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之长安兵燹 第五十章 攻心伐谋 (9)
作者:野生文艺青年的小说      更新:2018-10-19

  “大齐冠军将军、中都督、行军总管葛从周端肃书拜飞虎将军麾下:仆闻胜败兵家之常事,两军相斗,未必全捷。昨者,将军摔崔受于沙场,抾耿彪于马下,张龙、李虎相继而亡,士卒一闻,靡不丧胆。且屯兵于黄河左右,布阵深为不便,将军既为盖壤英雄,乞停兵三日,姑待布成阵势,将军如破此阵,某等既献长安,甘为末卒。如蒙轻挥彩颖,早赐批回,则将军宽宏之量,不浅小也。某临书不胜冰兢之至。金统三年九月,上浣从周再拜。”

  一晚杀了敌方四员大战,强悍如李存孝,竟也有些乏了。驱马回营,甲胄未宽,躺在榻上便即呼呼大睡。一觉醒来,被褥上尽是血污,腥臭难当。李存孝爬起来,吩咐人打了盆水,开始清洗甲胄上的血渍。这时,葛从周派出的使者也到了帐中,手捧葛从周亲笔写的停战书,大声诵读。

  “文绉绉说了一大堆,他还是怕了么?”李存孝头也不抬地说,两只手放进铜盆里,盆里的清水很快就成了血水。

  “不,不是怕,”整间营帐都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使者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豆大汗珠,汗水流到眼睛里,他颤抖着伸手去擦,“我家总管拥兵四十万,将军的兵力不足四千,岂有畏惧之理?我家总管十分欣赏将军,这才定下了规矩,想和将军堂堂正正比试……”那使者呃了一声,又说:“将军可有回书么?”

  “不用什么回书,”李存孝把手从盆里抽出来,拿布擦干净了,“我说你听,你去答复他就成了。”

  “是,”那使者应了一声,“将军请说。”

  “你把他的书信再读一遍。”

  “大齐冠军……布阵深为不便……”

  过了一晚,战甲上的血渍已经结成了块状,用布去擦很是费劲,李存孝索幸丢在一旁,用指甲去抠。等到使者将葛从周的书信再读了一遍,案几上已经掉满了红色的碎屑,李存孝抬起脸,皱着眉头说,“葛从周还真是啰嗦,什么布阵不便,明明是怕了,非要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没他这样絮叨,回书只有一个字,你听好了。”

  “一个字?”那使者一脸不解,“敢问是哪个字?”

  “允!”李存孝大声说。

  一个允字声如霹雳,直截了当,似乎未经思索就从嘴里蹦了出来。等使者走后,站在一旁一直默默不语的副将安休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两军交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岂有道义可言?”

  “人家拜了帖子过来,咱们还是要回帖的。”李存孝说。

  “将军,你可不要学宋襄公。”安休休说。

  “宋襄公是什么东西?”李存孝一脸茫然,“我学他做甚?”

  “宋襄公是春秋时宋国的国君,”安休休解释说:“有一次宋军与楚军在泓水作战,宋襄公讲究仁义,等到楚军列阵之后才肯发动进攻,结果宋军大败。”

  “这个宋襄公,真是头蠢猪。”李存孝吹去了案上的红屑,冷笑着说。

  “将军今日所为,与宋襄公又有什么区别?”安休休问。

  “好个安休休,你拐着弯骂我是蠢猪么?”李存孝向他瞪了一眼,顿了一顿,接着说:“这事就这么定了,不管他们摆下什么阵,咱们兵来将……水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安休休提醒说。

  “是,是,”李存孝笑了起来,“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李存孝站了起来,走出帐外,阳光刺眼,竟是难得的晴天。李存孝伸手挡住阳光,叹了一声,“日头挺高啦!早知道是个好天气,就不说那个“允”字了,去杀几个敌军,舒展舒展筋骨也好。”阳光照着,李存孝一脸懊悔。抬眼望过去,两眼眩光,一黑一白之间,只见营地外竖起了四杆旗杆,上面分别吊着一具尸体,那是敌将耿彪、崔受、张龙、李虎,张龙的人头已经不见了,李存孝想起来,昨晚得胜归来,将张龙的脑袋挂在马鞍上,颠簸中掉了下去,人头骨碌碌地滚出好远,停住了,正好对着自己,黑暗中似乎在咧着嘴笑呢。“真是一员悍将啊!”李存孝在心里感叹,“生前本领低微,死后却挺有种的。”

  葛从周派来的使者将将走到营外,抬头向高悬着的四具尸体看了一眼,跟着落荒而逃。安休休也走出了帐外,指着使者的背影说:“将军要是后悔,末将现在去把他追回来。”

  “追回来,我还是一个“允”字。”李存孝回过头说。

  “你是军中主将,我拦不住你。”安休休叹了口气,“不过此事我得去禀告节帅,就算要打,也得让他增派人马。”

  “你去告诉他就是了,”李存孝的语气有些不耐,“你跟他说,葛从周的首级,晚几日一定拜上,请他老人家宽心。”

  安休休略一点头,骑马出营去了。

  休战三日,李存孝在营中闲不住,带了几名副将随从,共八九人,往附近林中狩猎。连年的天灾人祸,百姓食不果腹,林中的野兽也变的稀少。好容易猎了几只野兔,正要回营烤了下酒,突然灌木之中跳出一只麋鹿。李存孝霎时间搭弓射箭,嗖的一声,离弦而去。不料那鹿此时一跃,正好躲在一棵大树之后。这一箭射在树上,直没而入,树叶簌簌落下。

  “啊哟!”李存孝叫了一声,满是惋惜。

  “再射一箭,一定能中的。”身旁的副将薛铁山说。

  “一只麋鹿也射不中,哪有脸再射一箭。”李存孝有些垂头丧气,对薛铁山说:“你来吧。”

  “这可是你说的,”薛铁山笑着说:“要是我射中了,你可别后悔。”

  “后悔什么?”

  “抢了你的风头。”话音未落,薛铁山已经纵马向前,跑了一阵,勒住马,顿时发出一箭。这一箭虽然远不及李存孝的力道强劲,但是准头极佳,咄的一声,射在麋鹿股上,那鹿应声倒地。

  “好箭!”一旁的副将贺黑虎伸出了大拇指,众人也都发出喝彩之声。薛铁山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再次驱马,顺手将那鹿提了起来,放到马上。众人见猎到麋鹿,都很高兴,只有李存孝却显得闷闷不乐。薛铁山看向他,说:“将军今天似乎兴致不高,这倒是少见了。”

  李存孝不答话,脸上的神情显得更加烦闷了。“你们听,”李存孝说:“好像还有一只猎物。”

  “在哪?”副将贺黑虎提起了精神,“这次该换我来了。”

  “就在那。”李存孝指着一处树丛说。

  那地方果然发出了动静,贺黑虎眼睛一亮,低声说了声:“好。”跟着朝那位置射出了一箭,这一箭去势甚急,须臾之间,只听树丛间传出啊的一声,贺黑虎脸色一变,叫了声:“不好,是人!”

  几人策马上前,只见树丛间躺着一个人,肩上插着箭,鲜血汩汩流出。众人一见这人,都叫了出来,“怎么是你?”

  这人是李存孝的亲兵庞天寿,贺黑虎见误伤了他,有些过意不去,忙问:“庞兄弟,你没事吧?”

  “你小子躲在这里做什么?”薛铁山也开口了,“好险没射死你。”众人下了马,将庞天寿抬到了马上。

  “先带他回去治伤。”李存孝说。

  于是众人驱马回营,李存孝让人将庞天寿抬到自己帐中,放到榻上,脱了上衣。李存孝让众人都出了营帐,自己则拿了一把短刀,在火上烤了一会儿,然后走到庞天寿身前,说:“你咬牙忍住了,可能有些痛。”

  “这……这等皮肉伤,不用劳烦将军亲自动手。”庞天寿说。

  “这箭伤到筋骨了,若不及时救治,说不得落下残疾。”李存孝说着就握住箭杆,轻轻一晃,庞天寿痛的直抽一口凉气。

  “对了,你小子干么躲在那里?”李存孝用刀割开伤口,一边有意无意地问。

  “我……我……”庞天寿的声音颤抖着,这时已经痛的直冒冷汗了。

  伤口被刀割开,只见箭尖已经伤到了骨头,李存孝手上略微使力,将箭杆折断了,庞天寿痛的再次大叫起来。这事,李存孝突然凑近他耳朵,低声问:“是谁派你来监视我的?”

  “什么?”庞天寿似乎怔住了,脸上讶异、惭愧、心虚、挣扎的表情一瞬间都跑了出来,“没人……没人……”庞天寿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是将军的兵,只……只听将军一个人的话。”

  “你盯了我一天了,真当我不知道么?”李存孝的声音愈发严厉起来,“我隐忍不发,就是想看看你小子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我是将军的亲兵,护卫将军是份所当为,”庞天寿脸上惨白,“将军冤……冤枉我了。”李存孝连着发出两声冷笑,同时捏住半截箭杆,旋了一圈,庞天寿终于忍耐不住,大声惨呼。

  “你说不说?”李存孝冷冷地说。

  “我……我不能说……”庞天寿咬牙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沉默半响,李存孝的脸色变的沮丧,“是不是义父,他不放心我,就让你来监视我?”

  “不……不是……”庞天寿摇着头,眼中满是痛苦之色。

  “你骗不了我,”李存孝将箭拔了出来,同时敷上金疮药。庞天寿越是否认,他的心里反正更加确认了。这时,他心口上犹如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沉闷无比,这是从来未曾有的感觉。

  “义父……义父为何如此?”李存孝喃喃自语,“我不曾做过半点对不起他的事,他为何对我疑忌如此?他派你来监视我……监视我……他当我是什么?”想到这里,又是悲愤又是伤心,失魂落魄地走出帐外,跨上马就往营外冲去,一路疾驰,恍恍惚惚地竟从马上摔下来。

  “畜生,连你也来欺负我?”李存孝勃然大怒,站起来双掌推出,按在马上,那马倒了下去,长嘶一声,口吐白沫,眼见不活了。李存孝出手便即后悔,跪在马前,叫道:“老朋友,你……真对不住……”眼圈发红,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当年在巩义他的坐骑千里浑死后,李克用花费重金,从黠吉斯购了这匹照夜白相赐。李存孝一见之下就说:‘这是我的老朋友。’对这匹马爱如性命。没想到一时激愤,竟将它杀了,心中不由得既悲且痛,纵声狂啸,声震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