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娘眨了眨眼,用薄被蒙住她俩的头,压低声音哼起了粤语版“虫儿飞”,才哼了几句,已是鼻音浓重,曲不成调。岚儿忽然紧紧攥住她的手,用柔软稚嫩的童音轻轻应和着。毓娘前世是桂东的广府人,只听了几句,便知道岚儿并非两广人民,更像是来自帝都的口音。一曲唱完,两人沉默了许久,毓娘方哑着嗓子问道:“人乳很难吃吧。”
岚儿登时打了个冷战,半晌才“嗯”了一声道:“岚儿原本还有一个乳母,被那位薛二爷打发走了。崔****不曾喂养过我,我原本还在疑惑着,她看上去……不像是有生养过,倒像是专职来伺候薛大老爷的……”她忽然噤了声,又是一阵战栗。
毓娘替她说出了心中的疑惑:“我猜,岚儿的生父应该是薛老爷。”两人又沉默了许久,岚儿开口道:“我穿过来的时候,那位姨娘刚咽气,是吞金自尽,那两父子都没来看我和她。第二天崔****来了,洗三时那对狗男女对上了眼,之后那薛大老爷就常常来这院里。后来薛老太爷好像有所觉察,就把我们接到他院里看管起来。只是很快他自己也被圈禁起来了,对外头说是老太爷病重,除了那位薛二爷,薛府里的主子们都见不着他的面。你是这一年多来,第一个见着他的外人。我原以为他是极喜欢你,才会娶你的……为什么他不干脆杀了薛老太爷,自己当家呢?”
毓娘叹了口气道:“薛老太爷要是死了,他是一分家产也拿不到的……”她把她所知道的薛家之事统统告诉了岚儿,只隐下了李旻皓一节。岚儿年纪虽小,也可能是李旻皓,甚至是薛老太爷安插在她身边的棋子。她可以护着她,却不敢信她,她不能再错信任何人了。
二人蒙在被里,一边听着外屋的动静,一边低声倾谈,直到四更将尽,年纪较小的岚儿才沉沉睡去,毓娘却怎么也睡不着。那岚儿穿越前是个理工科的宅女,穿过来的时间只比毓娘晚了一个多月,却穿到了一年多以后。而且,她带来了比未来更重要的,过去的讯息。
首先,大盛王朝真的取代了大清朝,成了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朝代。其次,毛老爷子不仅没写下《卜算子·咏梅》,连《沁园春·雪》都被人夺了,借用者正是开创大盛王朝的盛太祖李自成本人。毓娘深深庆幸当初赏雪赛诗时,自己没有借用那首霸气十足的咏雪词,否则就真的成笑话了。
可恨的是,岚儿虽隐约记得是大盛年间的某位著名才女写下了《卜算子·咏梅》这首词,高考语文只考了一百零二的她却可耻地把那位才女的事迹与董小宛董鄂妃两位的事迹给弄混了。毓娘掰着指头算了好几回,确定此时已是1706年左右,那两位早已仙逝,且没有任何曾经姓赵的可能,才恨恨地弹了好几下她的额头。
根据岚儿所提供的少得可怜的历史知识,毓娘基本上可以确定,那位年号康乾的盛太祖是在她之后,岚儿之前穿过来的穿越人士。这位种马男成功灭掉吴三桂后,一鼓作气抢了陈圆圆,救了长平公主,纳了董鄂妃,统统用来充实自己后宫,直到七十岁寿终正寝时,还拉着后世的香妃的曾姑母香喷喷水嫩嫩的小手,留下了“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的名句。为了纪念这位神奇的盛太祖,后人拍了无数的《戏说康乾》《康乾微服私访记》《康乾王朝》《康乾秘史》《中年康乾》,是以连岚儿这样的历史盲都对他的事迹略知一二。
一想到李旻皓是那种马男的孙子,毓娘就不禁打了个哆嗦。若是那李自成一时手痒,留下了关于穿越者蝴蝶效应的密诏,李旻皓将会有一个绝佳的将她处之而后快的借口。直到五更鼓尽,毓娘才勉强入睡,心头仍挂着个巨大的问号:这边到底还有多少个穿越者?
直到日上三竿,毓娘和岚儿才被唤起,匆匆梳洗过后,毓娘换上大红吉服,和早已在院里候着的薛明远一同坐进了马车。经过了昨日如同三秋的煎熬,毓娘实在不愿与薛明远对视,便百无聊赖地数起吉服上的百子图来。
薛明远却一直凝视着她,直至她数到第八十五个童子,才开口道:“你有时极精明,有时却又极糊涂。”
毓娘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你以为喊一声四弟,就能笼络住我的小厮?”
毓娘终于明白过来,忍不住冷笑道:“官人,四郎当不当得起这句四弟,你比我清楚。莫非在你眼里,我除了和你作对就再无正事可做?”
薛明远皱起眉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岚儿的事你也少管,我自有安排。”
毓娘瞪着他:“安排?你所谓的安排,就是让崔****那样的女人做她的乳母,败坏她的名声?”
薛明远脸色愈发黑沉:“商贾之家没那么多顾忌,更何况她不会当太久乳母了。等她生了二十八娘,或是二十九娘,就是薛老太爷也不能对她的出身说什么了。”
毓娘怒极反笑道:“薛家做的最好的买卖,只怕还不是苏绣,是薛家的女儿吧。一份嫁妆换一份交情,真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薛明远也是冷冷一笑,一字一句道:“毓儿,你爹的盐课司提举也是拿你换来的。这笔买卖,赵家可一点都不亏。”
眼看着毓娘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灰,薛明远的口气也软了下来:“你既入了我薛家门,就是我薛家的人,不要再有别的念头。只要你安安分分在薛府待够三年,我自会让你拿着休书走人。”
毓娘愣愣地看着他,惨然一笑:“好吧,我姑且再信你一回。你若再背信弃义……自会有人,替我主持公道……”
待进了驿馆院门,毓娘扶着薛明远的手下了马车,远远望见赵崇经立在驿馆台阶前候着,脚下有些不稳起来。薛明远佯装扶她,挟着她走过去。每走一步,毓娘的心就往下沉了一点:赵府里繁琐奢华的生活,是用她的自由换来的;爹爹大红的官服,是用她的婚姻换来的;薛明远的体面,是用她的身份和嫁妆换来的……她还有什么可用来交换,还有什么在等着她?
一骑快马冲进驿馆,马上的人举着一本邸钞高喊道:“应天府赵元啟高中进士一甲,状元及第!恭喜赵老爷,贺喜赵老爷……”毓娘只觉眼前一黑,在薛明远怀里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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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完成,眼前一黑,爬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