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天记 第十一章:冬至未到
作者:天崖葬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第十一章:冬至未到

  常言道,每一个强者都不乏一个悲惨落寞的结局,指的大约就是死亡了。

  江湖是有身不由己,但这些身不由己,只会在那些特别的人身上发生。

  老头便是。

  幼时练武,少年练武,走天下,到了暮年,才算是入了江湖中暗藏的泥潭。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老头自少年至暮年,就没啥雄心、壮心。

  或许是因为将近一世的无忧,老天爷这个混蛋才会给自己安排了一曲肝肠寸断的落幕戏剧,不是喜剧,比之大街上的艺可怜人还要可怜。

  “老天从不开眼,只开玩笑。”

  不记得是谁说的了,不记得是从哪听来的了。

  原本的一世无忧,从少年的学得武艺,再是拥有一个青梅竹马伴随着过了大半生,一儿一女,孙儿孙女也是到了舞勺之年,一辈子风雨无忧,没有仇人、没有未完的眷恋。

  老头曾一度感觉这便是美梦一般的一生,纵使武艺千万般厉害,也未曾生过与他人比高低的心态。

  何尝不是庄周梦蝶一般的闲逸痛快的人生?

  说得再多,做的再好,那些游荡人间的小鬼也是看不下去了。

  于是,恰到时候的梦破。

  已经半只脚入了棺材的老头,已经抱着无悔的心态准备躺下了。

  却是那夜,去年的冬至,惊雷滚滚,飘荡在空中的雪花都静止的那一刻。

  老头换上了徐七给买的新棉衣,坐在火炉旁。火光照耀下的脸,显得无比苍老。

  正值冬至,夜晚。

  天空中的云有些多,在冬日真是极为少见的。

  山林葱葱,白雪覆盖。崎岖的山路上却多了不合时宜的马蹄碎印。

  茫茫山间唯一的木楼孤立雪中,门前雪已赃,一老者,一众骑马而至蒙面人。

  “你们是谁。”穿着富贵的老人坐在自家门堂口,看着一众人。身旁是一个小火炉,一碗新煮的鸡汤。

  未曾交过仇人,他确定以及肯定。尚且熟人不多。眼前的家伙皆黑衣掩面,分明就是来者不善的模样。

  “取你性命之人罢。”不带杀气的一句话,却让这个老人浑身毛孔收缩。

  “何出此言?阁下是要取走什么东西?我皆可给出。只要……”

  “说了,取尔狗命。”马上之人直接打断了老人的言语。

  “何须多言?”另一人斥道。

  “给他个死理由罢了,免得死不瞑目来吓人。”

  “听说,教人死了也不敢变成厉鬼来索命,才算是真正厉害。”

  老人细细听着,心中念头极多,怕是不能善了。

  若是仅仅来“取”些东西,即使是传家宝物他也愿给出。看完整个江湖,也是明白,身外之物何来身旁之人的重要?

  当下明摆着是要取了他的项上人头,这教他如何同意。

  思虑许久,老人只得叹息道:“老筋骨怕是也得好好松松。”言语中不带怯,不曾想到,到大半辈子矜矜业业,到了快老死的地步,也是能有一番沸腾了。

  对于他物,并不在乎,反正这栋深山老屋就他一人,子女都在城中,陪了一辈子的她也早走了几年。

  为首几人驾马在一旁,并不想出手的模样。

  “没事的,老家伙也不会下死手的。”老人只把这些黑衣蒙面来客当做年轻气盛来挑事儿的了。

  轻柔地解下披在身上御寒的大衣。富贵老人的衣着显然是一套练功服。

  方才门前雪地便是偌大的一块干净,原来是老人练武步伐所造。

  领头之一忍不住嗤笑:“老家伙也真是自夸,我们可都是下死手的,管你啊。”

  老人也不怒,只当是过耳云烟。

  一众黑衣掩面的家伙齐齐下马,看是有严格的训练的。

  没有再多的开场白了,一众十来人,分出四人围攻他来。

  少剑多刀,老人倒是有些惊异,当下的江湖,是剑独尊天下的,没听过有几个用刀厉害之辈。

  刀锋不锐,剁肉断骨还是很轻松的。

  刀光刀影,一众黑衣蒙面者轮流而上,老人也不再像起初一般自在随心了。

  第一声刺耳的锦布破声,老人忍不住用力拍在了刀面上。返回而去的刀背击打在黑衣人胸部,后者倒飞而出。

  “哟呵,老人家还心疼小辈,不轻易下重手啊。”

  “不过,再不下重手,待会儿你就是想,也没力气咯。”

  老人不为之所动,练武其一便是静心,若无,则必败。章法拳法愈加淋漓,大汗直出。

  天上的云层密了。

  拍退一人,又是有数人围来。

  “非要这般不死不休?”老人朝着旁观坐于马上几人吼道。

  “不是我们的原因哦。”面罩下突然吐出了老人听不懂的话语。

  “现在应该面临的原因是老人家你是不是想善罢甘休呢。”

  “有何不可?只要汝等小辈速速退去,相安无事。”黑衣蒙面者都停止动手,等待着老人和马上六人之间的对话完毕。

  老人刚出的汗粘在身上衣物上,冷风一吹,便是彻骨寒冷。

  “要我说,你面前的这堆小辈,他们的刀上剑上都沾满了你家儿孙的血,你还会善罢甘休吗?”女子的声音略显娇媚,但在老人听来,如若五雷轰顶。

  雷声,闷闷响起。

  天气虽冷,但是内力者却不会感到太多,练武习内力便是提升防寒最佳方法,已经练了一辈子的他几乎不会感受到彻骨寒冷了。老人披衣烤火炉只是习惯了平常。

  此刻,听闻那旁观蒙面女子的平淡言语,却是四肢六骸寒冷彻底,脑袋一片空白。

  老人不敢不信,也不会不信,既然能找得到一世不曾江湖扬名的他,那么,老人的一众儿孙更不算是什么秘密的事情了。

  见无言,黑衣人的刀再度砍下。

  那一瞬,老人抬起头,眼里似乎饱含了些什么。

  指捻刀身,以手指为中心,极为细密的裂痕生出,铁制的坚硬刀身欲裂。

  看似轻松的弹回,毫无锋利的刀背却如同****利器砍入持刀人的脖颈。

  雷声滚滚,血溅三尺。

  老人站在雪中,老人站在血中,一个可怜的老人这般模样。

  原先的富态早已消散,更像是一个亡命之徒了。

  “老头哦,其实我们的刀刃上也沾了呢,小女子用的不是刀,是铁鞭,真是浪费了你女儿的貌美如花呢,现在的模样,就是厉鬼也要怕上三分的吧?”女子毫无畏惧地笑道。

  粗壮手臂搭上她的肩。

  她嫌弃地抖开。

  “现在靠近他,我们,一样都得死。”闷声闷气的男声从小巧的面巾下传出。

  “走吧。”另一人也是劝道,更像是下令。

  也不给女子多言时间,数人策马离去。

  老人的双眼已经模糊,记忆也模糊了,记不得是五人还是六人。

  雪落,浴血,蹒跚地走着,崎岖的山道,一路的白雪染红了颜色。

  那日,城内打更人曾言,其见一血色人影在城内晃荡。

  那夜,雷声隆隆,无人听见一座府邸的痛苦嘶吼。如同来自于黄泉之下,来自于阴曹地府的厉鬼嘶鸣。

  那座深山老屋,门旁方着一空碗,一空炉,一裘衣。

  也是无人再去。

  老头打了个喷嚏,从回忆中醒来。

  身旁几乎贴着身的火炉,裹着棉毯,却是无比寒冷。

  “老头,你说你是武林高手,叫我咋信?连御寒都要火炉棉被,还花我的钱买棉衣,真是的,要是不教我驭剑,我不打死你。”

  又想想打不过,徐七赖皮地补充道:“实在不行,烦也烦死你。”

  冬至未到,却已感冰凉。

  老人看看身旁少年朴素的脸,心暖了。

  客栈外的雪,渐渐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