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下仿佛是海水，深蓝色的光缓缓透过眼皮，耳边轻轻的声音，就这么睡下去吧，别再醒来了，活着，太累了……身边的空气像是被一丝一丝地抽走，她几乎要窒息，而不久以后，她听见有人正在叫她，声音轻柔，张开眼，身边没有水，没有潮声，只有消毒水的味道游走在空气里，乳白色的帘子挡出她的视线。医务室？她轻轻掀起一角帘子，一个英气逼人的少年坐在黑色的实木桌子前，此时，正斜斜看着她，嘴角含笑。

　　“苏，苏瑾杨？”她开始回想之前的事。哦！她本能地用手摸了摸肩膀——裸露的肩膀上裹着厚厚的绷带，反应过来自己肩上的衣服脱落在臂间时，她连忙放下帘子，将衣服拉上，之前的事又涌了上来。

　　徐子仪？当真能耐，居然开始用瓷片打我？她轻叹了一口气，听到帘外，苏瑾杨痞气的声音。

　　“我去车库取车看见你倒在地上血流得跟水龙头似的我还以为是你姨妈来招呼了想下不对哪有姨妈从肩膀哗啦啦流的。”苏瑾杨一口气说完，听得何梦染呆了。这么美好的一张脸怎么能这么唠嗑呢……这个时候不应该深情款款地慰问同学么……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了一句话——外面的人真的是苏瑾杨么？

　　何梦染扶额叹息，半晌将自己的理智拉出来。毕竟是装13久了的男生，还是老话说得对——人不可貌相！“医务室的老师呢？”她问。总不可能是苏瑾杨替自己包扎的吧！

　　苏瑾杨坐在帘外，索性趴在桌子上打起呵欠眯着眼睛睡觉：“大中午的，给你缠完绷带就走了。”松了一口气，愈发觉得自己最近特别2。

　　隔着乳白色的薄帘，她看见苏瑾杨在桌上不住呵欠，心里又有几分暖意——毕竟父母走后，再没有人如此帮过她。有着血缘关系的姑姑姑父要是看到自己这样，估计是带着高兴劲骂吧？更不要说表姐了，也正是徐子仪划的自己。

　　“那个，谢谢。”她将帘子搭在一旁的钩子上，坐起身来穿鞋，声音低低沉沉，苏瑾杨不由一愣。

　　然而这时候要是说些什么矫情的话，太丢苏瑾杨的脸了此处为苏氏神逻辑，于是支支吾吾半天，他说出了有史以来最丢脸的一句话：“你鞋带的颜色真漂亮！”苏氏神逻辑再现。

　　此处省略何梦染内心小剧场一万字。

　　此处省略苏瑾杨内心挫败一万字。

　　“谢谢夸奖……”何梦染也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看着苏瑾杨迅速垮下的脸心里还有些得意。

　　何梦染迅速把鞋穿好并且认真审视了好几遍鞋带的颜色。黑白，带点蓝色，鞋带上有“bgbang”七个字母。无比正常的鞋带。审视完毕。于是她又看向苏瑾杨，典型白痴。

　　她可以确定是苏瑾杨没有吃药了。她甚至想在柜子里翻下有没有脑残片。

　　“你为什么会倒在车库？”苏瑾杨趴在桌子上，尝试转移话题。

　　“徐……”刚说出一个字，她迅速闭了嘴。苏瑾杨的背景不简单，自己的事，他还是少知道为妙，对自己不会有什么影响，也对徐子仪不会有什么影响，毕竟这样的人，惹不起，躲，有时或许也躲不起，“这是个意外。”轻描淡写地带过。

　　苏瑾杨不悦地一挑眉，然后又露出一种人畜无害的笑容：“今天我刚来的时候，你说的话我听到了哦。觉得我装13哦。”

　　何梦染眉心一紧，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却仍然装做无谓看着他：“所以呢？知道你背景好，大爷！”

　　“知道就好，那你就陪我绕着石崇走一圈吧，正好我要问你一件事。”苏瑾杨的脸上聚起一种诡异的笑容，何梦染站起身来，跟着他走去，眼底聚起惧意。

　　石崇是顾天在他30岁生日那天建的，由于顾氏本身财大气粗，于是挥手一建，硬是造了一座生态园似的中学，天然的教学环境，使得这里出了不少才子才女，每年几千个中学毕业生挤破头想挤进的地方，往往最后只有不到五百个佼佼者可以在这里读书，当然，有些是背景佼佼者。

　　石崇内，假山，翠竹，湖面涟漪荡荡；喷泉，石路，百花幽香隐隐。高耸的翠松直插云天，底下的矮枝上松鼠穿梭。

　　“你知道顾城吗？”苏瑾杨的声音忽然响起，不像医务室中那般痞气，又回到了上午大提琴般低沉动听的声音，然而何梦染听见，却像是听见了鬼索命的声音。她当然知道顾城，上午她才坐在他旁边，那个全身上下说好听点神秘兮兮的男生。一定有蹊跷，否则这两人怎么会如此针锋相对？

　　“谁？”何梦染装傻，她将头扭向一边，看着教学楼前的湖面中，几只天鹅高高扬起雪白的脖颈，在湖上游走。

　　“不是我们班的吗？”苏瑾杨走到何梦染的另一边，她又将头低着看地上。

　　“我们班有这个人吗？”她没有足够的底气否认，只好一次又一次用莫衷一是的问句回答。

　　苏瑾杨有些怒了，他的声音不断压低，手突然拽住了何梦染的手腕，将她强行拉入了两栋教学楼间的一间空教室，里面摆满了扫帚，苏瑾杨拽着她走到教室的最里处死角，将她摁在墙上，又压着她的手不让她逃，他的脸靠近何梦染的脸，鼻头蹭着她的鼻头，话语里却是藏不住的凶狠：“你别逼我，我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下这个人。”

　　何梦染的脸一下红一下白，她咬着下唇，肚子里翻江倒海她才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她的心极速狂飙叛离身体，半晌，她强拉着理智看着苏瑾杨，大如铜铃的眼睛里满满的天真无邪，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白痴。

　　苏瑾杨微微冷静下来，他松开何梦染，转了个身，倚在一旁的墙上：“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你必须告诉我顾城！”

　　“我真的不知道！他平时在班上很不起眼！今天我坐在他旁边我才知道我们班还有这么个人！”何梦染的脸涨红，一脸莫名其妙看着苏瑾杨，“你是疯子吗！”

　　苏瑾杨斜睨着她，仿佛能看到她心底里的害怕。“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你是个很天真很萌的女生，但是我以为你是那种心机缜密如麻的人，对不起。”苏瑾杨低着头道歉，但是何梦染听得出，他是在安慰她使她镇定。

　　她深吸了两口气，装作镇定：“我相信你也是真的需要，你说你想知道什么，我尽力帮你。”

　　何梦染露出天真的微笑，笑得一脸灿烂，手却禁不住悄悄打抖。

　　“你知道苏敖么？”他换了一个问题，尽可能温和地问。

　　何梦染皱着眉头想了想，熟悉的名字，但却想不起在哪里曾经见过。是在哪里呢？她思索着，脚尖在地上画着圆。对，是校史陈列室！那是石崇第一大股东，副校长苏敖！她抬起头，点了点。

　　“我是他养子，苏瑾杨。”

　　再一次深呼吸，满满地惊讶。苏敖如今也大约六十岁了，竟然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养子！她想了想，校长顾天，那顾城……

　　“顾城是顾校长的孙辈。”苏瑾杨装过头去，说，“养父现在想趁机让顾校长下台，他想管理石崇高中，毕竟石崇高中要是卖给其他高中合并的话，也是能得到很大一笔钱的。”苏瑾杨走到何梦染面前，看着她皱成一团的脸，“早上来我就知道，你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养父嘛，无非就是想利用我做些事，他们，不就是喜欢钱吗？但是我不同，如果我不能帮到养父，那我失去的，就不是钱那么简单了。”苏瑾杨的脸上是无尽的苦恼。

　　“所以你能帮帮我吗？”苏瑾杨的眉毛皱在一起。他相信面前的这个女生是他遇见的最大一笔财富——尽管他们只相遇了不到四个小时。你势必是我谨慎和物质上都能得到财富的人。他在心里无声地大笑。

　　“我又能怎么帮你？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女生，陷入你们的这种不纯纠纷？你想多了，苏大少爷。”何梦染抽身要走，又被苏瑾杨摁住了肩膀，刚好是伤的那边，她龇牙咧嘴地疼起来，苏瑾杨慌忙拿开了手。

　　“我只想告诉你四个字存顾无苏，养父已经决定了，如果顾天一直不能下台，他会让我这个到那时已经没用了的东西，去做最后底线，栽赃、陷害，他什么都做得出，算我求求你，救我，可以吗？”苏瑾杨的眼里满是哀求。

　　她心软了。

　　她的情绪果然被苏瑾杨拿捏的准确。

　　“你要我怎么帮你？”何梦染问，“而且，你能保证顾校长他们一定没事么？”

　　毕竟是心软的人，轻易中了圈套。

　　“能。”苏瑾杨一笑，如同春风一般温暖，却藏着阴森森的气息，“你只要帮我盯着顾城就好了，最好他惹出什么事告诉我，养父那边，我好敷衍一下。”

　　何梦染点点头，觉得是一个安全保险的主意，既不会伤到顾家，也让苏瑾杨有好交代。

　　很多年后，何梦染又回忆起那天，心里充满了哀愁：

　　偏偏她蠢成如此，才跟苏瑾杨认识多久，还真是放心他的为人；

　　当初若是再心思缜密一点，怎么会这样忧伤地渡过那么漫长的岁月；

　　愿还能再见面，回忆煮酒共诉离歌。

　　存顾无苏，本身心如小人戚戚，何必壮严般一番逼迫？倒头来毁了几双人，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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