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之长安兵燹 第三十八章 风起河朔(4)
作者:野生文艺青年的小说      更新:2018-10-19

  大军还在吕梁山一带厮杀的时候,李克用已经先一步到了黄河东岸的河中府,别人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他却是三军未动,统帅先行,顾不上眼疾发作,也顾不上风寒未愈,一路风尘仆仆,终于在九月初三这天赶到了河中。

  九月初三瘟神诞,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听说这位独眼瘟神大驾光临,却是一改往常,非但披发跣足出门相迎,而且盛情款待。局势变换莫测,这对昔日对头之间的关系就变的微妙起来,不但是为了西边的黄巢,也为了东边的郑从谠,有了共同的敌人,从前的恩怨不说一笔勾销,总也可以暂且搁置。王重荣心里想的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做好我的主人,你李克用做好你的客人,先做几天朋友,等到烹好的鹿端上酒桌,到时再比谁的吃相更难看。

  李克用也是同样的想法,九月初九重阳日,届时各镇节度使会师河中,然后挥军西进。一盘好菜就要上桌,李克用想着做那个先动筷子的人,所以急不可待地赶来。离开席还有六天,他就已经在座位上坐下来,举箸以待了。

  “年纪大了,再没有从前那样的耐性啦!”李克用叹了口气。

  时候虽然已经是秋天,但接连几天的阴雨天气,还是让空气变的分外地沉闷潮湿。在这样的天气里,最惬意的莫过于用热水泡脚。没叫一个人前来服侍,李克用破天荒地亲手烧了热水,倒了满满一盆,然后撒上几片生姜。当他把一双干瘦的,长满老茧的脚伸进热水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脸上泛起一片红晕,并且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舒服啊,舒服到连他自己心里都在纳闷,自己竟然是这样一个容易满足的人。一个容易满足的人,却又有着满腹的野心,岂不是矛盾?

  热水刺激着脚底的穴位,这让李克用的脑子显的无比的清醒,他反复琢磨着这个问题,一双脚也随着思绪不停地抬起放下。水温并不适宜,李克用喜欢把水烧的热一些,把一双脚静静放在水中,等热到受不了的时候,就抬起脚,等凉了之后再放下去,如此循环重复,直到一盆热水渐渐变冷。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当李克用第四次抬脚的时候,他的堂弟李克修带着一个人神色匆匆地进门来了。

  “大……大哥……”李克修神色有些惊慌。

  “慌什么?慢慢说。”李克用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旋即合上。

  李克修定了定神,说:“昨夜后军在吕梁山遇伏,我军死伤惨重,粮草……粮草也被劫了!”

  李克用唔了一声,脸上是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齐军呢,死伤如何?”

  李克修说:“周德威治军还是有些手段的,这支新兵刚练出来,竟然颇有战力,生生拖住了敌军一个时辰,后来团结兵去支援,这才把敌军打跑了。我军丢了粮草,敌军也好不到哪去,死伤比我们要多。”

  “这就扯直了,”李克用淡淡地说,又问:“大军走到哪了?”

  “离河中还有四五天的路程。”李克修回答。

  “还来的及。”李克用再次抬起脚,悠然说道:“六天后就是重阳日了,汉人有句诗,叫每逢……每逢……”

  “每逢佳节倍思亲。”李克修身后的人提醒说。

  “对,每逢佳节倍思亲,”李克用说:“士兵们的情绪要安抚好,新招的兵,就怕生乱。”

  “是,”李克修应了一声,又说:“其实说起来都怪郑从谠这个杂种,咱们打下石岭关,除了他太原的附骨之疽,他竟然丝毫不领情,上次是不发饷,这次干脆就不放咱们进太原,这才要从吕梁山绕道。大哥你说,咱们白白添了这么伤亡,实在是不值。”

  “唔,”李克用放下脚,轻轻叫了一声。

  “他这是怕咱们假途灭虢。”李克用还没说话,李克修身后那人却开口了。

  李克用睁开眼睛,目光在这人身上移动着,只见这人长的眉清目朗,年轻很轻,似乎还未及弱冠,但模样显的颇为练达,问李克修说:“这人是?”

  “这是我手下的典谒官,名叫郭崇韬。”李克修回答,跟着转身瞪了郭崇韬一眼,说:“我跟节帅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份?”

  郭崇韬缓缓走上前,施了一礼,说:“请节帅恕罪。”

  “假途灭虢……假途灭虢……”李克用沉吟着,“我原本也没有这个意思,你这小子,真是自作聪明。”顿了一顿,又说:“年轻人恃才傲物,以为读了几本兵书,就能指点江山了?恃才傲物,原本也无不可,但也得有才可恃才行,你有么?”

  “是下官自作聪明。”郭崇韬说。

  李克用唔了一声,又问李克修,“还有事么?”

  “还有,”李克修点头说:“十八镇节度已经到了河中,投帖拜会。”

  “他们也来的这样快?”李克用猛地抽出脚,“不是说好九月初九么,怎么这么快就到齐了?”

  “大哥要见么?”李克修用征询的眼光看着李克用。

  “不见,不见,”李克用突然嚷了起来,“说好九月初九,就是九月初九,早一天也不行。”

  “十八镇节度使,一个都不见?”李克修又问。

  “不见,”李克用头也不抬,跟着喃喃说:“三国时有十八路诸侯,隋末有十八路反王,今天来的节度使,偏偏他妈的又是十八路,碰巧地狱也是十八层!”

  “这十八啊,乃是虚数,”李克修身后的郭崇韬再次开口了,“譬如说万死莫赎,难道真要死一万次么?说是十八镇节度使,这次来河中的其实只有十四镇。”

  李克用啐了一口,道:“这中原汉人,偏有这许多臭张致。”又问李克修:“王重荣怎么说?”

  李克修回答:“王重荣说,他虽是东道,但论辈分论年岁大哥在各镇节度使最长,所以一切都凭大哥做主。”

  “狗屁,”李克用骂了一声,脸上却有些笑意,“这个王重荣,怎么突然变的这样客气了?要是论资排辈,程宗楚今年都快七十了,轮也轮不上我。”

  “还不是朝廷看重,让大哥主持这次讨逆么?”李克修说,跟着又拉过郭崇韬,说:“崇韬年纪虽轻,待人接物却很老练,这次各镇节度使会面,一干招待的事,大哥都可以问他。”

  “也罢,”李克用沉吟一会儿,就问郭崇韬说:“这河中府,有什么好去处?”

  郭崇韬作了一揖,说:“要是设宴的话,城里只有两个地方尚可,一个叫观鹤楼……”

  “鹤有什么好看的?”李克用打断说:“我也见过,跟鹅也差不多。何况观鹤观鹤,也未必真能看到鹤。”

  “是,”郭崇韬应了一声,又说:“还有一个去处,名叫雅观楼……”

  “鸦馆楼?”李克用笑了起来,“好啊,鸦馆楼好,这名字正合吾意。”跟着又对李克修说:“你去答复

  各镇节度使,就说九月九日今日本帅设宴鸦馆楼,让他们到时一定要来。”

  “是。”李克修答道。

  水已经冷了,李克用把脚抽出来,拿布擦干了,然后光着脚往门口走去。淅淅沥沥的秋雨又下了起来,雨水从屋檐上断线珠子般地滴落,李克用伸出手掌,雨滴不停地落在手心,又飞溅起来。身处王重荣建在凤凰山上的帅府,举目远眺,雨幕之中,黄河风光尽收眼底。眼见这滚滚浊漳往南流去,又折而向东,奔向大海,李克用的心也随之起伏。

  “齐军有什么动向?”李克用回过头。

  李克修走到他跟前,遥指黄河方向,说:“今天刚得到的消息,黄巢已经调集四十万大军,沿着黄河西岸布阵。而且先头队伍已经准备渡过黄河,往河中挺进。”

  “四十万大军?”李克用脸色微变,“这快抵上咱们沙陀的人口了,领兵的是谁?”

  “黄巢麾下行军大总管,”李克修顿了一顿,报上一个名字,“葛从周。”

  “我听过这名字,是个狠角色。”李克用颔首说。

  李克修接着说:“这人是濮州人,是王仙芝的同乡。此人能征惯战,尤其擅长打大型阵地战,我们鸦军以轻骑为主,要是遇上他,形势只怕是很不利啊!”

  “战还是靠人打的,”李克用轻轻咳了一声,“总不过是块难啃点的骨头罢了,再说了,不是还有十四镇节度使帮我们啃么?”

  “怕就怕他坚壁清野,何况又有黄河这道天险在,咱们的补给很难跟上。”李克修一边说,一边也走到了门口,“先不说这个,这次咱们的粮草让他们劫了,王重荣要是学郑从谠,咱们就得重蹈前次的覆辙。”

  “王重荣?他不会的,”李克用说着就干笑起来,“你是没见到这小子的亲热劲,昨天搂着我,一口一

  个兄长,总不至于这么快就翻脸吧。”

  “那倒说的是,”李克修也笑了起来,“这小子还指望着大哥做这个主厨,烹这盘大菜呢。怕就怕这些打下手的,光瞪眼不干活,到时这盘菜就不太好做了。”

  “敢?”李克用哼了一声,“真要这样,老子将他们一块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