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后厨，紧张之余也充满了新鲜。作为一个地道的北方人，秦讼第一次见到不用油也能做出一桌子的菜。

　　譬如每餐必上的水煮菜心，水煮生菜，水煮大白菜，就是把菜过一遍热水，淋点酱油就上了。秦讼看着这缺油少盐的东西，眉头不由地就皱了起来。刚开始他还以为是东家小气，时间久了，原来这是人家南方人的习惯，就连鸡，都能白水煮熟，蘸酱油就吃。猪肉也差不多，反正，能煮熟的，就基本不会用油。另外，南方人真得是太爱喝汤了，鸡，猪骨头，牛骨头，花啊草啊，中药，反正是各种组合就煮一个汤，人家管这叫‘煲汤’，每个汤还都很有说法，补气的，补血的，祛湿的，降火的，护肝的……讲起来头头是道。

　　秦讼自觉得在西北也算得上优秀的‘家庭煮夫’一枚，不管是家常的还是要上桌面的大菜，很少有能难倒他的，虽然经常穷得揭不开锅，但做饭这个事，也是有‘天赋’一说，只要给他个厨房，大肆搞一番，还真和所谓的‘大厨’差不了多少。可就是这最让他擅长的技能，突然间，竟然就没了用武之地，还真得就只配洗个菜。秦讼有点郁闷啊。

　　再者就是语言不通。平日里要他干活的时候，大家会说普通话。不过，以秦讼小学二年级的文化水平，普通话也没学几天，几十年跑生意都是说土话，虽然这普通话能听懂，但让他这个穷山僻壤来的大老粗拐着普通话跟人家沟通，那个不自在和别扭，说得自己都想笑。但是土话别人又听不懂，就像当大家说粤语的时候，他只能像个傻帽一样，呆在原地傻笑。

　　无论是气候，饮食，语言，生活习惯，秦讼都与这里格格不入。

　　这对于一个40岁已褪去激情，勇气，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又磨灭了奋斗意志，性格软弱又活得窝囊的中年男人来说，犹如在泥泞中艰难地滚爬。更让秦讼牵肠挂肚，坐立不安的还有远在家乡的亲人，那是他根所在的地方，现在的自己就像一只飘零在水上的浮萍，眼前一片迷茫，身后一片虚无。

　　“啪唧”一声，秦讼的脸上全是水，刘大直接丢了一条活鱼到秦讼手底下的大铝盆，那鱼在水里扑腾得厉害，只是一个晃神的功夫，秦讼的脸到胸口就全湿了。

　　秦讼伸直手臂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刘大这个人，就是脾气大，在后厨跟谁都不对付，整天摆一张臭脸。

　　“年轻人，到底是不知天高地厚”秦讼也就心里这么想想，手底下还是赶紧地给人家忙活着，一看这鱼就不是给打工的吃的，肯定是哪个老板的私房菜。

　　秦讼把鱼肚皮破开，里里外外都清理干净，取了盘，端端地放在上面，小心地摆在了刘大切菜的案板边上。刘大一如既往地忙着自己的事，反正只要不说啥，这活就算是过关了。

　　秦讼觉得每次给刘大打下手都心惊胆战的，年轻人性格不好真得是让他这个中年老男人很头疼，所以这盘子一放定，他就赶忙做别的事去了。

　　可当秦讼刚倒了垃圾回到厨房的时候，就见刘大直直矗在那，一脸阴沉地盯着他，厨房其他人，脸上的表情反正都很不好看。

　　“鱼泡呢？”

　　刘大口气很不好地质问道。

　　秦讼呆了呆，手不自觉地扬起，指了指门外道，“扔了”

　　“谁让你仍的？”

　　这次刘大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秦讼心里慌了，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直逼天灵盖。

　　“不，不是这鱼泡还要吗？这东西不能吃”

　　秦松辩解道，这东西在家那边确实是不能吃啊。

　　刘大拎起手里的刀，猛地就砸在了案板上，盘子里的鱼震得都弹了起来，旁边的一女的，手搓着围裙，满眼惆怅道，“那鱼泡不能丢啊，少爷从小最喜欢吃的，就是这鱼泡。”

　　秦讼听到‘少爷’两个字，一下子就知道事情搞大了。别说是这家‘少爷’最爱吃的东西了，就算是人家不爱吃，摆在那里还要看一眼的，那都是一点不能少的。来这里有段时间了，那恶少强横霸道的故事听得耳朵能起老茧。

　　刘大立在那儿，憋得脸色铁青，秦讼支支吾吾道，“要不，我去……再买条鱼回来”

　　秦讼当然知道自己的兜比脸还干净，哪有钱买什么鱼，再说这鱼，他连见都没见过，长得虎头虎脑的，看着怪吓人的。但作为一个男人，这个时候，必须站出来承担点什么。

　　“买你妈的头，你知道这什么鱼，多少钱一斤吗？知道从哪里产的，这里有没卖！”

　　秦讼的老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脖子根，这是他第一次听刘大说这么长的一段话，也是刘大情绪最失控的一次。

　　“这鱼是老爷从外国给少爷带回来的，没得卖”

　　那个女人走近了几步，放低声音跟秦讼说了说，有些同情地看着秦讼。

　　秦讼觉得站在那里臊得慌，满身不自在，低着头，想了下，道，“我捡回来”，说完就逃似的大步走了出去。

　　结果真真是让他傻了眼，那包裹着鱼泡菜叶子的垃圾，正在院里养的狼狗嘴下一片狼藉，菜叶子被扒拉得四处都是，带着血的鱼的内脏已经所剩无几，秦讼根本顾不得狼狗咬不咬人，从狗嘴里一把抢过来，一看鱼泡早没了。

　　狼狗龇着牙“汪汪”大叫起来，刨着后腿往秦讼身上击，秦讼盯着面目狰狞，还时不时用舌头舔着嘴的狗，真是有想上去同归于尽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