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迁当即涨红了脸,张口欲言,却又说不出话来,长叹一声,颓然跌坐在交椅上:“你不愿娶亲便罢,何必拉扯上那几房人?”
话甫出口,薛明过便已后悔起来,这不是咒未来的七嫂不贞嘛?见七哥如此颓然,他亦有些黯然。百年薛家,外面的架子虽还没倒,里面已是从根基上烂起来了。他和七哥都是庶出的孩子,既入不了老爷夫人的眼,又不得自个儿姨娘宠爱,只能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自是十分冷清。从小到大,他们冷眼看着这薛家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的生活,早已萌生退意。
他们虽是良人出身,不必像那几个家生子出身的兄弟那样给自己的骨肉至亲做牛做马,但除了考取功名,再无跳出薛家的途径。可他向来不喜那圣贤之言,总把塾师顶撞得七窍生烟。七哥怜他年幼,便不逼他用功读书,只把自己日日关在院中苦读,盼着有朝一日中举,带着他离开薛家。
见薛明迁犹自长吁短叹,薛明过便俯身一拜道:“七哥,过儿知错了,以后过儿只管把话捂在肚里闷烂,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
薛明迁忙起身扶起他,勉强笑道:“快起来罢,我知你说的是气话,别跟我来负荆请罪这套。你是我自幼看着长大的,不过是孩子气太重,哪能有什么坏心?咱哥俩先商量下,等明日姨娘过来,该如何应对。”
薛明过眨了眨眼,笑道:“这倒无妨,姨娘想要染指我们的股份,还得先过老爷那一关。老爷必是要变着法子,把房里这些未婚嫁的兄弟姐妹的股份都弄到手的。就是老爷让姨娘说动了,还有夫人呢。她可不会容不得妾室坐大,必定要阻挠上一回。先让他们自个儿斗上一轮,我们且作壁上观。”
薛明迁一听有理,便道:“既是这样,我便丢开不管了。”没说几句,薛明迁便催着薛明过早些歇下。薛明过被他推着走到门口,不禁笑道:“七哥这么急着让我走,不会是在内室里藏了个美人儿,怕让我撞破吧。”
薛明迁脸上一红,脚下却不肯停,只嘟囔着:“七哥房里哪会有什么美人,有也都被弄到到四哥房里去了……”话音未落,房里的烛火却忽然灭了,顿时漆黑一片。
只听薛明过轻咳一声道:“七哥,你房里的灯油又用完了?”薛明迁闷声道:“嗯,前几日熬得太晚,多费了些灯油,温嬷嬷便在灯台里加了些水,让我将就着用……”
薛明过哼了一声,迭声喊人过来。唤了半日,仍没有人来。薛明迁摸索着找出半截蜡烛头点燃了,轻声道:“别喊了,院里的人怕是都让温嬷嬷领着赌钱去了。我送你过去罢,这蜡烛不太亮,你可得仔细脚下。”
薛明过看见他手中的蜡烛头,更是火大:“这是婆子们上夜用的下等蜡烛,怎么送到你房里来了?你的份例哪儿去了?”
薛明迁忙劝道:“早用完了,你回去安歇罢。宝珠去了二哥房里,宁儿才七岁,万事不知,你自个儿留神些。”
薛明过却冷笑一声冲出去,关上院门落了锁,这才道:“七哥你也早些睡吧,晚上有什么动静都别起来,也是时候让那些人吃些苦头了。”薛明迁只是苦笑,把薛明过送进房里。那宁儿年纪小熬不住,坐在地上睡着了。薛明迁把她摇醒了,让她伺候薛明过梳洗,这才回自个儿房里去。
薛府东头的二进小院里,兰姨娘早已伺候薛老爷睡下了。外进院里的东厢房中,四少爷薛明遥却在踱来踱去,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四少奶奶尤氏坐在花梨木梳妆台前,把头上的钗环一样一样地卸下,放到锦盒里。
薛明遥终是憋不住了,停下来冲尤氏嚷嚷道:“明日老太爷就要把薛家的产业交给了那个野种了,你竟然还坐得住?”
尤氏嫣然一笑:“急又有何用?老太爷连族里的几位长老都请来了,分明是铁了心要把生意交给那一位了。他又没有股份,到头来还不是当个大掌柜,我们安安稳稳地吃利息,不比你整日在外头跑便宜?”
薛明遥却顿足道:“我实在是气不过,以后生意都不许我们沾手,这不是断我们财路嘛!”
尤氏拿起牙梳轻轻梳着手中的一把青丝,淡淡道:“不向铺子里伸手,就不能生财了?亏你顶着个薛府少爷的名头,却连这点门道都摸不着,真真是烂泥扶不上壁。”
薛明遥听了也不生气,摸摸鼻子,恬着脸凑上去道:“娘子可有妙方?”
尤氏嗤笑着揪住他的耳朵拉到自己跟前,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才放手道:“这事你可得做机密了,别落了别人的眼里,又要来和你分一杯羹。”
心头的大石总算落下,薛明遥忙应承下来,却又被尤氏那红酥小手勾得心痒难忍,抓起尤氏的手摩挲个不停。尤氏抽回手,啐了一口道:“我这几日身上不爽,你去采琴房里歇着罢。”薛明遥一想起采琴那水嫩嫩香喷喷的小口,更是浑身不自在起来,忙嬉笑着谢过娘子,喜滋滋地出去寻采琴去了。
在外头候着的丫鬟安儿见薛明遥出去了,这才进来接过牙梳,一边替尤氏梳头,一边悄声道:“四爷难得到房里来,奶奶怎么不留他过夜呢?”尤氏撇嘴道:“我这几日心里烦得紧,懒得应付那个银样镴枪头,让他自个儿找乐子去罢。没那个本事,还学他老爹纳了三四房姬妾,早晚得把身子掏空了。”
安儿又劝道:“奶奶还是早做打算,生个小少爷才好。要是让那些个姨娘占了先,奶奶可就要为难了。”
尤氏正摆弄着匣子里的绢花,听了这话便心烦道:“你以为我不想要儿子?前两年我日日拘着他在房里,谁知却生了岫儿,他也懒得再过来。如今我也看开了,也不让那几个女人喝避子汤了。不管是谁肚子里出来的,只要是你四爷的种,抱过来养着就是了。横竖依她们几个的身份,生了儿子也是当奴才的命,还不如记在我名下,混个好出身。”
安儿见尤氏有些恼了,便不再多话,一心一意伺候她梳洗。尤氏摸着腕上的镯子出了一回神,忽然道:“你三爷那边没使人传话过来?”安儿忙答道:“奴婢一直在门口守着,并没有人过来,想来是知道爷在家,不敢走动罢了。”
尤氏冷冷一笑:“哪里是怕你四爷?是被那位奶奶留下了罢。”安儿不敢接话。内室里拔步床上躺着的岫儿忽然哭闹起来,尤氏忙进去哄了一回,这才悻悻地睡下。
几步之外的另一方小院里,长房的郑姨娘在屋里做着针线活儿,却又坐立不安地直往外张望。直到贴身丫鬟宵儿摸进来,冲她点了点头。她这才定下心来,忙吹熄桌上的蜡烛,点起昏暗的油灯,悄声问道:“大郎他怎么说?”。
宵儿先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才说道:“大郎哥哥说,请奶奶放心,二爷他自会照应奶奶们的。”
郑姨娘失望地说道:“大郎就说了这些?那二郎呢?二郎没说什么?”
宵儿道:“二郎哥哥说,他已经攒够工钱了,只要夫人肯松口,他一定替奶奶赎身。”
郑姨娘听了,轻叹道:“还是二郎贴心,那大郎是个怕媳妇的主儿,总不敢和我亲近。只是二郎为了替我攒赎身钱,都二十岁了还没讨媳妇,实在让我过意不去……”
宵儿忙劝道:“奶奶这次要是能放出去,就能和大郎二郎哥哥们一家团聚了,这可是好事,奶奶何必伤心?”
郑姨娘这才点头笑道:“是这个理儿。你特地跑了一趟庄上,连口水都没喝就回来了。我箱子里还有几件颜色衣裳,都不大穿过的,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等我到了庄子上,这些衣服也穿不着了。”
宵儿自是欢喜,想了想又推辞道:“奶奶还是留着罢,等到了庄上,事事都得听大嫂安排。奶奶有那几件衣裳傍身,也能应急用。日后二郎哥哥成亲,也用得着那些衣裳呢。”
郑姨娘早已开了箱子,找了两件艳色衣裳出来,拿包袱皮裹了递与宵儿:“这些衣裳带了去也是白糟蹋东西,还是留给你穿吧。你跟了我这么久,好处一点没捞着,却吃了不少苦头。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几件衣裳就当是心意儿罢。”
宵儿眼圈一红,强笑道:“瞧奶奶说的,真真是折煞宵儿了。宵儿跟着奶奶这几年,见识了不少庄上没吃过没见过的玩意儿,也算是开了眼了。奶奶是真心待宵儿好,宵儿哪能不知足呢?亏得是进了奶奶房里,要是去了夫人房里,不知道得遭多少罪呢。”
郑姨娘也有些动容:“咱做奴婢的,就是这样的命。管你是做了姨娘的,还是当了管家媳妇的,也还是奴婢。要我说呀,你还是出去配小厮,远远地离了这府里才好。要不我替你说说,给我们家二郎当媳妇去?”
宵儿原本还听着,一听这话脸上便红了起来,忙啐道:“我道奶奶今天怎么话这么多,却是替二郎哥哥说起亲来了。奶奶要求亲,只管找媒婆子去,何苦来取笑我?”
郑姨娘一听,这竟是答应下来了,自是分外高兴。主仆二人又取笑了一回,点起蜡烛连说带笑地把活计赶完,这才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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