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香街 第170章:梦醒时分
作者:爱腊迭里失的小说      更新:2018-11-19

  “永昌睡了没有,我有话跟他说。”这是他们刚下扶梯时他讲的第一句话。

  “早睡了,”机灵鬼推开一道门,答道。“在这儿呢。”

  永昌躺在地板上一张粗陋的床上,睡得很沉,焦虑、哀愁以及紧闭的铁窗,使他显得那样苍白,像是死过去了一般——这不是裹上尸衣,装进棺材的死者模样,而是生命刚刚逝去时的形象:幼小柔弱的灵魂飞往天国只一瞬间的功夫,尘世间龌龊的空气还来不及玷污这正在升华的圣体。

  “现在不谈,”老骆驼说着,轻轻地转身离去。”明天,明天。”

  早晨,永昌醒了,发现自己那双旧鞋不翼而飞,床边放着一双鞋底厚厚实实的新鞋,他不禁吓了一大跳。刚开始他还很高兴,以为这是自己即将获得自由的预兆。

  他坐下来,跟老骆驼一起吃早饭时,这些想法就顿时化为了泡影,老头儿说话时的口气和脸色更增添了他的恐慌,他告诉永昌,当天夜里要送他到张胖子那里去。

  “就——就——留在那儿了?”永昌急不可待地问。

  “不,不,不是让你留在那儿,”老骆驼答道,“我们舍不得你。永昌,别害怕,你还要回我们这儿来的。哈哈哈!我们可不会那样狠心,把你打发走。喔不,不会的。”

  这功夫,老头儿正躬着腰在火上烤馒头,他一边这么逗弄永昌,一边回头看了看,格格地笑了起来,似乎表示他心中有数,只要有法子,永昌还是巴不得溜之大吉。

  “我寻思,”老骆驼说话时一双眼睛盯在永昌身上,“你很想知道上那里干什么去啊?”

  一见老贼对自己的想法了如指掌,永昌不由得红了脸,但还是大着胆子说,是的,他的确很想知道。

  “你想想看,去干什么?”老骆驼反过来问他。

  “我真的不知道。”永昌回答。

  “呸。”老骆驼唾了一口,对着孩子的面孔细细察看了一番,带着一副沮丧的神情转过身去。“那,等会告诉你吧。”

  看得出来,永昌在这个问题上没有表示出更浓厚的好奇心,老骆驼显然大为光火。然而事实上,尽管永昌心急如焚,却被老骆驼眉宇间那股掩藏不住的奸诈以及自己的种种猜测搅得六神无主,也顾不上继续问长问短。

  他已经没有别的机会了,老骆驼直到天黑都是在作出门的准备,老是阴沉着脸,一声不吭。

  “你可以把蜡烛点上了,”老头儿说着,把一支蜡烛放在桌上。“这儿有本书,你看看吧,等他们来接你。祝你晚安。”

  “晚安。”永昌轻声答道。

  老骆驼朝门口走去,边走边扭过头来打量这孩子。他突然停下来,叫了一声永昌的名字。

  永昌抬起头,看见老骆驼用手指了指蜡烛,意思是要他点上。永昌照办了。他把烛台放到桌上,发现老骆驼依旧站在房间对面的暗处,眉头紧锁,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当心一点,永昌。当心。”老头儿挥了挥右手,像是在警告他。“他是个鲁莽家伙,发起性子来连命都不要。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句话也别说,他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留神些。”老骆驼重重地吐出最后一句话,绷紧的面部表情逐渐化为一种狞笑,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

  老头儿走了,永昌用手支着脑袋,怀着一颗颤动的心,反复推敲着刚听到的一席话。

  对于老骆驼的一番告诫,他越琢磨越猜不透其中的真实目的和含意,想不出派自己到张胖子那儿去会有什么罪恶目的,而这个目的又是跟老骆驼呆在一起所无法达到的。

  他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认定自己是被选去替那个强盗打打杂,等物色到另外一个更为合适的小孩再说。小永昌早就逆来顺受惯了,呆在这里也吃尽了苦头,面对瞬息万变的前景,他就是想哭也哭不出来。他怅然若失,想了一会儿,重重地叹了口气,剔掉烛花,拿起老骆驼留给他的那本书,读了起来。

  他翻了几页,刚开始还漫不经心,突然,眼前一亮,其中的一节将他吸引住了,不多一会儿他就沉浸在这本书里了。这本书记录了一帮大名鼎鼎的罪犯的生活经历和审判过程,书页已经翻得污秽不堪,盖满指头的印迹。

  他在书中读到了足以使人四肢冰凉的一桩桩骇人听闻的罪行,发生在僻静路边的神秘凶杀,尸体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埋进了深坑,或者丢在井里,尽管这些坑和井很深,却还是瞒不过去,事隔多年到底还是给抖落出来,凶手见状一个个变得疯疯癫癫,惊恐之下只好从实招来,大声要求上绞刑架,以了结自己的痛苦。

  还有这儿,他读到有人深更半夜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却禁不住自己的种种邪念引诱,干出些个血腥的凶杀案,让人一想起来就心惊肉跳,四肢瘫软。这些吓人的描述是那样真实可靠,栩栩如生,仿佛一页页泛黄的纸张都叫血痕染红了,书上的话回荡在他的耳边,就好像那是死者的灵魂正在喃喃絮语低声诉说似的。

  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永昌把书合上,扔到一边,然后双膝跪下,祈求上苍别让自己作这份孽,哪怕叫他立刻倒地身死,也别让他活着去于这些令人发指的弥天大罪。

  他渐渐平静下来,声音低弱而又断断续续,恳求上帝将自己从眼前的危难中解救出来,一个苦命的孤儿,从没有体验过朋友之爱或骨肉亲情,现在他孤苦伶仃,走投无路,处于邪恶与罪孽的包围之中,如果有什么援助是为这样的孩子发起的,这种援助也该到来了。

  他用双手捂住脸,这时一阵悉悉——的声音惊动了他。

  “什么东西!”他大叫一声跳了起来,一眼看见门边站着一个人影。“谁在那儿?”

  “我,我啊。”一个颤悠悠的嗓音回答说。

  永昌把蜡烛举过头顶,朝门口看去。原来是阿朱。

  “把蜡烛放下来,”阿朱把头扭到一边说,“我眼睛都照花了。”

  永昌见她脸色发青,便轻轻地问她是不是病了,这姑娘背朝永昌,瘫倒在一张椅子上,使劲地绞着双手,没有回答。

  稍停,她叫了起来,“我压根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

  “出什么事了?”永昌问道。“我能不能帮上忙?只要我有法子,一定给你帮忙。一定,真的。”

  阿朱在椅子里摇来摇去,她卡住自己的喉咙,发出一阵喀喀的声音,喘得透不过气来。

  “阿朱!”永昌大声喊道,“怎么了你?”

  姑娘一双手拍打着膝盖,两脚在地上直跺。她忽然又停住了,紧紧地裹上围巾,打起寒颤来。

  永昌将炉火拨大了一些。她把椅子拖到炉边,坐下,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末了,她抬起头来,看了看身后。

  “我真不知道有时候是怎么回事,”她一边说,一边装出尽顾了整理衣服的样子。“八成是这间又潮又脏的屋子。准备好了没有?”

  “我跟你一块儿去吗?”永昌问。

  “对,我们俩一块儿去。”

  “去干什么?”永昌往后一退,说道。

  “去干什么?”阿朱应声说道,眼睛朝上翻了翻,她的目光刚一接触孩子的眼睛,便又转向一边。“噢。不是去干坏事。”

  “我不信。”永昌紧盯着她说。

  “随你怎么想,”姑娘强打起笑脸,答道。“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永昌看得出,自己多多少少能够赢得这姑娘的好感,一个念头油然而生,以自己哀哀无告的处境来求得她的同情。紧接着又一个念头从他心中闪过:“现在刚敲十一点,街上行人还很多,总会有人相信自己讲的事。想到这一点,他便走上前去,略带一点慌张地说,他准备好了。”

  不管是他心中的一闪念,还是他的言外之意,都没能瞒过他的这位同伴。他说话的时候,阿朱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他,这时又看了他一眼,明明白白地表示,她已经猜到了他心中闪过的念头。

  “嘘!”姑娘弯下腰来,机警地看了看周围,用手指了一下门。“你自个儿没法子。为了你,我已经下死劲试过了,可都没用,他们把你看得很牢,你真要是想逃走,现在也不是时候。”

  永昌抬起头,目光紧紧地盯着她,阿朱眉宇间那种热切的表情震撼着他,看来她说的是实话:她的脸色苍白而又激动,浑身抖个不停,看得出她不是说着玩的。

  “我已经救了你一回,免了你一顿打,我还会那么做,现在就是如此,”姑娘高声说道,“假如来接你的不是我,而是别人,那些人都会比我凶多了。我答应过,说你会不吵不闹,一声不吭地上那边去,要是你做不到,只会害了你自己,还有我,说不定还会要了我的命。你看看这儿。我吃了这么多苦头,都是为了你,苍天有眼,这全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