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沧溟 第五章 识味楼里一场书
作者:起司大魔王的小说      更新:2018-05-08

  识味楼里,方先生手执折扇,口若悬河。台下黑压压的都是人头,窗外也有不少人向里张望。当他说话的时候,这些人鸦雀无声,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有不一样的吃食——那是识味楼做出来的食物,是城里最好吃的珍馐,可是此时,这些美味仿佛都失去了诱惑力,人们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方先生讲的故事上面。

  年幼的步净尘嘴里咬着半块没有吃完的芸豆小糕,傻傻的听着台上那个男人的讲述,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恐怖又悲伤的故事:那个姓江的叔叔本来是全国都有名气的船场的东家,当年有个姓郑的人奉皇上的旨意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于是这个江叔叔的爷爷就给姓郑的这位先生造了条好大好大的船,比房子还大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听说这条宝船上还有好多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江家的爷爷很骄傲自己可以造出这么了不起的大船,于是就把造船的方法和船上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全都记到了纸上。很久很久以后,有狐狸修成了精怪,觊觎江爷爷留下的好东西,又想吸人精血帮助修行,于是她就化作一个妖艳的女子,混进了江家,然后那的人都杀了,还吸了他们的血。可是老天到底还是长了眼睛,没让狐狸精找到她想要的东西——还好她没有找到!

  净尘听的又害怕又想听,这么跌宕起伏的故事对于他这个年龄来说的确太刺激了。

  就在这时,方先生的扇子“啪”的合上了,台下的人知道,这是方先生要讲一些不一样的东西的时候了,于是都屏住了呼吸。

  “话说千算万算不如天算,想是天不绝江家,如此凶险之中,居然也为江家留了一条血脉。”

  “就在那日,那狐狸精在江家作孽之时,江家的主母江刘氏恰好生产后没有多久,还在做月子呢。听得丫头哭报家里遭劫,她当机立断的将孩子交与最信任的贴身丫鬟,命其保住江家的最后一点血脉,同时,也将江家最大的秘密带在了孩子身上。”

  “话说这位江刘氏虽是一个妇道人家,性子却刚烈的很,当日她为了拖住那些杀手,给孩子和丫鬟逃生的时间,居然以身犯险,死死的抱住畜牲的身子,那畜牲修行妖道只是要男子血液,杀戮女子全是为了玩闹,当下对江刘氏后心就是一个掏心手,却没想到这女子竟还是不放手——为母则强啊!为了护住幼子,一名普通夫人竟有如此毅力,真真叫人倾佩,也叫人唏嘘……最后,那狐媚子硬是划了她的脖子才得以脱身……寸长的伤口,只一点皮肉连着……惨不忍睹,惨不忍睹啊!”

  台下的人听见这么残忍可怕的事情都露出难过的表情,他们都为勇敢坚毅的江刘氏叹息,同时也对这位舍身护子的母亲敬佩有加。有些心肠软的妇孺甚至开始偷偷的抹眼泪。此时方先生缓缓将扇子打开,却并不做其他的动作,也不说话,他安静的扫视着台下的观众,从他们的脸上一个个的扫视过去。他的眼神刚走了一半,也不知道谁问了一句:“也不知那可怜的孩子现在是死是活,那忠义的丫头可有把他托付到值得托付到人手中?”

  还没有等方先生回答,一个稚嫩的童声就接过了话:“自然是遇到一位武功了得的大侠,穿着白衣戴着斗笠,他会教他最最厉害的武功……唔……唔……师父!”

  众人顺着声音找去,只见一个六七岁光景的孩童,穿着粗布衫子站在酒楼的椅子上,手里还拿着半块芸豆小糕,激动的发表自己的看法,可惜,他的高见还没有说完,就被旁边一个和尚捂着嘴巴拽了下去。

  此时清明只觉得头皮都是木的,额上青筋直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自打这个方先生进来,他就觉得此人非同寻常——你看他身材硕长瘦逍,一身长袍,是个文人打扮,可他方才走上台的那两步,却显得下盘极为稳健,步态轻盈。再看他说书的样子,不急不缓,轻描淡写,似乎并没有用什么力气,声音却连这识味楼外都听的清楚。还有他那双手,修长精致,显然此人并非是个需要干粗活的人,可那骨节又十分分明突出,说明他经常用力抓握,当他握扇子的时候,手背的骨节上有模糊的反光——那是茧子,只有经常打拳的人才会在手背上磨出茧子来。这人怎么看,都是个有功夫的人,并且,功夫还不低。——一个武功不低的人,跑到酒楼说书,这就很有意思了。更何况,他说的还是江家的事情。

  众人都以为方先生的故事是演绎,只有清明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当年江家的事情发生之后,清明曾经悄悄去过一次江家家宅,发现那里早被人收拾过一遍了,所有可能留下的痕迹都没有了——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官府对这案子一点进展都没有的原因。

  如今,一位武功高强的说书先生居然将这事情前后因果都仔细的讲了出来,而且,江家还有后这件事情,他如何知道?清明越想心越慌,桌下抓着僧袍的手心里已经有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不能表现出自己的慌张,他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肌肉,以至于居然没有注意到净尘已经站到了椅子上。当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方先生也将注意力移到了这个站在椅子上的小豆丁身上,有个看上去有点年纪的和尚捂着他的嘴把他抱了下来。那孩子喊这和尚“师父”。再看这孩子,身穿粗布褂子,留着茶盖头,穿的并不讲究,是个寻常孩子的样子,并没有做小和尚的装扮——那么,他没有出家。难道……是和尚收养了他?看他的年龄……方先生开始怀疑,他看向旁边的那个和尚。

  这个和尚并没有很宽大壮硕,宽大的僧袍遮住了他精壮的身体,虽然看着上了点年岁,可是并没有一点老态。他刚才抱孩子的动作……安静迅速,矫健果断——这人有功夫。他特别观察了一下和尚的面部表情——尴尬、善意,带着几分局促,没有其他情绪,难道自己想多了?

  “所以,那孩子现在身在何处啊?”观众里,有人终于按耐不住自己澎湃的好奇心,提问了。

  方先生收回自己的眼神和心绪,笑笑:“那便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容方某另寻个时间慢慢讲给诸位听。”

  “想必真的被一位大侠收做徒弟了。”刚才那个人看来对这件事情真的很关心。

  方先生挑了挑眉毛,意味深长的说:“被一位大侠收养……也不是没有可能,人的命运,很难说呢!”

  这场书,说的是跌宕起伏,九折回转,当方先生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还有很多人沉浸在故事情节里不能自拔。

  “清明大师?清明大师?”白胖的赵老板用手在清明眼前来回挥动,清明这才回了神,他尴尬的笑笑:“这方先生果然名不虚传,这么个精彩的本子,听的和尚我都忘记今夕何夕了!哈哈哈哈哈哈……”

  听了书,吃饱了肚子,大和尚欲与赵老板挥手作别,却被赵老板拦了下来,说他好不容易请到清明大师赏脸,无论如何也要清明去他府上小住两日,一来是感谢清明两年前的提携之恩,二来最近赵老板的夫人身体突然不适,也想请清明看看。

  胜情难却,清明只好上了赵府的车。

  城里到底是和偏远道观的冷清不一样,一路上车水马龙,有扛着个草巴子卖糖葫芦的,有支着架子卖面具的,那边有个老头搭了个桌子,忽一下就从怀里变出一大缸金鱼,引得围着看的一票人都拍手叫好。净尘是个道观里长大的孩子,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开心的把头伸出窗外兴奋的东张西望,好在他还不算笨,怕自己摔出去,用一只手紧紧的拽住清明肩头的僧袍,拽的清明的衣领都歪向了一边。和尚看他开心的样子,又看他紧握自己僧袍的小手,知道他会好好保护自己,索性也就放任他去了。

  车子一路前行,渐渐驶离了闹市,钻进一条又一条的胡同,江南富庶,住家的屋檐无不精巧美观,飞檐之下常有燕子搭窝。此时,虽然没有了闹市的繁华,却也得趣。净尘更舍不得把脑袋缩回来了。

  突然,他猛拽师父的衣衫:“师父师父,这是哪里,好可怕!”清明和赵老板同事探头去看:只见朱红色的大门已经斑斑驳驳,有些地方的红漆剥落了下来,漏出里面的木头,而那木头在潮湿的环境下没有长出青苔,却腐烂发黑。门前两条早已认不出颜色的招魂幡没精打采的耷拉着,偶尔来阵风,他们就会突然神经质的飞扬一下,像极了断臂的袖管。江南富商讲究财不外露,因此门都意外的窄而墙却很高,此时,那原本用青砖砌成的高墙已是断壁,凹凸不平的墙体就好像一个苟延残喘的人在做最后挣扎而起起伏伏的身体。墙边,荒草长了四五尺高,他们肆意的长着,浓密,丑陋又凶悍,似乎这草的后面随时都会有一双恶意的眼睛来计算你的死期。

  清明的眼睛在看到那满是创痕的宅院之时剧烈的收缩了一下,他下意识的反手将净尘揽了回来,下颚收的很紧。

  赵老板倒是很轻松:“那啊,江家的宅子。”他看了眼净尘,一脸的讨好:“就是方先生书里说的那个江家,就是这了!”

  净尘在师父怀里闪着大眼睛,兴奋的问:“真的吗?那江先生讲的都是真的咯!这个江家真的可以造好大好大的船吗?有多大有多大?”

  “哈哈哈,那是自然,江家造的船啊,可以在上面种稻米,盖房子!”

  “那是不是有这么大”孩子把胳膊展的开开的,努力的比划着。

  “比那个大”

  “这么大呢?”他索性站了起来,身子后仰,好把两臂带距离再长大点。

  “还要大。”赵老板被孩子逗的笑了起来,他很喜欢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子。

  “太厉害了!”净尘握着一只拳头在身前兴奋的挥舞着。

  “那,他们还在那个院子里也是真的吗?”问这句话的净尘没有一点害怕的表情,反而还透露出来了无法掩饰的期待。

  “净尘!”清明心中一紧“不可妄度神怪之事,做人当行的光明磊落,不要总想那些神神怪怪的见不得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