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旗的背是一个巨大的凹陷进去的坑，他们的肌理呈现出湖蓝色的冰魄状，坚硬而脆弱，摸上去冰凉凉并不粘稠，体型小的海妖，还会被“浇”一头冷水，清醒效果上佳。

　　海妖们在这个坑上建立了座图书院。选材是从两极冻鱼的嘴里抠出来的冰晶，外面是厚厚的冰魄，内里流动着鲜活的水源。

　　由此搭建而成的高耸直立的“院子”，时常会在各种海妖的颜色下，发出奇怪的光芒。在年祭当天，深海月光会持续一天照射在这座城市，月光下，整个图书院子会完全透明，“消失不见”，常有新来的海妖以为前方一路宽敞，一鼻子撞上去的。

　　图书院子一共有十六层。六个顶层，十二个方向的横面空间，四个竖截面，数不清的弯道和直立长梯，复杂交错在一起，每一层之间都能穿行，从第一层到第五层自需要拐两个弯，走着走着突然达到顶层，琢磨着如何下去的时候已经自动走到了出口。

　　在图书院内一定要保持安静，礼貌有序，不然就会惹到休息中的角旗，角旗会闹离家出走，顺便把图书院也带走。

　　院子内也有负责管理海妖存在，他们游走在冰晶墙面之间，是冻鱼的幼年体，负责盯梢和将租借的图书归位。

　　“这不就等于，冻鱼是活在大冻鱼的口水里的？”吞吞头一歪，得出这个结论，不过他还没敢在小冻鱼们“谁捣乱瞪谁”的目光中说出来，作为造冰专业户，小冻鱼们集体吐口水，就能把他冻死。

　　抛开狂奔天际的脑洞，吞吞找到了那本《先祖全录》，是一本很新的书，几乎没有妖怪想借阅这一本，崭新到发光发亮。

　　没道理啊，关于先祖的知识，应该是每一个正常的海妖的必修课才对。

　　吞吞翻开书本，立刻明白了这本书被妖嫌弃的原因，这根本，就是一本幼稚的幼崽读物啊。

　　适宜刚出生十天的海妖幼崽阅读，可作睡前读物，里面还有一些可爱的插画，幼稚的语言表达，用最傻白的方式教育妖怪幼崽，作为幼崽的读物来说，确实是本看完就丢、转身便忘的好书。

　　“……”

　　吞吞搓了搓自己的脸，陷入一瞬间的蒙圈，但很快振作起来，打开了山川篇。

　　“北冥有鱼……”翻过，这是说鲲，“……青有玄鸟”，再翻，直到山川篇的最后一页。

　　写着，“上有尊者祭神，救苍生，乐人为之歌，传唱久远，化形为鱼。”插图是特为传神的一条鳟鱼。

　　和普通的鱼没两样。

　　然后——

　　然后传说中的鳟鱼又为了这个世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挂掉了，凉透的鳟鱼成了妖怪，“入世间轮回，尝百苦。”

　　轮回？

　　真的存在吗？

　　传说话本中的神、妖等种族，早就在一次天灾中彻底消失，主掌轮回的十王殿也早就没影了，那些都成为了古早的传说，活下来的，只保留着神话故事的话本残页，似乎还在断断续续诉说着当年的纠葛，只能从这些只言片语中看到那是怎样瑰丽又虚无的过去。

　　那也都是过去了。

　　如今，幻象境内，不论种族，不论差异，不论文化，统一称之为“妖”。

　　薄薄的一页纸，插图占了半页，往后翻就是丛林篇，满目不认识的精怪们。颇有兴趣地看完整本书，时间才划过一点。

　　翻回插画页，吞吞对着那张鳟鱼的内容思考良久。

　　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叫做“传诵”。吞吞只有在陆地上听一些妖怪提起过，具体是什么，他只有理论理解，没有实际见过。

　　并非每一个区域都有图书院子，所以那些伟大的，值得被记住的妖的故事，会被编成歌曲，流传下来，这样口耳相传，就容易被知晓，获取妖的崇拜。

　　足够的崇拜和信念会形成一种力量，至于是什么，半路修成妖的吞吞怎么可能知道。

　　直到很久以后吞吞才懂得，那些虚无又磅礴的神话历史，是一种由心而发的信仰，相信着才会存在，所以在遥远的古早世界，一定有着话本上说的先祖们，不同姿态的神明，还有无数传说中的精彩故事。

　　那么——不管那是什么，吞吞想着，这个“乐人”是什么？为什么是人？

　　“是歌者。”格布回答道。

　　吞吞将书借阅出来，呈在橙子鲸面前，得到一个不曾听过的答案。

　　“什么是歌者？”

　　“唱歌的妖或者……其他物种，反正，能唱歌就行。需要有歌者为鳟鱼唱歌，然后受到妖的喜欢，传诵，才会得到崇拜。”格布把“人”排除在外，深海妖怪都不喜欢人类。

　　唱歌他会，红鱼群里的吐泡泡歌。吞吞吐了两个泡泡，“噼啪”泡泡破裂，单调的两个节奏就出来了。

　　格布憋着难受，问道：“你不会觉得这样就是歌了吧？”

　　吞吞点头。

　　格布捂着自己的橙黄色大脑门，“不不不，这不能称之为歌，不是所有会唱歌的都能成为歌者，那必须是，经过考验的。”

　　格布脑海里似有长篇大论，以试图劝服这个五音不全的小海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说道：“不对，等等，修莱跟我说了，你不是应该先去陆地寻找执行者得到赦免么？”

　　“是啊，可是修莱说，这本书里有我想要的线索，我在想，既然不知道是哪一片区域的执行者，那么为什么不从传诵力量入手呢？”也许这就是修莱给他出的主意？

　　格布略感怀疑，一本睡前读物里的内容都能相信？！这本书的内容他也听过，他还挂在橙子树上的时候，会有专门的妖怪过来阅读书籍，传授知识，偶尔还能听到一两首动听的歌，那可是很难得的。

　　可是从树上下来之后就没有这种福利了。

　　格布也很久没有见过那位歌声动听的——嗷，那确实是位不常见的歌者。

　　也是位执行者。

　　格布的脑子转着小弯，让他想想，陆地、鳟鱼、歌者、执行者、完美！

　　想通的格布惊喜得一巴掌把吞吞拍到地下，韧性极好的吞吞又弹了起来。

　　“我知道你要找谁了，吞吞，是执行者——”格布尚未说完，修莱幽幽地从吞吞身后冒出来，被当场抓包的格布一下噎住，忘了言语。

　　修莱幽怨地看着格布一眼，并没有生气伴侣地偷溜行为，只是他公务繁重，好几次穿梭在伴侣的视线内都没有被伴侣发觉，深感自己的“失宠”，哀怨一小下子的修莱想到正事，对吞吞说道：“你的同伴，我们已经找到了，不过目前的状况估计不愿意跟我们回来，你现在有时间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看。”

　　“什么状况？他受伤了吗？”

　　修莱一言难尽地说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绝对是个大惊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