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剑江湖落花无情 第五十六章 三月四(下)
作者:团大人的小说      更新:2018-08-06

  三月四,此际已日近黄昏,只见在昕王府门外,有好几个仆从,在忙前忙后地打点着。门前有三驾马车候着,看这阵势,似乎是府上的主人要出门了。自从十年前开始,昕王府上下是过得愈发低调,反倒是今日难得见他们有如此隆重的架势。

  过了顷刻之后,只见昕王府内走出几人,走在前头同是三人,同样的着装,同样的身形,旁人看着根本是同一人无异。这三人分别低着头,皆是看不清容貌,脚步匆忙,分别上了三架不同的马车,无再多作停留,便驾车而离去。

  临安城内有20余万户的人口,人口密集,繁荣鼎盛。而临安城的格局,乃是南宫北市,是以寻常百姓居住之所,皆是在城中的北面,而皇宫却是在城中的南面,因此愈是靠近皇宫,住着的人身份愈是尊贵,而一般群臣若要入宫,必定是要往南而行。

  大宋得以繁荣昌盛,皆因城中并无宵禁之规,如今是已黄昏,街上行人纷纷,依旧热闹。而临安城的御街,乃是城内最热闹之地。御街分为三段,最北的御街,乃是寻常百姓玩耍娱乐之地,称为“北瓦”,当中有杂技、说戏等行当,因此聚居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士。而中段的御街,两侧店铺林立,来往买卖之人众多,是临安城最繁华的市井坊巷。到了最后一段的御街,是以朝天门为界,此地也是最靠近皇宫的街道,乃是当朝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聚集之处,更是朝廷中枢所在,而其中的商铺富贵雍雅,寻常百姓对此是可望不可即。

  而因昕王近年行事愈发低调,更是将府邸迁出朝天门,移至御街中段,借此对圣上表明自己无争无欲。是以从昕王府出发的三架马车,这一前一后地行走在中段的御街之上,赶往的方向,正正是朝着南面的。

  只见那三架马车长得一般无二,徐徐地前进而行。直直走到御街之上,街上行人众多,但见马车上的标识,都连忙避让,众人心中忍不住地猜测,马车上印有赫赫的皇族标识,如此阵仗,也不知马车内是何许人也。

  可谁知那三架马车驶着驶着,却见行在最后的马车,忽地往右一个转弯,拐入另一条巷子中。前面两架马车不为所动,依旧继续向前行,似是不知晓,最后的马车已悄然离去一般。岂知接着又行了顷刻,又见排在第二的那架马车,跟着也忽地往左边一个拐弯,转眼便消失了。

  如此只独独剩下前头的那架马车,还在御街上行着,走得不紧不慢,缓缓前进。

  此时马车内坐着三人,一个是长得儒雅的男人,他鬓发零星斑驳,神态中隐隐带着威严。而在其身旁还有个侍从打扮的男子,只见男子长得眉清目秀,他撩起半角车帐往外看,接着对坐在他们二人跟前的女子,问道:“林姑娘,如今我们刚过了积善坊,待入了朝天门,该是不会出意外了吧?”

  此际仍旧穿着一身白衣的林凝,眼眉低垂,在细细地听着马车外的动静,轻声回道:“小王爷,只怕未必如你所想。”

  原来此际的马车中坐着的,便是昕王与其子赵沐聪,还有林凝三人。他们乔装成如此模样,是林凝想出的计策。他们首先找来两人,与昕王身材相同的男人,要他们与昕王穿上相同的衣衫,后再分别坐上三架相同的马车。如今一来,即能躲避过昕王府外众多的耳目,也能将敌人的势力分散。可林凝心中也明白,此举不过是缓兵之计,其中破绽甚多,只能拖延一时,是以这一路上皆是提心吊胆。

  赵沐聪听了林凝的话,却道:“朝天门是我朝政要所在,难道还有人敢在当中作乱不成?”

  林凝摇了摇头,道:“只要还未进皇宫,我们都不可掉以轻心!”

  昕王听后不由赞同,说道:“聪儿,林姑娘说得有理,此事事关重大,理应谨慎。”

  林凝接着不由低头思量一番,又对他们二人道:“昕王,小王爷,你们要记住,无论等下发生何事,涉及危难与否,你们都不必顾虑我。你们此举已招惹了秦卜之的注意,若不能成功,只怕你们满府上下,皆受牵连。因此你们只要想着,昕王府眼前只得一条路能行,其他诸多的念头,皆抛诸脑后。”

  暗赵沐聪听了她此话,心底却不由更是担忧,说道:“林姑娘,但你若有何不测……”谁知话还未说完,林凝却一声打断道:“小王爷,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在这世上已然了无牵挂,可你们昕王府不同。若此事能成,即便是性命,我也愿意与之交换。”

  赵沐聪未曾想到,林凝出言会如此犀利,当下不禁一阵哑然,呆呆地张着口,不知该如何作答。赵沐聪此际不由明白了,他与林姑娘并非同一路人,他身上背负昕王府上下性命,他注定此生不得任意妄为。但林姑娘身上背负的血债,却逼着她要不计后果地背水一战。是以到头来,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正在赵沐聪胡思乱想之际,林凝却已无旁余的心思说话,只因此刻愈发临近朝天门,但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仍然未有动手的迹象,这使林凝愈加忐忑不安起来。她只好强压着心头烦乱的思绪,续而运气,闭目凝神,与周围气息合一,以此试探着马车外的动静。但马车外还是静如止水,毫无波澜,只得来回的行人与商铺周围的吆喝声,林凝并未感到半分杀气,这便似是暴风雨的前夕,越是宁静,越是危险。

  赵沐聪依然独自低头沉思着,谁知此时忽地觉得身后扬起一阵风,背后的衣领猛地一把被人拽起,他登时吓得大惊失色,竟有人从马车车窗外,伸手抓人!

  幸好林凝反应敏捷,大叫一声:“小心!”接着一把抓住赵沐聪胸口前的衣衫,用力提气往回拉,又对一旁的昕王叫道:“昕王,蹲下!”

  此时只听见马车外隐隐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林凝心中一颤,心道:“他们竟敢对寻常百姓动手!”想着不由怒火烧起,掏出怀中出鞘的匕首,对着死死地拉着赵沐聪的手臂,用力砍去,侧窗外刺客看不清马车内情势,如何能够闪避,林凝如此一刀,登时血浆飞溅,那只手生生地被林凝削了下来,伴随着被砍手者的一声惨叫,又见一个圆球的东西滚入马车之内,林凝定睛一看,滚进来的竟是一颗人头,正是为他们驾车的车夫!

  此时周围杀声顿起,刀剑相碰之声,不断传来,林凝当即明白,是跟在暗处的昕王府暗卫行动了。

  林凝方想撩起车帐,出去一看情势,谁知此时却见一道身影抢先撩起车帐,提刀飞身闯入。

  闯入者一身黑衣蒙头盖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不清容貌,他似是未预料到马车内竟会有位弱质女子,不由一愣,身子还未站稳,林凝便挥起匕首,直取咽喉,一刀封喉,血液霎时飞溅到车内四周。那人双目瞪裂,瞬间倒在地上,没了气息,他至死也未看清,林凝究竟是如何出手的。

  林凝一脚将尸身踢下马车,车轮碾过其尸身,马车不由跟着一股颠簸,昕王一个不稳,被甩到马车角落。他见林凝轻易几招,便摆平了两名刺客,依旧脸不改色,此刻总算是明白,林凝当初为何有如此底气,说只要她还有一口气,便能保自己稳妥入宫。如此女子,杀伐果断,巾帼不让须眉,确实不凡呀!

  谁知此时马车盖上猛地一沉,舆内三人当即明白,有人跳上盖顶了!接着只见一把利剑刺穿盖顶,见一刺得逞,接着又朝着车舆内一顿乱刺,此势突然,三人在车舆内,只得惊慌地闪躲着。

  林凝伏低身子,两眼注视着在头顶上乱刺的剑刃,只见此时那一剑又再刺下,她看准时机,拿起匕首朝着剑刃之后的十寸之处捅去。紧接着猛然地听见头顶上一声惨叫,扑通的一声,车外一阵颤动,似是有人在车盖上摔了下去,而那刺穿车顶的利剑,紧紧地插在车盖上,一动不动了,再也无人拔出。林凝暗中松一口气,拔下刺穿车盖的匕首,只见刀刃之上,已染满了鲜血。

  林凝丝毫不敢有多松怠,回神看了看昕王与赵沐聪,见二人安妥,便去撩起车帐,微微探头出外,想要看清情势,可谁知才刚探头,便见一道银光自头顶飞来,原来是一把飞爪索砸来,一把稳稳地抓住了马车的车盖顶。此时马车往前跑,而飞爪索往后拉,其力之大,登时将车盖扯碎了一大半,三人在车舆内瞬间没了遮掩,陡然成为众矢之的,刺客眼中活生生的靶子!

  车盖顶被掀开了大半,一时光亮,令林凝晃眼,她骤然看清马车外的情势,只见街上乱成一团,鸡飞狗跳,一群黑衣人凶神恶煞地对着普通百姓乱砍狂杀,场面血肉模糊,百姓为了躲避砍杀,急不择路,甚至踩着倒地的人逃开,这场面犹如炼狱,那些刺客丝视人命如草级,不断对着手无搏鸡之力的百姓砍杀,惨叫声穿耳而过,声嘶震天。而此际的昕王府暗卫们在顽强抵挡,但奈何寡不敌众,便连林凝也未曾想到,竟会又如此多刺客在埋伏!

  林凝看着如此疯狂的场面,心中不禁骂道:“秦卜之怕是疯了!”在这些朝廷官人眼中,百姓的命是何等的不值钱,秦卜之只要多杀几个无辜百姓,若到时候圣上责怪,便能推脱是贼人杀人敛财,甚至还能说是邻国探子作乱,多得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但最后痛苦的却只有百姓。他如此不计代价,也势要让他们不能活着进宫了,看来自己手上的册子,价值足以让他地位动摇!林凝想着更是咬牙切齿,下定决心,即便是要她牺牲性命,也要护送昕王进宫!

  马车后传来重重的马蹄声,林凝立马回头一看,只见十数匹马紧跟在马车背后,马上之人皆是挥举着武器,若前方有人敢阻挡了他们的道,便毫不犹豫地用手中武器砸死,无论是不惧生死的暗卫还是无辜的百姓,都被他们的快马践踏而过。

  其中一人手中还拿着铮亮的飞爪索,用黑巾蒙脸,看不清神情样貌,但他目中狡诈,面巾之下还传出戏谑的奸邪笑声。此人一笑,跟着的马上黑衣人也阵阵狂笑,场面看着甚是癫狂变态。

  林凝眉头深蹙,双眼载满杀气地死盯着身后那些人马。林凝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人,但见有人竟然会如此践踏生灵,心中异常震怒。周围惨叫狂哭之声此起彼伏,当中还夹杂着丧心病狂的笑声,此时的临安御街之上,哪里还有往日的热闹繁荣光景,这眼前一切,漫天惨叫,满地鲜血,那些人魔无法满足的杀人欲望,竟令林凝恍如回到当初武穆将军府被抄家的那夜,林凝指尖发冷,忍不住微微颤动。

  而此际马夫已死,但幸好那匹马颇具灵性,即便是无人驾驭,还直直地向着前方跑,林凝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转头对赵沐聪道:“小王爷,你来驾马车!”

  赵沐聪与林凝在江湖经历多番风浪,是以眼下十分镇定地接过马缰,平稳地驾马飞奔,眼见着马车飞驰过清河坊,朝天门便在眼前!

  林凝一跃而上,那剩下半截的马车盖顶上,昂首看着那些在马车后叫嚣的黑衣人。

  马上的黑衣人见马车顶忽地飞来一个美貌女子,一身白衣上带着零星斑驳的血迹,像是绽放着的血红鲜花,更显女子娇美艳丽,其中一个黑衣人见状,不由戏谑道:“竟有个生得好看的婆娘!”旁边的黑衣人也不由附和调笑道:“只怕是怡红院的头牌,跑错了地方。还是这个昕王是风流之人,出门办事还要带上姬妾。”那群黑衣人听罢,都不由一阵狂笑。

  岂知笑声未落,便见一道银光忽地飞闪而过,接着一声大叫:“啊呦!”那个出言戏谑的黑衣人,翻身摔下马,众人大惊,回身一看,只见倒下的那个黑衣人胸前插着一根幼细的钢针飞刺,一动不动,似是已经咽气了。

  黑衣人皆惊,心知眼前这个女子并不易对付。其中一个黑衣人,提气脚踏马身,跃起叫道:“这个婆娘我来收拾!”

  领头拿着飞爪索的男人,连忙喝道:“七弟,慢着!”但说着已是太迟,只见那黑衣人凌空而起,举起双掌,朝着马车顶上的女子拍去!

  林凝心中却冷笑此人的不自量力,将手中匕首,回旋于掌心中,使出萧云天掌中刀中的一招“百鸟归巢”。黑衣人只见林凝一掌幻化无数光影,而掌中的乌黑金光夺目,一下子被乌金刀晃了眼,未料如此,心下大惊,不由攻势忽颓,林凝寻得空隙,窜出一掌,直盖其脑门。那黑衣人双脚还未落到车顶,便被林凝一掌拍落地上,七孔流血,一动不动了。

  马上的黑衣人见车盖顶上的女子轻易便收拾了一人,心中都是又惊又怒,有些沉不住气的,心中蠢蠢欲动着要朝林凝扑去。

  谁知此时在驾马的赵沐聪,忽地叫道:“前方便是朝天门了!”林凝一听,心中一动。但只见那个带头的黑衣人,冷笑一声,说道:“什么狗屁朝天门!”说着竟也不勒马,反之愈加赶马上前,跟在其身后的黑衣人,见状如此,一下子也精神起来,对着林凝更是来势汹汹,似是要将眼前如珠玉般的女子煎皮拆骨,那些黑衣人目中透着贪婪,如豺狼野豹觊觎着眼前猎物一般。只见此时忽地有人跃起,首先向林凝扑去,其余黑衣人见状,心中更是笃定,也跟着朝林凝扑去,一时之间那些黑衣人如汹涌的群蜂,朝林凝涌来。

  但此刻的林凝,却毫不露怯,依然屹立在车盖之上,举着手中匕首,只要见有人敢人扑上前,便手起刃落,毫不留情,一时间四处血光飞溅,如水柱般喷洒,或是溅在黑衣人的脸上,或是沾到了林凝的白衣上。此际的林凝,犹如市井中的屠夫,将面前的黑衣人,视如畜生一般,一刀一刮,一副遇神杀神遇佛*的架势。但那些黑衣人似是闻到了血腥味儿,疯了一般,见着同伴被四分五刮,却依然不停歇地朝着车盖顶扑来。

  谁知此时的林凝忽地觉得脚下被人一扯,她低头一看,竟是有喽啰黑衣人顺着车轓爬上来了。如此腹背受敌之际,突见昕王拿着马车盖上掉落的粗厚木条,对着悬在车轓伤的黑衣人的头上,猛力一拍,黑衣人吃痛,登时松开了抓住林凝脚踝的手,滚落马车。可即便如此,却是仍旧改变不了他们的劣势,但林凝不敢有半丝松懈,此时紧紧握住匕首的手掌,已痛得虎口作麻。

  而此时的马车,因被人摧毁得破败不堪,林凝站在车盖上已飘然不稳,她心中不由忐忑渐起,正是难以支撑之际,倏然听前方有人大声喝道:“来者何人,竟敢在朝天门前作乱!”

  林凝心中一亮,回身一看,见前方不远处,正是朝天门,喊话之人便是门前官兵守卫。而驾马的赵沐聪,冲其喊道:“我乃昕王府世子,身后有逆贼追赶,速速护驾!”

  此时看着大开的朝天门,在马车上三人的眼中,简直犹如救命的稻草一般,只要紧紧抓着,他们才能逃出生天。想着赵沐聪不由更狠地用马鞭,鞭打马匹,让马车跑得很快,如风飞驰一般。

  可身后带头的黑衣人见状,却首先勒停马匹,叫道:“停手,主公有名,在此静候!”

  只见昕王的马车是愈跑愈远,而黑衣人却在御街上大摇大摆地停下,直直地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而林凝看得清楚,那些黑衣人眼中,隐隐带着不忿。如此一来,两方人马是离得越来越远,但林凝全身依旧紧绷着,不敢松懈,直直地注视着身后众多黑衣人。

  此时马车飞驰而过朝天门,但林凝却不由眉头一皱,只因她见朝天门的护卫,面对不远处的黑衣人竟不为所动,心中一冷,当即转头说道:“小王爷,另外两批的人马是不是都没有归来?”

  赵沐聪本因能平安进朝天门而心生喜悦,毕竟在他心中,朝天门之内,乃大宋重地,天下间无人敢在其作乱做次。但如今一听林姑娘此话,他心中的不安不由扩散,出发前,他们将王府上的暗卫分为三批,分别跟着不同的马车出发,挑了三条不同的线路,但如今他们已然进了朝天门,但其他两路人马迟迟未到,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赵沐聪正在思索之际,却见林凝忽地开口说道:“小王爷,加快马车,跑快点!”赵沐聪听出林凝声音在微微颤抖,似是压抑着心中的害怕,如此不由心中一紧,将手中的马缰抓得更紧了些。

  此际的昕王也不由从车舆中探出头来,往后望去,只见朝天门外除了方才追击自己的黑衣人,竟然还多了两队人马。他们两方虽然相隔甚远,但隐约看着两队兵马的衣衫着装,赫赫便是大宋的军马!

  昕王心中气恼,不顾仪态地开口大骂道:“堂堂大宋兵马,刀剑不是对着外敌,竟是用来为己私用!”说着又见方才追杀他们的那批黑衣人,齐齐脱掉周身的黑衣,露出低下的着装,竟然也是大宋兵马衣衫!只见他们三路人马聚集,大摇大摆地直入朝天门,竟无半人出来阻拦,昕王不禁心下哀痛,这临安城中的浊乱,比他想的更为严重。

  遥遥望去,那批兵马直入朝天门,快马加鞭地又再朝着他们追来。昕王凝目而视,看清跑在最前的领头人,不由叫道:“是清河郡王家的张子正?!这是张家军!”

  谁知林凝一听,紧紧咬着下唇,喃喃道:“是他!”只见此刻的林凝神色巨变,脸色苍白,但目中却迸发出剧烈的火花,浑身杀气愈加阴深浓重,林凝深吸了口气,侧头对赵沐聪说道:“小王爷,此路凶险,你必定要多加防范,让昕王顺利入宫!”

  昕王与赵沐聪一听,皆是心中一沉,赵沐聪抢先叫道:“林姑娘,你要做什么?”

  林凝不理赵沐聪的话,转而对昕王说道:“昕王,只怕那个秦狗贼是以抓拿我这个逆贼钦犯的名义,才敢出动张家军,若我再与你们在一块,只会连累你们,若果到时候生了什么变故,圣上要追究,你们昕王府上下只怕是百口莫辩。”

  昕王明白林凝此言确实有理,但若要如此一个弱质女流为他们父子二人丧命,他又于心不忍。

  只见林凝双目渐红,又道:“昕王,你可知晓十年前是谁带着兵马,来剿杀武穆将军府?”昕王不料林凝忽会口出此言,不由一怔,只见林凝还未等他开口,再道:“十年前的仇人如今便在眼前,所以昕王你要明白,我不是为你们去死的,我是为了我曾经的武家上下而战的!”说着也不再理会他们二人,提身跃起,稳稳地跳落马车,站在御街中心,举着匕首,严阵以待,对身后二人大声喊道:“昕王,我武家上下的血海深仇,就拜托你了!”

  赵沐聪见林凝跳落马车,是惊得浑身颤抖,心口凉得似是隆冬的寒雪,他一时头脑发热,想也奋不顾身地冲下去,幸得昕王及时拦下,他紧紧地抱住赵沐聪的双臂,喊道:“聪儿,你冷静点!”

  赵沐聪激动得一把推开昕王,叫道:“父王,你要我如何冷静?此时林姑娘跳下马车,如同丧命!”

  此时的昕王已是目中含泪,颤声说道:“聪儿,你要明白,这便是林姑娘的命数。我们如今要做的,便是将册子尽快送入宫中,不负林姑娘所托!”

  赵沐聪听罢,心中一冷,他早便明白自己与林姑娘并非同一路人,林凝身上的担子,他终究是没力为她分担半分。想着心中尽是哀凉,紧咬着牙关,强忍住心中的悲痛,继续赶马向前。

  接下来的一路,再也无人拦截,昕王二人一直冲到皇宫的和宁门前,但此时马车已破败不堪,早已没了皇族标识,而昕王多年低调,平日闲时也不进宫,是以门前守卫认不出二人,便拦下喝道:“大胆何人,竟敢乱闯宫门!”

  赵沐聪因方才一事,心中正是哀痛震怒,见有人如此不识好歹,一下子是浑身凌厉的杀气,似是逼得周围的人,犹如重石压心,喘不过起来。

  自上次为救林凝,赵沐聪习的吟魂心法后,他便每日都勤加习练,如今一时情绪不稳,功力外泄,那上前喝道的侍卫,竟一下子便被吓得昏倒在地!

  昕王见状连忙叫道:“聪儿!”赵沐聪才回神敛气,静静立在一旁不语。

  而昕王昂首上前说道:“我乃昕王,有要事要入宫面见陛下。”说着想掏出令牌,以示身份,门前侍卫见了令牌,当即伏身拜道:“奴才眼拙,竟狗眼识不得贵人。”

  昕王不再理会,只是连忙快步入了宫门,当他跨过宫门那一刻,心中才安稳了一下。

  而此时的赵沐聪见父王脸色发白,衣衫因方才打斗稍有凌乱,此刻的父王似是一下子苍老不少,赵沐聪不禁上前搀扶着他,而昕王一面走着,一面看着这偌大辉煌的皇宫,缓缓开口道:“聪儿,这地方虽是大宋最金碧辉煌的璀璨之地,但却也是个吃人不吐骨的地方。我躲了十年,不过是不想我的后人,也被这深深宫墙困住。”

  赵沐聪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重重点了点头,昕王以为他还在为林姑娘的事伤心,便道:“陛下如今应是在垂拱殿。”说着便二人便一同步伐沉重地走向皇宫深处走去,落日时分,二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地,倒影在皇宫的石地上,一路远去了。

  可其实赵沐聪并非是在为林凝一事而悲痛,世上所有人都以为,林凝活下来,便应该要为了武家上下而复仇,这是她一生的担子,她必须完成。赵沐聪一开始十分厌恶这样的想法,但如今当他想起,林凝奋不顾身地跳下马车,站在原地,那坚定的背影,也不由有些认同了,林凝的确是应该为武家的血汗深仇,付出性命的。

  如此想着,赵沐聪不禁对自己如此的想法,感到羞愧,他明白林姑娘是活生生的人,并不是为谁而生,也不为谁而死的。他不由心想,在神坛之巅上为林凝不顾性命的人,应该只得他一人,觉得林凝便是林凝,并不是什么武家义女,也不应被这些狗屁的枷锁束缚的。赵沐聪不由闭目暗暗祈祷,只望此人此番,能再够救林姑娘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