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生南国 12.玉壁
作者:白漱光的小说      更新:2017-12-24

  晋州,玉壁城外。

  几日的行程、终于还是赶到了这里。

  此处地势高峻,北有汾水而过;城东、西两边都是深沟巨壑,唯有南边的官道与州府相连。椒图倒是不急着进城,饶有兴致地领着我、沿着玉壁城外慢慢地走,边走边分析道:“小孩儿,你看这玉壁城地势极为险要,那贺六浑要是绕过此处西渡黄河、直取关中的话……”

  “玉壁守军可以在背后偷袭他?”我见他一脸神秘,大胆推测。

  “哈哈~所以贺六浑非要拔除这颗眼中钉不可呢。”椒图笑道,不知不觉间我二人已沿着玉璧城走了一整圈儿了。

  我抬眼环顾,这玉壁虽险、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城罢了,看这规模、还不及我们长安城一个商贾云集西市大呢;老旧的城墙亦是残损、尽是些七进八出的墙砖,稍微练过几年轻功的江湖好手都能徒手攀上去;眼下虽是守城士兵们昼夜不歇地修葺加固,到底地盘太小,简直就是螳臂当车啊;当日离开长安、椒图便说‘贺六浑来了’,这弹丸小城、如何抵御大军强攻?

  “公子,你说贺六浑这回带了多少人啊……”我心里默默地盘算着局势,没底气地问道。

  “比上回多吧……”椒图俯瞰着地形,气定神闲地道。

  四年前贺六浑便率军攻打过玉壁城,行军至此、正赶上天寒地冻的十一月,半数士卒冻死他乡,无奈退兵而去;可是这等不战自胜的好事,老天爷又能恩赏几回呢?

  想到此处,我心下一沉、一脸沉郁地道:“……那、那这玉壁守军有多少?”

  “勉强一万不到吧。”椒图举目望了一眼城上职守的兵卒,略加思索道。

  “什么!这怎么打?!”我高声质问、大惊失色。

  “哈哈哈……就这么打呗~”椒图见我一脸惊恐、越发没心没肺地笑,似是全然不把玉壁的处境放在心上。

  “何人在此喧闹!?”一个带队巡视的小校发现了我二人,瞪着眼、越看越觉得形迹可疑,厉声质问道。

  椒图即刻收敛了表情、抖衣振袖,淡淡地递上了名帖与信笺,只让他即刻回去带给守城的韦将军。

  少顷,几十个神情冷峻、手持长枪的守城兵跟着年近不惑的将军出城而来。那将军身披战袍银铠,生得坚毅勇武、面目棱角分明,多年的沙场砥砺,身形魁梧、目光如炬如电,着实令人畏惧;他铁着脸、骑着高头大马在我们眼前巡视了几圈,厉声问道:“阁下便是独孤大将军的书吏?”

  “在下萧九,因感独孤将军之恩义,故多年追随左右,今有绝密军情,特奉大将军之命,前来襄助孝宽将军。”椒图迎着他森然的目光泰然自若、毫无惧色;他的竹竿早已换成了三尺佩剑,衣衫磊落、抱拳而答,少年意气、不卑不亢。

  一个是魏国的勇武战将,一个是衣履风流的翩翩少年。这般对视良久、互不相让,连空气似乎都要冻结凝固了。

  “请。”

  一炷香后,玉壁的守城将军终于回马调头、生硬地吐出一个‘请’字来。而我躲在椒图背后,已是被这气氛压迫得背脊发寒。

  我被椒图强行拖进了玉壁城——这般兵力悬殊、却还要进去,这是羊入虎口啊;再看孝宽将军那气势,全然一副怀疑的样子;我越想越往后缩、却被死死拽着、实在挣脱不得,真不知这身形欣长的少年如何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与椒图被请进一处偏院内,厅堂陈设不多,厅外的花木倒是格外得健壮,一看就是武人的心思。

  半柱香后、孝宽将军才稍稍缓和了一些、且啜了一口茶;他身旁站着两排不怒自威的偏将校尉,一个个扶刀而立、尽是凶神恶煞的模样,一看就是有备而来;这般阵势比戏词里的鸿门宴都不差了,椒图要是说错一句话、定是要被他当场处决啊。我一阵心虚、手心早已湿透了——不知椒图到底作何打算;于是惶恐不安地紧贴着身后的墙壁、恨不得钻进墙里去,只盼着菩萨保佑、千万别让这椒图再做出什么奇异举动。

  大将军仍是威严、铁青着脸,道:“恕韦某直言,萧公子仅凭与独孤大将军的一纸书信,如何令我等信服。”

  椒图轻笑不语,一个轻灵的飞身便跃进了院中,提着剑在小院内舞了三招,身若游龙、一气呵成,这招式虽极为简素、却颇有男儿豪气,看似简单直率却能出其不意、使敌人自乱方寸,直指要害——与他往日的舞剑颇有不同。

  “好!——”孝宽看得眼前一亮、兀自起身一声粗暴地喝彩;连刚才那些铁着脸的副将们也看得目不转睛、啧啧称道。

  “这是‘独孤郎’早年在军中自创的招法、‘期弥破阵剑九式’,既是刀法亦是剑法,招法不多却豪迈多变、挥洒自如;实战时,常常能打破敌军的阵法布局、使其自乱阵脚,从而掩护大军的攻袭;这武功颇有奇特之处,是他当年的得意之作,从不轻传于人;我昔年与独孤将军相识于军中,见他战场上出其不意地破敌制胜,向来钦佩不已。”孝宽捋了捋胡须,赞道。听得他这么说,厅堂内的严肃气氛便迅速和缓下来。

  昔中兴二年,韦孝宽为都督、镇守襄城,当时独孤郎亦正为新野郡守,他们二人一见如故、亲厚如兄弟一般;又一起统兵作战,被荆州官吏称为联璧,传为一段佳话。

  “孝宽将军好眼力。”椒图收了佩剑,作揖还礼道:“独孤将军如今南征北战、分身乏术,甚是挂念昔日与将军的袍泽之情,今知将军忧虑烦难,遂命在下前来襄助、将机密军情告知于将军。”

  “哦?”孝宽一阵凝重,屏退左右,连我也被请了出来。

  一个时辰后,孝宽才带着院中久候的偏将们拱手辞别,一脸的神思烦闷。

  “公子,你与那孝宽将军说了什么?他怎么如此忧虑?”我徒然间又经历了这么许多曲折,自然一肚子疑问想要椒图解答。

  椒图似是也有些倦意、斜靠着桌几闭目养神,道:“我当日在宇文幕府看过探子的加急密报,那贺六浑将倾山东之力、讨伐你们西魏,看这架势、定是要踏平整个关中呢!”

  “啊!——”我深知两国连年征战,却不想此番贺六浑竟是下了狠心要倾国而出,一阵彻骨寒意霎时涌上心头。

  “不过,孝宽向来足智多谋、最善于使用密探,当年兵不血刃就除掉了敌军的几员大将呢。贺六浑此番西征,定是在九月初;孝宽敏察异常,必然早已洞悉此事,故而暗中加紧修复城墙,提前驻防了。”

  “不过、我看他出去的时候神色沉郁了许多呢。”我有些不解。

  “那当然啦——”椒图一阵诡笑,道:“大战在即、可惜庾仓的军粮都被咱们提前散完了——”

  椒图压低声音、俯下身对我顽劣轻笑,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如此雪上加霜的噩耗,他当然铁着脸啦。”

  “那……那该怎么办?……”我一阵骇然、瞬间觉得身子凉了大半、忍不住颤抖道。这一路上,每每想起当夜“拯救万民于水火”的豪情壮举、都忍不住得意一番,自以为做了行侠仗义之事,心下暗骂那朝廷无用、君王昏聩;不想到了此时此刻方才惊觉、自己的少年意气却可能连累得山河欲坠,国破家亡!我越想越后怕,一阵阵恐惧与悲戚袭来,立时觉得自己竟然铸成了弥天大错、悔恨不已;眼下大军将至、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又哪里有什么弭兵之法?万一贺六浑横扫关中、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我越想越觉得胸中翻江倒海、终于不堪负荷,忍不住跪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剑已出鞘,不可回头。”椒图轻轻拍着我的肩膀,静定说道:“世间尚无双全之法,因果报应又岂是你我能够轻易解释的?”

  “好啦——好啦……我们这不是到了玉壁了么?贺六浑大军尚未破城,怎么自己先哭起来了?”椒图一把将我拽起来、笑容和煦地宽慰道:“你且宽心,我自会助孝宽一臂之力。”

  见他如此信心满满,我总算有了些期望,于是心底一亮、擦干眼泪,这才疑问道:“……你真是独孤将军的亲信?”

  “怎么,不像?”椒图慧黠一笑,不辨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