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生南国 18.高肃
作者:白漱光的小说      更新:2017-12-24

  “世上竟有如此神勇之人?!”我听得精神振奋、眼界大开,一时间神往无比。

  “云麾将军膂力过人,能用六石强弓,昔年少府新造了一支两刃槊,长二丈四尺,粗一尺三寸,他骑着紫骝马试槊,左右击刺、武艺精妙,当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把校场围的水泄不通,甚至都爬到了周围的树上抢着要看热闹;后来,有棵树居然因为承受不住重量、生生地折断了。”椒图饶有兴致的说着,这时孝宽的亲兵焦急地正赶来见他。

  “先生,贺六浑大军绕到城北堆起土山,又故技重施开始攻城了!”亲兵跑得满头是汗,扑进来抱拳作揖道。

  椒图略有迟疑、蹙着眉在厅堂里踱着步子,思忖道:“……将计就计。”

  “贺六浑用兵向来多于变化,依他那性子,是绝不会重蹈覆辙的,此番定是另有所图……”椒图兀自在走着、自言自语,忽而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坚定道:“他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

  “先生所言正与将军预计的不谋而合!”亲兵眼见椒图片刻之间就推出了敌军的意图,不由得一阵赞叹,大喜过望、继续道:“眼下贺六浑在城北大举进攻、昼夜不歇地造土山欲孤高临下而破城;他兵多将广,将军疲于应对他的车轮战术,无力顾及其他,万望先生襄助!”亲兵语罢、“噗通”一声拜倒在地。

  显然、上一回大破元盗,椒图的胆识与武功已经令韦孝宽十分认同了,故而此番遣亲兵来求助;他在城北苦战、这防守空虚的城南便成了最紧要的后方,这是将身家性命都托付了。

  “家国纾难男儿之志,萧九怎可推辞?”椒图一把将他扶起,深知其中的厉害关系、即刻出门赶去城南。

  孝宽大军兵寡将少,留守城南的兵力不过千余,全部由三十余岁的副将统领指挥。

  “贺六浑老谋深算,放着容易助手对垒的南城不打,偏要去地势复杂的北城和孝宽将军干耗,此番定是要声东击西!”椒图站在城楼上俯视着地形,正色道。

  “……那高王要干什么?”我跟在椒图身边,眼瞅着城南只有可怜兮兮的千把来人,不由得紧张道。

  椒图顾不上理我,只见他匆匆下了城墙、俯身伏在地上,仔细听了很久,这才起身、斩钉截铁地道:“贺六浑既然在城北虚张声势,定是要在城南挖暗道攻城;陈将军可沿城下挖一条东西走向的沟堑、截击地道,严令兵士死守;城外一旦有敌军挖透堑壕而出,立即擒杀;再于堑外贮积柴火,备足风箱,如有敌军蛰伏地道者,立即鼓风以烟火灼烧,定能大破敌军!”

  “先生果然妙计!”愁眉不展的陈副将一阵豁然、即刻拱手作揖。语罢、火速率领驻守的兵士开始挖堑道、劈柴、备风箱。

  夜半,果然听到城下一阵阵的截杀之声,敌军的惨叫此起彼伏、甚是骇人;继而又是浓烟滚滚,我与椒图躲在城墙上都呛得眼睛生疼,泪眼直流;两个时辰后、硝烟终于散尽,我悄悄到城边望了一眼,只见七八尺深的堑道内外、横七竖八地摞满了黑压压的尸体,兵器、盔甲、军旗堆积满地,深褐色的血在土沟里慢慢凝固、竟有尺深;乌鸦盘旋在上空“啊、啊——”而鸣,尽是凄惨之景。

  一阵深深的恐惧袭来、不寒而栗。我只道灾民颠沛流离、饿殍遍地是人间惨境,却不想眼前此景、更要惨烈百倍——都是二三十岁的壮年男子,旦夕间身首异处、横死他乡,不知族中亲眷、父兄昆弟,家中妻儿,该是如何的肝肠寸断?我不敢再看下去,只觉得血腥之气冲天,不由得一阵头晕目眩,脚下一软险些跌下城去,好在椒图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拽住。

  我心下凄然、仰视着他,却发觉他竟似哭过一般、痛心疾首地仰天喃喃自语:“惟愿世间、无有苦厄,远离战火、具足安乐……”

  我诧异地望着他,似是方才那个果敢决断的少年谋士离他有千丈远;一时间我亦是被他的悲戚情绪感染,眼睛酸涩、也快哭了。

  元盗一役,众人只知他的胆识、却不知他的悲心。这城南仅有千余兵力,要想以少胜多、以逸待劳,只能出此下策——不能出奇制胜、就只能坐以待毙,身在风口浪尖上、根本没得选。

  “小孩儿,害怕了?”他目光闪烁,见我哭了,关切道。

  “不怕。公子在,吾无所惧。”纵然身在阵前、这些时日我读书也一刻不曾落下,于是学着史书里的话答道。

  “哦?”椒图见我大义凌然、温和一笑,道:“辛苦挖了这么半天,兴许贺六浑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呢。兵士们苦战一夜,都熬坏了;你暂且替他们职守一夜,可好?”说完,将一支精巧的鸣笛烟花递给了我,道:”若有危急,即刻示警。“

  “贺六浑会这么愚蠢么?明知道这里有埋伏还会派人过来送死?”我攥着那小玩意儿不解问道。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玉壁守军知道贺六浑没有这么蠢、不会再来白白送死,自然放心地去养精蓄锐;所以啊,”椒图神秘一笑,道:“以防有变。”

  “公子殚精竭虑、且宽心歇下,我守着便是。”我这些天也大略读过一点兵书,即刻认同。

  “那我就回去睡啦——”椒图见我应允了、便用扇子轻轻敲了敲我的头顶,轻灵一跃,眨眼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我看着他潇洒而去的背影、说完就是一阵后悔。

  贺六浑大军袭来之前、孝宽已下令将城外散居的百姓尽数迁入城中,所有民房屋舍付之一炬,以免受敌军要挟;而如今、遍地破败之景,军旗、尸骨积若山阜,乌鸦们在头顶盘旋而飞,一阵阵报丧之音;独留我在此职守,真真是要吓破胆了;奈何话已出口,只能自己壮胆硬撑着。一阵夜风吹过,尽是血腥之气,我打了个寒颤,只得悄悄蹲在一处土堆后,仰望着星河苦等着天明。

  不知什么时候身心俱疲、累得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梦里忽觉颈上一凉,睡眼惺忪地看去、只见一个人影正立在面前!

  我猛然惊醒,正要跳起、却被刀抵住了咽喉——

  “别动!”

  一个六七岁的小小少年正紧紧攥着佩刀立在我眼前!借着月光,只见他眉眼如画,青丝如墨,绾色锦衣、腰悬玉佩;真真是个绝色的少年,却又目光森然、面色冷峻地持刀而立,一副冷血罗刹的模样。

  “你是谁?”我镇定地问道。

  “你们杀了元盗,破了‘孤虚法’,一夜之间、让我数千精兵命丧堑道,害得大丞相殚精竭虑、彻夜难眠,我高肃就是来替丞相分忧的!”小少年说着、刀口又重了几分;他的佩刀十分锋锐,就这么轻轻一压、便割破了皮肤,血顺着刀尖就往下淌。

  我听他的声音稚气可爱,又见他相貌不俗,一时倒也不怕了,忍着疼、说道:“好啊,那你就杀了我,再悄悄去打开城门,杀了韦孝宽,替高丞相分忧;我正要谢你呢。”

  “为何谢我?”小少年涉世不深,皱着眉反问道。

  “因为……”我趁他分神的瞬间、一脚踢开了佩刀,纵身一跃、反身一擒,饶是他反应机敏,也险些被我擒住。

  高肃被我诓骗、眼里闪过稍纵即逝的怒意、却越发的添了几分清隽,我从未见过这般美貌又勇敢的孩童,一时觉得有趣、先将报警的烟花收入怀中,索性抱臂而立,等着与他大战一场。高肃见我一副轻敌的表情,便收了心绪镇静下来,佩刀一横,便向我攻来。

  我这些天武艺颇有精进,纵然他利刃在手,一番相斗,倒也游刃有余;正与他斗得如火如荼,忽然眼前火光通明、抬头一看,原来是陈副将被我们的打斗声惊醒,即刻赶来相助。

  “怎么是个小孩?!”陈副将惊奇道。

  “这小孩颇有胆识,竟然孤身从一条暗道里爬了出来,自己把堵路的尸体搬开,还差点杀了我的侄儿。”椒图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背后。

  高肃见自己已被团团围住、绝无脱身之可能,于是一咬牙、将刀一横、便要自尽!

  椒图飞身而起、一把夺了他的佩刀,反手将他擒住,质问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小孩儿,怎这般急着求死?!”椒图也发现了他的出奇美貌与胆识,目光一怔、佯怒着反问道。

  “孔氏幺女尚不惧死,我堂堂磊落男儿,今夜被俘,怎可任由你等羞辱?”高肃虽被擒着,却是一身凛然之气、毫无惧色;只是过于年幼、没什么还手之力,眨眼便被几个士兵五花大绑、押解下去。

  “真是奇了,居然有这么急着来寻死的小兵么?”兵士们一边打着瞌睡,一边推搡着高肃,片刻便回了城。

  “公子,他叫高肃。”我收了招法、回到椒图身边,无心说道。

  听到‘高肃’二字,陈副将和椒图竟然都是心底一沉、默然良久;继而各怀心事,匆匆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