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剑江湖落花无情 第四十九章 决战(上)
作者:团大人的小说      更新:2018-08-06

  二月二十,巴东垭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宁静安闲,教中若是无教主的传召,是无人敢随意踏上巴东垭的。如今寒冷渐退,难得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欧阳无伤依旧不便,站在屋中的楼廊上,欣赏着远处的瀑布飞溅起的水珠,一道道雾气升起,竟隐隐生有五彩斑斓的飞虹,面对如此奇景,欧阳无伤不由在心中叹道:“当初萧立难得来一趟神坛之巅,也没让他好好看看这番美景,真是可惜了。”想着不由升起一个念头,在此美景之前,死也是无憾了。

  前些日子经探子回报,林凝一行人已回到临安城外,但欧阳无伤还是隐隐难安,林凝的性子是像足了季玥,又会如此轻易便回临安城了。故此欧阳无伤这几日一直在巴东垭上等着,林凝?她终是会再回来的。

  此时听见外面轻微的叩门声,欧阳无伤应道:“进来吧。”只见是小小低着头,捧着一壶热茶,轻巧地进了门,走到桌前,为其侍奉着前后沏茶。欧阳无伤只是轻轻的飘了一眼,便又转头望向楼廊外的美景,沉默了半响,才幽幽地开口说道:“今年刚新买来的那批顾渚紫笋,回味甘甜,喝上一杯是渗人心脾。”说罢一顿,随即又道:“林凝姑娘,你要不要也尝一口?”转头望向在沏茶的“小小”,嘴角含笑不语。

  “小小”身形一顿,将手中的茶壶放下,抬目看向欧阳无伤,冷声道:“果然什么都逃不过欧阳教主的双眼。”

  这“小小”一抬眼,露出清冷秀丽的面容,欧阳无伤见此一笑,道:“小小自小在我身边长大,她的举动我皆熟悉,要看穿也不难。“

  这“小小”正是林凝假扮的,她见自己被拆穿,也不慌张失措,反倒是顺身坐下,怡然自得地沏好两杯温茶,对欧阳无伤说道:“即是如此,欧阳教主可否赏面,来尝尝我跑的顾渚紫笋?”

  欧阳无伤走到桌前坐下,举杯细细地品了一口,齿颊浓香,滋味鲜醇,不由赞道:“果然是好茶。”

  若此时有人看见眼前的画面,也必会以为二人是多年的旧交故友,只寻了个悠闲日子,一同品茶含蓄一般。

  林凝说道:“欧阳教主为何不问,我为何在此处?”

  欧阳无伤又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来,便必定有你的来意,我又何必要追问到底。”

  林凝摆弄着手中温热着的黑釉盏杯,说道:“若我说我此躺偷偷上魔教,是找欧阳素蓉报仇,那欧阳教主是否也不过问?”

  欧阳无伤却依然是不为所动,说道:“你们二人之事,的确是小素蓉有错在先。但我救你一命,又替你解开蛊寒香之毒,你绝非是恩将仇报之人。况且你身上担子重,容不得你目光短浅,你要看便是看得更远一些。”说罢看了林凝一眼,反问道:“不是吗?”

  林凝轻笑一声:“看得远一些?看来欧阳教主意有所指?”

  欧阳无伤摇了摇手,说道:“这便要问林姑娘你自己了,你为何而来只有你自己才知晓。”

  林凝仰头看向欧阳无伤,目中似是闪过一道光芒,说道:“既然欧阳教主猜出我的所求,那我要怎样才能得到我想要的?”

  只见欧阳无伤竖起一根手指头,说:“只得一个法子。”说罢,露出一抹安之若素的笑容,续道:“杀了我!”

  林凝看着欧阳无伤的笑容,却看不清他的内心,衣袖中的玉指不禁不安地磨砂了几下,她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即便杀人也一样。转即对其一笑,续又奉上新茶,二人互相对饮热茶,不由相视沉默。

  顷刻过后,欧阳无伤又再开口道:“我当年听闻武穆收了个义女,在临安城内是轰动了好一阵子,但其义女武银瓶为人却是十分含蓄收敛,甚少有人见过她的容貌。可我却听闻,清河郡王之子张子正,当年那只是远远地望了武银屏一眼,便魂牵梦绕了十几年。”随即话锋一转,朝林凝问道:“不知林姑娘会否好奇,这个武银瓶的相貌?”

  林凝面无表情地说道:“已死之人,我并无兴趣。”

  欧阳无伤轻叫了一声“哎呦”,惋惜道:“我本以为长得好看的姑娘,都喜欢与其他好看的姑娘比美。况且我今日好不容易得了一幅画卷,听闻是当年武穆的二徒弟,崔年幸为其未过门的妻子,也便是武银屏所画的。我心念此也算是武家遗物,而我与武穆也有故交之情,是以便想着替其收藏。我本想与林姑娘一同一睹武银屏的真容。”随即道:“林姑娘,你是当真没兴趣?”

  林凝衣袖中的纤纤指头,被自己捏得泛白。一时心中涌起层层波澜,久久不能平静。

  事到如今,二人又怎么会不明白对方心中所图,但却彼此都选择不去说破。欧阳无伤顾念林凝是故人之女,是昔日倾慕之人的徒弟。而林凝是因欧阳无伤在危急之际,曾救了自己一命。但无奈二人彼此手中都握着能置对方于死的利刃,却皆不能放手砍下,只因那一层层道不清,说不明的羁绊缠绕。

  只见林凝忽然喟然一声,说道:“武银屏长得貌美与否,我并不想知道。但我却知道,十年前武穆大将军一家凄然惨死,死后还背负谋乱反贼等莫须有之罪,成为那些权谋者口中所谓的千古罪人。而欧阳教主作为武穆将军的故友,不知是何感受?”

  欧阳无伤一怔,目下一阵黯然,道:“当年遨游江湖之时,你爹萧云天侠骨丹心,萧谷出身的萧立洒脱不羁,而武穆为人却是十分死板,刚正不阿,但却反倒与我是最为投契。但可惜沧海桑田,最后他贵为当朝大将军,我这个江湖草莽,下九流之人,也不便与他有太多往来。你还年轻,并不会明白昔日的好友,各奔东西的那种无力又残忍的感受,这冥冥之中,他有他的命数,而我也自有我的命数。”

  谁知林凝冷笑一声,说道:“欧阳教主说得好,好一个各安天命,果然肆意洒脱的魔教之人。你见自己的昔日好友蒙受不白之冤,一夜的灭门惨灾,却依旧是过得自在逍遥,如此为人真是洒脱超然!”林凝说德愈加激动,这一字一句皆是咬牙切齿。

  欧阳无伤见林凝目中含恨,一时无言,过了半响,才缓缓说道:“武穆肩负着的是武家上下的人命,而我背负着的是全教上下,乃至神坛之巅上原住山民的性命!我知武穆他死得冤,也知你这些年过得苦,但当那么多条人命捏在手中时,便不能似以前那般任意妄为。”说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望向林凝,轻声得似是喃喃自语般说道:“但你能,也只有你能!”

  林凝一听,不由心中一震,深蹙双眉,凝视着欧阳无伤,林凝一下子似是看穿欧阳无伤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她不懂世间上竟有如此矛盾之人?

  只见欧阳无伤又再说道:“我年少之时创立魔教,已二十年有余。我当初一腔热血,心怀天下,望天地全教能为国效力,如同武当少林一般,能辅助朝廷,早日驱逐金人出我大宋之土。但却是事与愿违,我教的教众皆是不受世俗拘束之辈,如此渐渐便在江湖上四处树敌,区区一个天地全教又怎么能对抗整个江湖,是以我才做了生平最错的一件事儿。”

  林凝听着欧阳无伤这一番话,似是在对她解释,又似是对自己本身的一种辩驳,想着也缓缓开口道:“欧阳教主,你可知十年前武穆将军的那一夜,是何等惨烈,事到如今依然历历在目,那满屋的冲天大火,满地的鲜血尸体,在耳边源源不绝的回荡着厮杀声,惨叫声,仍然犹在。不知欧阳教主是否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之时,我曾对你说过,若是有人挡着我前面的去路,无论是谁,我也绝不手下留情!”

  欧阳无伤却一笑,目中浮起释然,他们终是说服不了彼此。想着不禁摇头眼中的释怀,渐渐变成坚毅,说道:“即使如此,那我们不如来赌一场。若你赢了,我便将我所知之事,尽数告知予你。但若你输了,便将你的命留在神坛之巅上!”

  林凝一听浑身跟着一颤,双目紧紧地凝注着欧阳无伤。此时二人只觉得周围一片寂静,听不见瀑布飞落之声,也感受不到春风拂面之感,只能听见自己那沉重的呼吸。林凝默然半响,缓缓开口问道:“怎么赌?”

  欧阳无伤笑意更深,回道:“很简单,只赌生与死!”说着一掌将身前的茶桌震碎,林凝见状飞身而起,茶桌热壶皆是散在地,一片粉碎,似是方才二人的对心闲谈之景,是从未存在一般。

  如此欧阳无伤与林凝二人相距丈许,对视而立。一时之间,二人周围分别涌起两股凛冽的萧杀之气,压抑着冲天而起。

  林凝其实并不想与欧阳无伤动手,但在此刻,她终于明白了黄向寂当初说过的话,他说他们二人立场不同,心中所谋有所冲突,最终只能刀剑相向,见血收场。林凝一向厌恨江湖中的打打杀杀,但这些年来只要她一心软,只要她一犹豫,那一夜血淋淋的惨况,便会飞闪至于眼前,如同噩梦一般缠绕着自己,让自己透不过气。她花了整整十年的心血,才得以重回临安,她决不能在此停下,这场决战是命中注定了要存在的,也注定了只有一人能有命活下来,就似欧阳无伤方才的一样,这应该便是彼此的命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