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之长安兵燹 第四十九章 攻心伐谋 (8)
作者:野生文艺青年的小说      更新:2018-10-19

  回到营地,夜幕已经降临。秋日里天色阴霾,黄昏刚过,就像到了深夜一般,漆黑一片。营地里早就升起了火把,火光黯淡,依稀可以听见油脂和秸秆燃烧的“哔哔剥剥”的声响。身穿纶巾鹤氅的葛从周显得仙风道骨,正站在营帐门口翘首相盼。

  “成了么?”看到邓天王走来,葛从周迎了上去。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啦!”邓天王的声音拖的很长,跟着将黄河上的事详细说了。

  “李存孝,真异人也!”听邓天王说完,葛从周发出一声赞叹,脸上也同样难掩欣赏之意。顿了一顿,又说:“今日之事,你似乎做的太急了些,急就有破绽,李克用虽然多疑,却也不傻,恐怕不会上当。”

  “总管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邓天王脸上是成竹在胸的微笑,“我使这道计可不是要李克用怀疑李存孝,而是要在李存孝心里埋下一根刺。”

  “刺?”葛从周沉吟着,片刻之后就点点头,似乎已经心领神回,跟着掀开门帘,说:“进去再说,你要的人已经给你带来了。”

  “东风也借来了么?”邓天王脸上一喜。

  葛从周嗯了一声,两人前后走进营帐。只见帐里早就候着两个人,一个长的又矮又瘦,身穿甲胄,见到葛邓两人进来,忙不迭地行了一礼,“末将参加葛总管,邓将军。”

  “辛苦了。”葛从周微微颔首。

  “末将幸不辱命。”那人抬起头说。

  眼前这张脸尖嘴猴腮,深棕色的皮肤油光发亮,葛从周忍不住向他打量起来,“七八分像么?”葛从周与邓天王相视一笑,“只有七八分像,别人也就算了,怎么竟能骗过他一干亲信?”

  “相貌是七八分像,声音却有十分像。”葛从周说:“总管不知,这位兄弟跟李存孝是同乡,声音和口音都是一模一样。相貌虽然有些差异,但李存孝那厮生的矮小,底下人要是正眼看他,不免有藐视之意。我让高手匠人仿制了他手中毕燕挝,浑铁槊两样兵器,以及全身铠甲,雷飚兄弟一穿上,谁又能分辨出来?”

  “末将劫营之后,在灌木中埋伏,等存孝带着安休休,薛阿檀走后,就假冒他哄走了贺黑虎、薛铁山,”假冒李存孝的雷飚一笑,指着地上跪着的那人说:“最后又用计将这人擒住,带回营里。”

  “你做的很好,立了大功。”葛从周颔首说:“我本来要升你做个副将,只是存孝未死,你暂时还不能露面。”

  “是。”雷飙应了一声,看葛从周使了个眼色,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你就是庞天寿?”跪在地上的那人被五花大绑,邓天王蹲了下来,看着他说:“听说李存孝对你很是信任,是这样么?”

  庞天寿沉默着,没有回答,过了半响才咬牙说:“既然落在你们手里,我就没想过活着离开,你们……你们还是趁早杀了我吧。”

  “唔,”邓天王发出一声嗤笑,“还是个视死如归的好汉呢。”他把脸凑到庞天寿面前,饶有意味地看着他,忽然一拍脑袋,问:“对了,你是华县人士是么?”

  “问这个做什么?”庞天寿的脸色变了。

  “华县离长安不远,眼下是我大齐所辖之地。”邓天王说,顿了一顿,又问了一次,“你是华县人士么?”

  “是又怎样?”两人面对着面,一股恶臭熏来,庞天寿满脸厌憎,啐了一口说:“我投效鸦军,就是盼望有一天能打回家乡,解救父老。”

  “好志向!”邓天王露出满嘴黄牙,大声说。他的脸凑的更近了,“说来也巧,本将军几天前正巧途经华县,那里物产丰富,民风淳朴,真正是养人的好地方。本将军在一处农家借住,那户人家住在山脚下,门前有流水经过,院子当中还有一口老井。家里是弟兄两个,哥哥在外头当兵,弟弟在家种地。父母双全,妯娌和睦,在这乱世之中,当真是羡煞旁人……”

  “住口,别再说了。”庞天寿叫了起来,不再直视他的目光。

  “啊哟,”邓天王叫了一声,跟着捂住嘴巴,故作惊讶地说:“难道……难道这竟是庞兄弟你的……你的家里,这……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了。”忽然一拍大腿,又说:“这可坏了,本将军走的匆忙,忘了将一干兄弟带走,这些兄弟都是土匪出身,自来不服管教,心眼坏的很,这……这可如何是好?”

  “你要怎样,画出个道来吧。”庞天寿这会儿已是汗流涔涔。

  “这是怎么说的?好像我在威胁你一样?””邓天王站了起来,在庞天寿眼前晃荡着,倏地走到落兵台前,抽出一把剑,割开庞天寿身上的绳索,“你要走就走好了,本将军绝不阻拦。”

  “邓天王,你少惺惺作态,”庞天寿一张脸胀的通红,吼道:“庞某今天认栽了,只要你放过我一家子,你要怎样我都照办。”

  “这么凶做什么?倒吓我一大跳,”邓天王做出惊恐之状,拍了拍胸脯说:“我要你办的事啊,那可再简单不过了。你只需回到李存孝身边,盯着他一举一动,都记下来,然后……”

  “然后告诉你是么?”庞天寿冷笑着说。

  “胡闹!”邓天王啐了一口,“你怎么能来告诉我,那是不做叛徒么?本将军这辈子最厌憎的就是叛徒了!”

  “那你到底要怎样?”庞天寿有些困惑了。

  “你只需盯着他,什么都不用做。”邓天王缓缓踱着,“武功到了李存孝这个地步,耳聪目明,很快就会察觉有人在盯他的梢。到时他一定会拷问你一番,你想想看,你要怎么做?”

  “怎么做?”庞天寿更疑惑了。

  “笨蛋。”邓天王阴阳怪气地笑着,语气竟然有些温和,“到时你就咬紧了牙关,打死也不能说是你家节帅派你来监视他的。”

  “你……你……”庞天寿忽然明白过来了,大声说:“你要挑拨离……离……”

  “轻点,轻点。”邓天王伸出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

  “我要是不帮你,你待怎样?”怔了半响,庞天寿再次开口了。

  “那可不好说了,”邓天王仍是笑吟吟的,“我这些兄弟啊,在军中待久了,都成了色中恶鬼。你那娘子和弟妹,都还有些姿色,这……这自然不在话下了。说不定他们发起狠来,连你那老娘也……嘿嘿……”

  邓天王纵情大笑,似乎在说什么有趣之极的事情,庞天寿听的怒不可遏,向他冲了过去。准备抢了他身上的剑,与他同归于尽。

  “庞兄弟,想清楚再动手,好么?”邓天王看出了他的意图。

  听了这话,庞天寿忽然撞墙一样地停住了,低着头不再说话。

  “看来你是想清楚了,”邓天王走到庞天寿面前,伸手去拍他肩膀,庞天寿身体一扭避开了,邓天王哼了一声,声音冷了下来,“既然想清楚了,那就早点回去吧,要是太晚,李存孝该起疑了。”

  看着庞天寿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此时已经坐在案前的葛从周放下了手里的书,微笑着说:“天王兄,难怪军中称你是诸葛再世,小弟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了。”

  “是么?”邓天王眉毛一扬,略带纳罕地说:“我记得你从前一向看不起这些手段,如今竟也通达了么?”

  “哪里啊!”葛从周站了起来,“张子房是上乘,陈平就是下乘了么?葛某是带兵打仗的,又不是道学家。”

  “通美啊,”邓天王上前几步,叫出了葛从周的表字,跟着目光落在他身前的案上,“还在读《韩昌黎集》么?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暗蓝关马不前,真是好诗!通美啊,有空该读读《鬼谷子》了。”

  “好啊,”葛从周的眼睛亮了起来,“《罗织经》似乎也颇值得一读。”

  两人相视一笑,正在这时,一个士兵跑了进来,报说:“禀总管,李存孝在外搦战。”

  “现在?”葛从周眉头微皱,“都是什么时辰了,这厮倒真是个急性子。”

  “他这是急着要自证清白,不用理他。”邓天王说。

  葛从周点点头,看向那士兵,说:“传令下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可妄动。”

  “可是这厮骂的难听,恐怕众将军们都忍不住。”那士兵说。

  “他骂什么?”葛从周问。

  “小的……小的不敢说。”那士兵显的支支吾吾的,这让葛从周更加好奇了,说了声:“但说无妨。”那士兵犹豫一会儿,这才低声说:“他骂总管生儿子没**,邓将军家中世代为奴为娼。”

  “岂有此理,”涵养再好,葛从周也不由地叫了起来,“这厮……这厮是个泼皮无赖么?”一旁的邓天王却是面色坦然,似乎一点也不为所动,说:“总管不可动怒,忍一时之气,方能制胜。”

  “也难为他骂的这般不堪入耳,”葛从周叹了口气,对那士兵说:“你出去把我刚才的命令传达三军,有敢擅自出兵者,军法处置。”

  “是。”那士兵答应了一声,出帐去了。

  葛从周回到座位,再次拿起书来看,过了一会儿,那士兵又急冲冲地跑进来,喊道:“总管,不好了,耿将军、崔将军、张将军、李将军受不了敌将辱骂,披挂去斗李存孝了。”

  “这四个蠢货,”葛从周哼了一声,对那士兵说:“你去阵前观望,若有情况,火速回报。”那士兵听命去了,去了没多久,又是狂奔而回,大叫:“总管,四位将军……都……都让李存孝杀了。”

  “杀鸡也没这般快法,”葛从周猛然站起来,“你……你把过程说与我听。”

  “是。”那士兵应了一声,接着说:“先是耿将军出阵,被李存孝活拿过马,按在马背上曲做两截,张将军李将军为替耿将军报仇,二人齐出战阵,双战李存孝。李将军说:“英雄不在马上斗,存孝小儿,敢下马与我们兄弟比试么?”李存孝狂笑一声,说了声:“好啊!”跃下马来,三人缠斗起来。没两合,李存孝一槊砍了张将军首级,拎在手中,李将军见势不妙,就往阵里逃。李存孝一手提着人头,来追李将军,没几步就追上了,一挝打中他后脑勺,李将军吐血身亡。崔将军这时挺枪出阵,一枪只取李存孝。不料李存孝一手接住枪,一用力,将崔将军生生拖下马,抛出数丈远,摔死在地上。如此短短半个时辰,我军便折损了四员大将。那李存孝口出狂言,说道:“今日杀到这里,明日继续。”跟着就拔马回营去了。”

  “耿彪、崔受、张龙、李虎都是在战场上真刀实枪拼出来的,如此不堪一击?”葛从周脸色愈发暗沉了,“在存孝手下,竟如襁褓婴儿一般?”

  “我早说过,此人就是下界的杀神,耿崔张李四将都是凡人,怎能匹敌?”邓天王说。

  “依你之见,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葛从周沉吟着说。

  “退兵三里,以避其锋。”邓天王不假思索地回答。

  “退兵三里?”葛从周摇头苦笑,“咱们可是四十万大军,有这个必要么?”

  “无妨,先放他进来再说,”邓天王说:“咱们摆下长蛇阵迎击,鸦军以骑兵为主,擅长远途奔袭,咱们先诱敌深入,再从侧翼进攻,将他们绞死。”

  “好,就听你的,”过了一会儿,葛从周这时的眼神已经坚定起来,“我再给李存孝修书一封,先稳住他。”

  “存孝狂悖自矜,咱们口气务必软一些。”邓天王提醒说。

  “我理会得。”葛从周点点头,走到案前研墨,一边说:“天王,你这反间计要是奏效,该会如何?”

  “若是成了,大约会有三种可能。”邓天王走到他身侧,说:“最好的结果就是李存孝叛了李鸦儿,咱们收为己用。其次是他拥兵自立,再不听李鸦儿差遣。再次就是扰乱他行军方针,咱们再徐而图之。无论是哪一种,对我军都十分有利。”

  “希望如此。”葛从周说,拿起案上的笔,挥笔而就一封书信,差使者给李存孝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