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整个沸加最大的一家医院，这家中心医院的占地面积非常可观。它的主楼有三十多层，每层的利用率都很高。这里的医生和护士也是配备充足的，平时无论多忙碌的时候，整家医院都可以应付得游刃有余。

　　可是此刻，一进一楼大厅，就可以看见到处都是人。大厅里开着充足的冷气，依然因为挤了太多人而燥热难忍。来来往往忙碌着的不是医护人员就是兽人，各处座椅沙发上坐满了无精打采病恹恹的人类民众，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到刺鼻。

　　帝星来的众人本来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如今身处实地，才恍然意识到无论是他们自己，还是帝星高层管控部门，都对沸加的现状过于乐观了。

　　中心医院的院长说道：“这次疫病爆发也不过就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那时候也就是有少量居民发烧、神志不清，当时以沸加的医疗资源完全应付得来。可是后来，疫病扩散的速度越来越快，我们才向帝星正式发起求助。到现如今这个状况，整个沸加首府的秩序已经几乎完全崩溃了，据其他医院报告的来看，其他地区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这一切也不过就是几天之内发生的事情。

　　我们医院里已经陆续有医生和护士倒下了，就现在这个情况，恐怕就算加上你们的协助，也很难有大的改善。

　　我们今天试图再次联络帝星请求援助，但是通讯却怎么也发不出去。之后各种机构都试过接驳帝星，完全联系不上，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现在整个沸加都已经陷入恐慌之中了，可是我们做医生的，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尽力救人了。”

　　“联络不上帝星？”医疗队的领队医生皱眉，迅速在光脑上噼里啪啦打了一串，接着光脑“嘟”地响了一声，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清脆而又熟悉的女声。

　　“非常抱歉，您的通讯请求连接失败，请稍后重试。”

　　领队医生还是很镇定的。他把光脑关闭，抬起头道：“不管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总之我们医护人员的职责都不变。所有人员，按照之前分配好的职责，立刻上岗。遇到不懂的问题自己咨询本地医生护士，拿出你们最高的效率来！”

　　在一片应“是”和纷乱向四处而去的脚步声中，白川等人不动声色地也佯装赶着上岗跑了出去，却是直奔医院的服务台。

　　短短的几步路而已，一个面色发青的小女孩摇摇晃晃地边走边叫着妈妈，白川瞅见了，伸手扶了她一把她才勉强站稳，下一刻却又“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弄脏了白川的防护服。

　　不知为什么，这小孩的呕吐物带着格外浓重的腥臭味。白川一个没忍住，扶着小孩的手软了一下，弓着背干呕了起来。那小孩一没人扶，也跌坐在了地上，不住地咳嗽着。

　　白川强忍着胃里的不适，给小女孩递去一张纸巾，又把她扶起靠放在楼梯扶手边以免她在推挤踩踏中受伤，然后尽力在人群中挤出一条道来，奔向了洗手间。所幸，防护服的材质是滑溜溜的，只要水一冲秽物就都冲干净了。

　　“你还好吧？”琉伽被白川跟病人一样泛青的脸色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扶住他。白川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指了指服务台。

　　“这娇弱的唷……”里德嘟囔了一句，一边用手不住地给自己扇着风——虽然基本完全没有成效——一边探着脑袋叫服务台里同样裹得只剩两只眼睛的接待人员，“我们是帝星医疗队的，想跟你打听个人。”

　　“什么人？”接待小姐在口罩后瓮声瓮气地问。

　　“就他。”里德取出一张照片放到台子上，指着照片上淡金色头发、笑得有些腼腆的小少年，“叫拉斐尔·玫兹，你们医院的入院人员里有这个小孩吗？”

　　接待小姐看了一眼照片，低下头打开光脑：“我给您查查。”

　　片刻后，接待小姐又重新抬起头，摇头道：“入院病人里没有这个人。”

　　一行人本来都在后面翘首以盼，一听到这个答案，有些失望。

　　接待小姐看了他们一眼，约莫是把拉斐尔当成他们的亲朋了——估计这些天他遇到来找亲朋好友的人不在少数——便安慰道：“没事，既然这里查不到，就证明他现在可能并没有受到感染。你们先安心工作，等他的消息，记得多尝试联系。”

　　“没有联系方式啊……”琉伽轻声叹道，“早知道应该跟委托人问清楚的，光想着联络断掉了联系不上，谁会想得到是沸加的整个通讯网络的问题。”

　　这场疫病蔓延开来的速度惊人，整个沸加已经不只是人心惶惶足以形容的了。而今连与外界的通讯网络都莫名断掉，很难不让人钻进阴谋论的死胡同。

　　难道帝国，就这么因为一场疫病，放弃了沸加了吗？

　　疫病的致死率依旧不算高，虽然绝大多数病人们都始终不见好，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在治疗后得以痊愈。

　　然而此刻的大厅里，每个人的脸上除了青灰的病色，眼神也都是空洞茫然中蕴藏着深深的恐惧。只要有一个人剧烈地咳嗽几声，周围的人便都惊弓之鸟一般看着他，像是唯恐他下一秒就会当众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撒手人寰一般。

　　白川只是静静站在医院里，几乎都被这种压抑而绝望的空气压得无法呼吸。这种绝望不全是因疫病，更多的，是网络断链，沸加变成了一颗孤星的巨大恐慌。

　　“你们几个，又在这摸什么鱼？”

　　白川一抬头，发现还是那天那位中年医生——这人简直跟生来就跟他们过不去似的……

　　“别管你们的什么论文了！赶紧过来帮手！你——”那医生指了指白川，“去四楼重症处，那边的人手严重不足。”

　　白川只能领命上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医院里人太多，实在叫人胸闷得紧，包里的壬拘就更不必说了，一直在挣扎扭动。白川不敢去坐电梯，生怕自己背后左突右窜的包叫人起疑，一个人奔进了阴冷的安全出口。他摸了半天也没摸到灯的开关，只能算了。还好，这里虽然阴冷了点，但因为空无一人，空气总算可以畅通无阻地流通了。白川在拥挤的大厅里呆了半天也是觉得头疼脑热眼发晕的，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赶紧把包上的拉链拉开。

　　壬拘飞快地探出头来，也跟白川一样大大吸了口气。

　　“委屈你了。”白川拍拍他的脑袋，“知道我让你在家乖乖待着是为你好了吧？”

　　壬拘扭着脸不吭声，白川也没再说话，就这么让这大蜥蜴从包里露着个脑袋，慢慢地爬着楼。

　　半晌，白川感觉到那颗有点硬的脑袋轻轻地搁在了自己的肩上。

　　白川无声地叹了口气——以壬拘的性格，怎么可能能接受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成为他的包袱这件事呢？

　　不但帮不上他的忙，还要被藏着掖着不能见人。这件事情，带给这个过分要强的小不点的打击恐怕比什么都大吧。

　　“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他听到耳后传来的低低的声音。

　　“快了。”白川弯眼笑了笑，脚步不停，“你长得已经比我快太多了，急什么。”

　　“还是太慢了。”壬拘闷闷地道。

　　察觉到这个看似有点儿冷血无情，其实内心颇为敏感的小不点的情绪，白川用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鼻尖。

　　“别急，你让我再多背你几年呗，我喜欢。”

　　“真的？”

　　“真的。”

　　四楼是这家医院的重症处。白川把安全出口的门推开一点，往外看了看。

　　一楼的大厅挤挤挨挨全是人，菜市场一样。重症处就完全不一样了，走廊上冷冷清清半个人影都没有，每一间病房的门都严丝合缝地紧紧闭着，蚌壳一样，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壬拘的脑袋还露在外面，白川让他自己缩回去，他不理睬。见走廊没人，白川也没多逼他，推开门走出了安全通道。刚跨出去一步，就感到脚下踩到一个软软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嗷！”的惊叫，二重奏。

　　一重来自白川，一重来自脚底下那个不知道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