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重生 萧史弄玉
作者:公子秦淮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提要:本番外写的是长平做公主时,住在皇宫里的事儿】

  某年某月某日,周皇后被崇祯责罚,禁足一个月,而这一个月里崇祯帝也从来没登过坤宁宫的门槛,长平不觉得就因为一碗放了荤腥的粥,就能让一国之母受这么大的责罚,也许崇祯特别小心眼吧,只可惜周皇后本来答应要跟崇祯提自己入学之事,眼下看来只能往后拖了。

  朱慈琅和乐安每天上学都很忙,乐安也不知道怎么闹了别扭,从王承恩来宣旨的那日起,就没给长平好脸色看过,每逢长平说话的时候还不阴不阳的讽刺两句,长平知道她这是公主病发作,迁怒了,也不想跟个七岁的小孩子计较,只当耳边风声过。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虽然皇后被禁足,但不准周世显进宫的禁令似乎被免除了,这位皇后侄儿隔三差五的就递牌子请安,到让人难以揣测皇后到底是失了圣心呢,还是圣眷正隆?

  周世显每次见了周皇后,不过略坐一坐,就被她打发去看长平,他带来一些精巧的木质玩具,还有些市面上流行的小说杂文,总让长平爱不释手,如此过日子倒也不难打发。

  他此刻的温和耐心,与在金陵时那几分冷漠和瞧不起,当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长平每每心里吐槽:你会装得,难道我就不会装么?

  她百般刁难周世显,而周世显好像知道长平心中所想似的,什么突发奇想的怪问题他都能认真的听下去,时不时还提出自己的看法和见解,长平有时看着他的如玉容颜总会迷惑:这般好的贵公子儿,怎么就成了长平的驸马呢?公主驸马未得公主许可不能纳妾,不能做实缺的官儿,还有一大堆七七八八的限制,他看起来也是个有满腔抱负的人,娶谁不比娶她好呢?

  “因为慧妃娘娘拜托我照顾你啊。”周世显刚刚编好一个萱草花环,戴在长平的头上,摸摸她的头发,笑着回答。

  长平睁大眼睛,才发现自己把心里的问题问出声了,不觉有些脸红,偏过头去装作看风景,正瞧见身边水潭里映出自己的身影,鹅黄色裙子,外面罩着浅色百花穿蝶褙子,梳的两头抓髻因为刚才在草地里滚了一圈,现在乱蓬蓬的,不过戴了花冠反而看起来很纯真,嫩绿色藤条,细细碎碎的白色小花,嫩乎乎粉嘟嘟的小脸,红的唇双眸似星,怎么看也是个年画上下来的天仙娃娃儿。

  她对着水面左看右看,颇为自恋地说:“难道不是因为本宫长得美?”

  周世显远远看着周皇后过来,起身轻笑,他今天穿的一身天青色,没有束冠,只用一根与外裳同色的发带系住头发,双眸黑如点漆,眼神流转之间,天光水色仿佛都映在其中。

  他手中的折扇一合,轻轻敲了敲长平的额头,忍着笑意说:“公主说的是,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世显受教了。”

  “羞羞羞,还说自己是君子呢。”长平撑着周世显的胳膊站起身来,食指在脸上刮刮羞他,“不过为了能配上本公主,就勉强算你是个引来蛟龙的萧史罢!你会不会吹箫?”

  长平所说的萧史,那是春秋时的神话故事。相传秦穆公的爱女弄玉酷爱吹箫。她梦见一位英俊青年,极善吹箫,愿同她结为夫妻。穆公按女儿梦中所见,派人寻至华山明星崖下,果遇一人,羽冠鹤氅,玉貌丹唇,正在吹箫。此人名萧史。使者引至宫中,与弄玉成了亲。一夜两人在月下吹箫,引来了紫凤和赤龙,于是萧史乘龙,弄玉跨凤,双双腾空而去。

  周世显自然也听过这故事,于是开玩笑的回答:“萧史弄玉?公主难道是想成仙不曾?”

  长平本来当也当个玩笑,听到周世显所言不禁心有所感:成仙?有法力就比凡人的苦恼少么?只可惜长平前世看西方魔幻故事更多,那些因施展力量而付出的代价血腥而惨重,让她铭记在心,她看着周世显摇头:“我可不想成仙,现在外面都在传我是什么‘白衣观音’罢?我几回都私下听到宫女们闲谈,说我是妖怪投胎呢。”

  她有些自嘲地笑着,踢踢脚下的石头,任它咕噜噜滚下水潭,呯地砸碎两人倒映在水中的影子,水波一圈圈潋滟着晕开,“任何人力所及范围之外的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仙人有比凡人强百倍千倍的力量,那为什么故事里的七仙女还要下凡呢,肯定是她在天上过的不开心。”

  周世显转过身来,在长平面前蹲下,和她对视着,认真地开口:“长平很在意别人的看法吗?不过是些下人们嚼舌头的话,又何必为了她们而心情不佳?在宫里自有皇后娘娘为你做主,以后……以后我定然不会让你受气。”

  这些话……算是和好了?长平心中自然不信,只是面上还是流露出几分感动神色,嘴角自然带出笑来。

  周世显又开口了:“长平适才问我会不会吹箫,你母妃在世的时候可是音律大家,尤善吹箫弹笙。可惜在下不才,音律之道中唯有笛子尚算擅长,今天就为公主献丑了。”

  周世显说着,从腰间抽出玉笛放在唇边,清亮悠扬的曲子响起,长平之前从未听过的曲调,曲音婉转,每句的尾音都拖的很长,随着旋律,仿佛越过眼前的水潭和树梢,越过高高的宫墙,见到熙熙攘攘热闹的街市,街边房屋上悬挂的大红灯笼,小桥流水,渔翁披着蓑笠,撑着长长的船篙,船前的横梁上歇着鸬鹚……

  “好一曲江南水乡啊。”余音袅袅,绕梁三尺,长平忍不住轻轻吁了一口气。

  周家祖籍在扬州高邮,周世显便是在举世闻名的京杭大运河边长大,他父亲周延儒是两朝老臣,颇得圣眷,去年奉恩旨回乡省亲,他也随行重温了故乡景色,比起风沙大空气干燥的京城,江南水乡简直是笼在水雾弥漫中的一个唯美梦境。

  看着长平眼中的神往之色,周世显便有心收起笛子,俯身采了水潭中最近的一片碧色荷叶,宽宽大大的叶子铺在地面上,扶着长平坐下,他身上有淡淡的书墨香气,闻起来让人安心得紧,长平听见他少年清亮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日后如果公主愿意,微臣带你去扬州看看,你没见过瘦西湖,荷蒲薰风、四桥烟雨,比起临安的西湖也毫不逊色。还有那稀世的琼花,’东风万木竞纷华,天下无双独此花’,隋炀帝可是为了看这花儿,才修的大运河,这也只有咱们扬州才得见。”

  周世显说得兴起,声音也渐渐高昂,一双黎黑眼眸璀璨如星,“还有金陵的陪都,姑苏的寒山寺,十里秦淮,夜半钟声,咱们江南的美景,便是长住在那儿,逛一辈子也不厌倦。”

  “虽然我没见过,但世显哥哥那么喜欢,定然是美得不得了。”长平说着叹了一口气,话题自然而然的带开了去:“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哪能到处跑?虽然我在**,也听说山海关那边年年打仗,南海那边也不平静,说是有倭寇,还有之前西北的大旱……到现在有一百多天了罢?”

  长平不记得时间,抬起头来询问周世显。

  “是一百四十二天。”周世显给出了一个确切的数字。

  “一百四十二天,将近五个月了。”长平掰着指头算算,稚嫩的脸上努力要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倒真像个小大人般。

  周世显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严肃起来:“五个多月的大旱,加上朝廷又裁撤了驿站,兵痞扰民,又未有收成,百姓苦不堪言,也只能铤而走险。我听父亲在朝堂上说,他力争放粮赈灾,安抚百姓,可是圣上一直没有定论。”

  “只是因为干旱,农民就开始暴动了,而明年没有收成,更不知道会饿死多少人,又有多少人铤而走险,弄什么揭竿而起呢……”长平伸手揉揉额角:“本宫以为,解决农民造反最好的办法,不是剿灭,也不是给银子安抚,而是给他们饭吃,或者,告诉他们在那里能找到饭吃,让他们活下去……”

  “说得好!”成年男子的声音响起,长平愕然回头,只看到视线里一片明黄,急忙跟着周世显一起起身,跪倒在崇祯面前:

  “草民叩见皇上。”

  “女儿拜见父皇。”

  “都起来罢,”崇祯随意的挥挥手,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疲惫,短短数月,原本被朝廷认为是小打小闹的农民暴动,由于地方官处理不当,愈演愈烈,如今已有数万之众,西北的告急文书一封接着一封,而朝堂上以户部尚书周延儒、兵部尚书洪承畴为首分成两派,每天就着‘剿’还是‘抚’争论不休。

  “等你们争出个所以然出来,这些匪民都攻入北京城了!”崇祯当庭摔了奏折,由王承恩伺候着来御花园散心,没想到却听到自己的小女儿说出这样一番有见解的话来。

  他由小太监扶着,在水潭旁的亭子里坐下,王承恩赶上两步,先撩起袖子擦干净桌凳,才亲手扶着崇祯坐下。崇祯招手示意长平和周世显近前来,着二人赐坐,对着长平说道:“长平你接着说,什么叫给他们饭吃,又什么叫找到饭吃?”

  长平抬眼看看崇祯,又看看周世显,得到他鼓励的眼神后,吸了一口气,把这几日来的深思熟虑来了个竹筒倒豆子:“第一种,给百姓吃的,女儿以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与其朝廷赈灾放粮,不如给西北发放适应干旱地区生长的农作物,但是这种方法见效太慢,是长远之计,而非当下之计。”

  长平说着,看到崇祯下颌微微一点,犹豫了半响,站起身来,先冲崇祯行个大礼,“第二种方法见效显著,于国于民均有大利,但非君子之策,女儿不敢说。”

  “于国于民均有大利?”崇祯扬了扬眉毛,露出今天来的第一个笑容,“朕的这个女儿可不一般那,这句话,那些庸臣们可不敢说。朕不怪你,说下去!”

  长平更加有信心的说下去,“至于第二种,那就是让他们去找吃的,女儿不懂地理,但也知道西北西北,应该是向西临近古时的西域五十国,向北越过长城,则是蒙古诸部。女儿听闻这些北方蛮夷每每南下,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如果我们颁发一种‘许可证’给这些饥民,给他们武器装备,允许他们自行开发西部,劫掠所得归自己所有,所得土地国家也不予干预,只每年上缴一批固定数量的金银,以充盈国库……”

  长平所说的是欧洲工业革命时期,海盗们劫掠他国以扩充本国经济的雏形,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点子好,丝毫没注意到崇祯脸上越来越黑云密布,连周世显坐在身边也一脸震惊和不赞同.

  她兴致勃勃地俯身,在桌上点点画画起来:“我听说西域诸国原本就是我****的属国,只因战乱年年玉门关关闭,才失了同西域的联系,如果让这些百姓为我们夺回西域,重开丝绸之路,辖制蒙古,让它无暇南下,这样我大明攻后金就再无后顾之忧,并多了金银储备,振兴大明、剿灭鞑虏指日可待啊父皇!”

  “胡闹!且不说这些刁民流寇能做什么大事,就说我泱泱大国,****子民岂能落草为寇,堕落到和这般蛮夷一般?长平,你太胡闹了!”崇祯猛地站起身来,伸手一拍桌子。

  长平一愣,还是周世显清醒得快,急忙起身拉着她的衣袖就跪下去请罪:“请皇上息怒,长平公主年纪尚幼,又刚失了母亲,兴许是身上的病还未好,一时糊涂了,请皇上赦长平公主童言无忌之罪!”

  “哼。”崇祯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良久才平复了气息,挥挥衣袖:“回去把《女诫》抄十二遍,三日后交给我。”

  这抄的对象自然是长平,她摸摸鼻子起身,还得一脸认真忏悔地模样恭送崇祯离开,直到那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敢小小声抱怨道:“父皇真是太拘泥不化了,面子重要还是民生大计更重要?抢别人的不比自己出钱更好?”

  “长平!”周世显低声喝止了长平的嘟囔,脸上是难得的严肃神色,“你是从何处习得这般、这般大逆不道的念头?”

  “我……”长平尚未回答,周世显已经摇头阻止她再开口:“我们汉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若因为自己家中无粮就丢掉气节,落草做强盗,这可是让后世子孙都被人瞧不起的!”

  长平抿唇不语,她读史书时,最恨的就是这种所谓的文人气节,有些事情明明可以圈转迂回着完成的,非要直挺挺的一根筋走到死,能办成的好事,也让他们弄成最差的结局。而如今外有后金虎视眈眈,内有农民起义迫在眉睫,这时候能不择手段的恢复国民经济、稳定政权才是关键,死守着个什么气节不肯让步,不是很可笑吗?

  她心里想着,就忍不住问出声:“这气节是什么东西?可以吃的,还是可以用的?这时节天灾人祸频频,让百姓先活下去,不是最重要的吗?”

  “长平……”周世显严肃起来也有几分长者气息,皱起好看的眉头,瞳孔幽深不可见底,语速也着意放慢,几乎是一字一顿,“你还小,很多道理都还不懂,以后入了学自然有大学士来教你。我们****千百年来诗书礼仪的大邦,如何能和那些化外之民相提并论?有些事情是永远也不可以做的。”

  “宁愿饿死也不行?”

  “宁愿饿死。”周世显回答地坚定无比,看着长平又缓和了语气:“人生存的底线,并不仅仅在于活下去,伦理道德,是远远凌驾于口腹欲望之上。人若放弃了内心坚持的底线,便与狼虎禽兽无异。又岂能称之为万物之灵?”

  长平瞬间领悟:什么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西方的理论是绝对不适用于东方的,一个太实用主义,一个太理想主义。家喻户晓的‘穷人不吃嗟来之食’的故事,突然浮上脑海,周世显那样坚定而无庸置疑的神色,让她感觉十分无力。

  “可是,那些饥民,那些造反的乱匪怎么办?”蓦然良久,长平才艾艾开口。

  周世显不由得笑了,用对小孩子的语气说道:“这些操心的事情,还是留着让那些朝堂上的大臣们去想吧。”

  那群天天就知道内斗的草包,他们要能想出好办法,崇祯这时候就不在花园里散步发愁了,长平腹诽,可不愿再和周世显起争执,只迟疑地说:“可是……”

  “好了,”周世显伸手拍拍她的脑袋,抬头看看天色,伸手取下长平头上的花环,随手搁在桌上,引着她慢慢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时候不早了,琅儿和乐安也该下学了,我们再不快些回去,娘娘该着急了。”

  两人牵着手走远,不多时水潭边又归于寂静,夕阳给水面上染上一层流金般跳跃的眼色,流光溢彩。

  整个亭子周遭静悄悄的,半响,一道黄色的身影不知从何处落下,飘飘然如叶之坠,她的脸藏在栏杆的阴影里,看不清眉目,只看到她身着锦衣卫的飞鱼服,女子发育完全的身躯玲珑有致,玉带在腰间一束,绣春刀鞘花纹精致而华美。

  女子伸出手,取来被周世显扔在桌上的花环把玩,斜阳照在脸上,丹凤眼,柳叶眉,可不正是消失多日的莲匣。

  她手指修长有力,只是伤痕累累极为粗糙,只听她轻笑一声自言自语:“居然想吞占西域诸国?这小公主的野心可真不小,不知公公知了,又有何看法?”

  她的声音如山间的清泉,汩汩流淌,清越动人,只是语气中戏谑的成分居多。一阵微风拂过,树叶莎啦啦响起,再一晃眼亭间已经不见了莲匣的身影,而原本丢在桌上的花环也随之消失,夕阳霞影散去,天色渐暗,一切又再次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