄地整死我这个妖孽罢了。横竖是死,倒不如我自己动手落个痛快。啧啧,只可惜你那些私产都挂在了我名下,这下全成薛家公产了……”毓娘当然不想寻死,可与其这样被他们薛家人变着法子折腾,还不如拼死一搏,博薛明远还不敢让自己这颗棋子现在就死,博薛明远不得不和她站在同一阵线上。
薛明远见状,怒极反笑:“你不过才进来半日,就寻死觅活的,我可是在这薛府里待了十七年……”若不是十年前世子选中的人是他,老太爷根本不会拿正眼看他。他在世子爷身边做了五年的伴读,拼着性命得了世子爷的信任,才挣下今时今日的基业。若非如此,即便是自幼由嫡母亲自教养,他的命运也不会比那些生来就是薛府家生子的异母兄弟们好到哪里去,一成年就会被远远打发到山东道的庄子上去当个不拿工钱的管事。他只比嫡长兄晚了三日出生,卢夫人嘴上虽不曾明言,心里却对他和姨娘恨之入骨。若不是老太爷一时福至心灵把年幼丧母的他交予卢夫人抚养,卢夫人为了保全贤惠的名声隐忍至今,那这世上就不会有他薛明远,也不会有后来长房那一堆兄弟姐妹了了……
他猛地回过神来,发觉毓娘犹自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勉强扯动嘴角笑道:“我不知道世子爷是如何吩咐你的,但只要有我在一日,薛家就还是世子爷的产业。那薛道诚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在我的五指山下翻几个跟头罢了。你若想见世子爷,每月十五日去菩提庙上香就能见着。有什么话也只管向世子爷说去,我薛明远身无长物,惟有一忠字傍身,就是把我挫骨扬灰,和着这些年众人泼下的脏水再捏出个人来,也生不出二心!”
毓娘听得呆了,原来薛老太爷早已被薛明远架空,如今更是被软禁起来了。想不到薛明远为了世子竟能做到这般地步,连薛家那些只知吃喝拉撒兼窝里斗的闲人都被蒙在鼓里,才会视他如草芥,肆意践踏。但看这情形,世子竟还不曾告诉过他让她嫁入薛家的真正用意,难怪他会以为她是来替世子当耳目的。世子真是老奸巨猾,明知他们互不对盘,偏偏要她嫁入薛家,却是要他们各自为战,互相监视之意。要不是她甫一进门就被薛家那帮人气得跟薛明远闹翻了脸,只怕这三年里他们都得相敬如冰,战战兢兢地互相提防着熬下来了。
想起来那一日世子爷所说的话,毓娘惊出了一身冷汗。连薛明远都不知道的机密之事,却被她猜破了,世子定不会再放她走的。只怕三年期满,世子就要杀人灭口了。可恨自己为一时逞口舌之快,酿成大祸,竟是再难挽回了。手上一抖,那磨得异常锋利的金钗便在皓腕上划了一道,顿时鲜血直涌。薛明远急忙夺下金钗,迭声唤人进来。
杨嬷嬷一直在屋外守着,听见屋里隐隐传出薛明远的低吼,便已着了慌。待听见叫人时,忙推门冲进来,一眼看见毓娘腕上的血痕与薛明远手中的金钗,当下急红了眼,扑到薛明远身上厮打起来:“兀那你个贼人!我敬你是主子,你却图谋我家小姐嫁妆,还要来害我家小姐,老婆子我就是将一把老骨头都搭上,也要和你拼了!”薛明远手里攥着金钗怕误伤了她,一时躲闪不及,脸上挨了好几下。
云玥桃枝杏枝紧跟着冲进屋,见状都吓坏了。还是云玥最先反应过来,忙退出去掩上外屋门,把争着伸头看个究竟的众人都轰到厢房里去,又去把院门关上亲自守着。桃枝满地里抓摸不着,抄起个拂尘就往薛明远头上招呼过去。杏枝掏出块帕子包了把香灰压在毓娘腕上,眼泪吧唧吧唧直往下掉。屋里一片混乱,谁都没发觉岚儿也跟了进来。那岚儿本就胆小,哪里经得起这般惊吓,抽抽噎噎地哭了两声,咕咚扑倒在地。
毓娘与杏枝见了,吓得忙奔过去察看。见那三人还在厮打,杨嬷嬷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奇书****之类的话,毓娘握拳怒喝道:“都别打啦!杨妈妈快来看看岚儿!”手上一用力,那帕子就被血浸透了一大片。那三人这才分开,杨嬷嬷顾不得拢起被扯散的头发,先过来试岚儿的鼻息,又摸了摸额头,大骇道:“坏了坏了,这孩子怕是不好了。”
薛明远先看见毓娘腕上的斑斑血迹,心里便有了悔意,一时不察也被手里攥着的金钗划破了掌心。待听到杨嬷嬷的惊呼,忙上前推开她,一把抓起岚儿的小手为其把脉。片刻之后才沉声说道:“气脉虽然有些薄弱,但不碍事的。小孩儿家家的魂不齐,想来是饿着了,又受了惊吓,一时晕过去。热热的喂些米汤就好了。”说着便把岚儿抱起来放到里间的床上。毓娘听了,忙让杏枝把刚热下的牛乳羹端过来,要亲自喂给岚儿。
薛明远却一把抓过她的手,扯落上面的帕子,自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瓷瓶开了塞子就要往伤口上倒。忽然察觉众人均用防备的眼神瞪他,只得先往自己掌心撒了些,再好声好气说道:“香灰虽能止血,却是要留疤的。这是上好的金创药,洒上虽有些疼,但伤口好得快,也不易留疤。”说着便扬手倒下去。毓娘原先太过紧绷,根本没觉着痛,如今伤口上沾了药,便觉如同被火燎了一般,只得咬牙忍着。
薛明远又把那小瓷瓶交予杏枝,吩咐她每日三次给毓娘上药。毓娘见杨嬷嬷桃枝犹在瞪他,不由得苦笑道:“是我自己拿金钗玩时不小心蹭破了皮,夫君夺了过去,原是与他没干系的。”桃枝与杨嬷嬷却是知道她那金钗的来历的,哪里肯信,只是自个儿一时冲动打了主子,必然要受罚,便都一言不发跪了下来等薛明远发落。
薛明远也是苦笑连连,半晌才道:“罢了,你不过是护主心切,起来罢。毓儿要在这薛府里过活,还得依仗你多多看顾才是。”众人听了都暗暗称奇,杨嬷嬷只觉他是做贼心虚,仍不言语,只磕了个头又起身照看岚儿。桃枝又磕了两个响头,才起身伺候薛明远梳洗。临出门时,薛明远又想起一事,转头吩咐毓娘道:“那四个女子你可要看好了,别让她们乱走,只在这院里待着,由你怎么使唤,我一切都不管的。”毓娘转了转眼珠子,淡淡一笑:“妾身晓得。若是妾身看着不顺眼,把人牙子喊进来一并发卖了,夫君也不管?”薛明远闻言看了她一眼,见她不似有妒意,便知她是有心取笑,也淡淡一笑:“要卖就卖吧。我一共就有过两个妾,都是她们塞进来的。一个死了,一个卖了。如今看来,还是卖掉的好。”说着不知想起什么,又沉下脸来,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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