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班上，目光里仍留着苏瑾杨靠近自己时，无限放大的脸。

　　即便是这么尴尬的样子，脸美好得依然无可挑剔，白皙的肌肤，令她忽然失魂。

　　低下了头，微微脸红，仿佛周边已经没有了人，恍惚间，一个下午轻巧度过。

　　她这次没有再悠悠飘到车库，而是从座位上站起来的一瞬间，想起了徐子仪和自己漏气的轮胎，轻轻苦笑，然后她走出了校门，转角，遇到了一个并不想遇到的人——顾城。

　　“听说你今天中午晕倒在车库了。”他倚在一处墙上，轻声问。戴着帽子，黑色的帽子遮住了脸庞，像小说里总会引导主角的黑衣人。

　　何梦染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少年，这个自己并不熟悉却要去陷害的少年，于是她侧过脸，装作陌生地回了一句：“情报工作倒是灵活。”

　　顾城似乎是笑了，冷哼一声：“所以你是拒绝听我的劝告咯？”

　　何梦染想起上午，他轻声的一句话——远离苏瑾杨。或许这句话是对的，若是一开始就远离他，默不作声，也不会让自己进退两难。她不吭声，顾城看来，却像是她默许了一般。

　　也默不作声。轻悄悄走开了。何梦染心里舒了一口气。却泛起更加浓稠的愧疚、

　　抱歉。

　　她在心里轻声重复，渐渐走远了石崇高中，回了家。一个漫不经心地回头，让她觉得这个外表那么美好的高中，却是真正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毕竟是走路，到家时，天色似是化不开的墨般浓黑。

　　“要死来了！大小姐是吗？这么晚回来！”何淑敏大声斥责，站在一旁的徐子仪微微不自然，低着头。显然，何淑敏并不知道一切——当然，何梦染相信，她若是知道了，恐怕只会更高兴一些。

　　“对不起。”她低声应了一句，想走进房间里。她走了一个小时的路了，背着沉重无比的书包，肩上还有中午受的伤，她此时只想扔掉背上的书包，毫不顾忌地、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何淑敏从不善罢甘休。

　　她狠狠推了一把迎面走来何梦染的肩胛骨：“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就这样对待长辈的斥责么？那么没有诚意？果然是有爹妈生没爹妈养！”

　　最后一句话，直直戳着她的痛处。

　　无名火从心的一角烧起：“我爹妈上个月死的！你凭什么这么说！何淑敏你给我听着，这个房子也是我爸妈的，你住在这里，我什么都没说，现在你要这么说我，我就过不去了，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她顿了顿，咽了口口水，看着一瞬间呆掉的何淑敏。

　　“你女儿真是人才，用瓷片划我我中午昏在医务室里没吃饭，我的自行车轮胎给她放气了，我爹妈上个月死你现在在这慰问他们俩干什么？干脆去陪他们咯！”何梦染毫不犹豫地推开何淑敏走进自己房间，狠狠甩上门，一个瓷杯碎裂在门上——那是何淑敏扔的。

　　姑父徐威现在坐在沙发上，握着那本花花绿绿绘着性感女人的杂志，攥紧了杂志底，眼镜几乎落在地上，何淑敏驼着背大口大口喘气，全身发着抖，死命踢门，站在不远处的徐子仪眼里满是怒气。

　　一瞬间忽然安静了，何淑敏不再喘气，过了三秒钟后，大声地冲着房门喊：“去你妈了个x！”

　　“怎么说我妈也是你嫂子，嘴巴放干净点，她死了你也别老唠叨她。”房内传来她瓮声瓮气的声音。她将书包砸在地上，自己怎么舒服怎么躺在床上，心里满满的释然，再也感受不到什么难过和悲伤。

　　再坏还能怎么样呢？

　　她的脑海里闪过苏瑾杨的脸，又不自觉地一笑。

　　“哐啷”，外面又传来东西砸碎的声音，门微微一震，连着窗户响起来。她记起门口的置物台上放着的瓷瓶——当初她11岁生日时，徐威送的。

　　其实很多事物都可以这样，哐啷一下全部毁掉，除了那个瓷瓶，亲情友情爱情，那些平常叫嚣着情比金坚的东西，要毁掉，也很容易。父母死之前，姑姑一家和自己家处得很和谐，她还记得小学，徐子仪费尽心思帮她从班级小霸王手里抢了个糖，那天她吃得几乎潸然泪下。

　　而现在，一切看起来更像个笑话。

　　真是讽刺。

　　她冷笑着，却未曾料到一滴滚烫的液体顺着扬起的嘴角坠入了舌尖上。咸咸的。那是泪。

　　什么情比金坚！可笑！她翻了个身坐起来，用懒洋洋的声音：“砸够了没有，大晚上哐啷哐啷的真的很吵啊！”

　　何淑敏冷哼了一声：“何梦染你给我出来滚出去！这不是你的家！”

　　“你胡扯！”本能地接了一句。这就是我的家啊！你们抢了爸妈的公司算了，抢了房子算了，还不让人住了么！

　　转念一想，她还是拎起书包，将书桌上的几百块钱全部揉起来扔进口袋里，开了门走出房间，她斜着眼睛看了眼徐威，当然，也看见了他手里那种他最爱的杂志。呵。她笑了笑，走出了门。

　　这确实不是我的家。我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家呢？

　　“有本事别再回来！”徐威吼了一句，阳刚的声音，却不知道这个男的有多么小肚鸡肠。

　　走出了家门，她又看到了那辆轮胎瘪着的自行车。算了，算了，再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了。我要离开这里了。我要去另一个地方。

　　当然，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里，没有什么所谓矫情的“另一个地方”，对于何梦染来说，她的另一个地方，不过是死胡同里的一张破沙发。

　　她想不到，她有一天也要和这破沙发共度良辰美景。

　　还能怎么样呢？其实何淑敏说得也没错，爹妈死了自己一个人怪谁？怪就怪自己没有徐子仪那么聪明咯？怪就怪自己没有徐威夫妇那么狠心咯？鸠占鹊巢奈何呢？怪什么呢怪？这世间什么承诺什么美好怪就怪自己太蠢太天真太轻信。她的泪水决堤，满脸布满了泪痕。

　　她抱着膝盖坐在破沙发上，眼睛枕在胳膊上，哭湿了衣裳。

　　“何梦染？”

　　在这一天内才熟悉起来的声音，抬起头，果然是他。

　　像是看到了天使，她轻轻一笑。

　　失望中看到身边站着一个人，感觉真是美好，像天使一样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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