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祭前七天几乎可以被当作全城欢庆的节日，到处都是情侣第二件半价，一家三口儿童免费，平日难得一见的珍宝变得烂大街，步行街上群魔乱舞。哪怕是再没有朋友的人也能在布满假花和缎带的全场八折书店里消磨上一整天。

　　综上所述，这个全城欢庆的节日，和维吉尔，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同样和节日没关系的还有戍务部的常规蜃楼防卫队等几支主力战斗队伍，他们已经扛着重量级的新式武器前往明河入海口附近布防。

　　唯一可惜的是那些新研发出来的武器系统动静巨大不适合在城市中使用，不然城内压力会小很多。

　　维吉尔确实收到了几个邀请，但最后都被他鸽了。

　　自己一个孤家寡人硬是凑到人家家里一起去游乐场算几个意思嘛！

　　意外刷新出来的中年退休老大叔恰巧听闻此事，老大叔动作和维吉尔一样地瘫在河堤边的观景长椅上，有气无力地把手掌按在维吉尔肩上，大力按了按。

　　“我说你啊，从小就是这样。一跟别人关系亲近了点，就开始死命把人往外面推，一副想要把友人变仇人的样子。”格里高利将手上的辣条递给维吉尔，“这东西味道真不错。我的意思是，孩子，要不是当年佐珥的强势，你现在恐怕不会比流浪儿好多少。不，也许更糟，你又会在因缘巧合下回到那个你出生的地方。”

　　维吉尔指尖一颤。

　　上了年纪的中年大叔说教功夫特别厉害，说起话来那是喋喋不休，“你不能一直活在拒绝别人中。明明大家都很喜欢你，都对你抱有善意，你却始终把自己排斥在这份善意之外。接受这份善意又不会死。”

　　“不接受也不会死。”维吉尔看着平静流淌的河水，“对我而言，我难以接受这些善意。”

　　“我生物学上的父亲是个狩猎者、清道夫，失落在他的屠宰场中的生命何止千百？何止牛羊鹿？”维吉尔语气平静，仿佛说得不是自己一样，“啊忘了，媒体当年还称呼过他‘食人魔’，所以也许我的母亲也成为了某顿主食吧。我之所以来到明安，不就是因为当年媒体差点就找到我吗？”

　　“我知道你们对我抱有善意，但不是所有人都对我抱有善意。这个世界上有更多的人希望我去死，甚至想要吃了我。他们甚至会疯狂地攻击那些保护我的人。佐珥夫人，佐珥夫人不就是因此失去了她的女儿的吗？”

　　“……佐珥从未后悔过她的决定。”格里高利从怀里掏出根香烟，夹在手里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但是我后悔了。”但我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我选择离开。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格里高利试图继续教育维吉尔，猛地一扭头却看到他迷糊着眼，一闭一睁的模样，脸颊泛着异样的浅红，“你生病了？”

　　“没有。”维吉尔眼皮低垂，迅速地躲过他试图摸上额头的手，“大概是最近没睡好。”

　　“没睡好？做噩梦了？是做了什么梦？”格里高利一怔，紧接着抛出一连串问题，语速极快，搁在维吉尔肩上的手猛地收紧。

　　“还是老样子。一片空白与金色，唯一不同的是出现了一个女人唱歌的声音。”他抬头看向天空。软乎乎的云朵趴在浅蓝的帷幕上，让人充满倦意。

　　“是吗？”虽然知道自己没报多少希望，但格里高利还是失望地叹了口气。就算他已经退休了。

　　“你们不该把找到安德斯的希望全寄托在我身上。”维吉尔嘀咕道。

　　格里高利无言以对般地耸了耸肩。

　　谁叫这个清道夫安德斯神秘失踪了呢，在数百名全副武装的特工警察的包围之下，在他的小房子和小作坊里，连带着所有可能还活着的受害者，消失得一干二净。

　　在那座偏远的茂盛的小山丘上，唯一的活物是一只失去一切记忆的“小动物”。

　　这只小动物后来自称维吉尔。

　　“我很抱歉。”格里高利叹了口气，抬手拍拍又揉揉维吉尔略毛糙的头发。

　　维吉尔发出小小的哼声。

　　那个梦境对他而言其实还挺不错的，有暖洋洋的金色阳光，一片一望无际的白色世界，带给他很温暖很安心可以像猫一样团起来呼呼大睡的感觉，然而每一次的结局都是如出一辙的浑身大汗得惊醒。

　　既是美梦又是噩梦，但没有人能替他解梦。

　　当年的格里高利找来了官方组织中最优秀的心理学家和催眠师，但一无所获；找来了私人认识的心理分析师，也得不到有价值的信息。

　　很快，除了格里高利，再没人关注这只被成天翻来覆去问同一个问题的小小动物。

　　于是小动物被丢进动物保护中心，又很快被一家小小的野性动物园收留。小动物曾经的主人，则是至今下落不明。

　　“还是没找到安德斯吗？”维吉尔低着头嘟囔。

　　“没有。也许是被他背后的组织清除了。他是世人所知的清道夫，但不是那个组织唯一一个清道夫。”格里高利看着维吉尔的侧脸，“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你该管的事了。你也不该被这些往事困住，它们与你毫无关联。”

　　“咕唧。”维吉尔两手捧着奶茶杯牙齿不停啃吸管。

　　我想这很难做到。格里高利只能默默在心里补上维吉尔可能的回答。

　　中年大叔侧头看着维吉尔神情专注的侧脸，线条柔和，略深的眼眶，微微上挑的眼尾，丰满度刚刚好的略有血色的唇带有女性们向往的完美弧度。

　　深棕色却在光下泛着金色的长发被随意披在肩上，深琥珀色的瞳孔，眼白泛着一些金黄——这是琉璃属宝石种的特征。

　　真的是……很像。像到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格里高利微微张嘴，发出不可闻的叹息。

　　但正如他之前劝解的，一切都过去了，他不该被往事困住。不该被担负无论是他父亲还是他母亲的罪恶与悲剧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