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神的太阳花园 第四章 山塘古街的海棠糕
作者:海王波士顿的小说      更新:2022-05-24

  唐宝历元年(825年)白居易调至苏州府任刺史。任期不长仅有一年半,不过在这期间,他在姑苏城完成了一项重大的水利工程——开凿了一条从阊门直通虎丘的河塘。

  挖掘河塘产出的泥土也并未浪费,被用以筑成堤坝,修成了一条步行街。

  修这条河塘的初衷,一是解除洪涝之忧,再是方便游人游览虎丘。

  对于一座数百年来少有洪涝干旱的福地来说,第二个效用恐怕才是白居易的本意,毕竟堤坝修成后,他本人便多次携青楼女眷夜游,留下多首即兴诗。

  但无论如何,在古代水利工程永远是惠民工程。而愿意为百姓做实事的官员总是让人爱戴的。

  这条七里长的堤坝,姑苏百姓因感念白居易,而起名“白堤”。不过,因他先前在杭州任刺史时同样修建过“白堤”,苏杭两地重名,所以自明代起,在姑苏的白堤承担起水路交通枢纽的作用成为一条商业街后,它有了另一个名字,因是虎丘山前的水塘,于是称作“山塘”。直至清末民初,“白堤”之名再也无人提起,“山塘街”取而代之成了它真正的名字。

  山塘,曾有人说:【七里山塘街,半部姑苏史。】

  恐怕连当时的白居易自己也不曾想过,这两个字对于姑苏这座千年古城而言意味着什么。

  阊门西望,行数十步,过了吊桥就是山塘的石牌坊。陆梨打头,带着游客步入这条古街。

  碧君起初有些跃跃欲试,一路上总想做些什么,却又有些茫然,怕自己耽误事。最后也只能泄气的跟在一旁。

  “在古时候,山塘是苏州的货物集散中心。它的东端位于‘五龙汇阊’之地,五条河流汇聚于此,一是大运河,南接杭州府、嘉兴府,北连常州府、镇江府、扬州府、淮安府;另有通向太仓、常熟的支流,直达长江水路。”

  听着陆梨侃侃而谈,这些知识碧君也都知道,但是她并不确定,若是她去介绍又是否也能如此从容自信。也许换做是自己,面对这些游客会紧张的忘词吧?

  此刻他们站在山塘桥上,这是山塘街的东侧入口。桥下是乾隆题字的御碑亭。

  康熙、乾隆多次下江南,次次不忘游历山塘,特别爱四处留字的乾隆皇帝更是在这条街上写了多首诗。不仅如此,因为对山塘念念不忘,乾隆在皇太后(孝圣宪太后,甄嬛原型)70大寿时,还特意在BJ万寿山下仿造山塘街造了一条苏州街。一百多年后,慈禧又在颐和园中重建苏州街,建的依然是山塘。

  山塘,也确实是苏州最别致的一张名片。

  站在山塘桥上向西望去,是一座又一座连绵的古朴小桥,蜿蜒的流水、摇晃的小船,这一幕曾被无数游客取景,大约也是最符合人们心目中江南气息的景色。

  游客们拿出了相机和团建横幅,这些公司的同事们在这里取景拍起了集体照。

  陆梨退到一边不做打扰,这才有功夫取出矿泉水喝了两口。

  山塘街并不宽阔,河道也仅能供两条游船并行,在如今的人看来算是狭窄水道,千吨货船绝无法通过。这样的一条河,除了作为旅游景点,大概再没有其他作用。可是看着这小桥流水,谁又能想到几百年前此地的繁华?

  如果说苏州园林,是曾经达官显贵退隐避世的清闲之所,是苏城小资的情调。那么山塘,则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金融中心,它曾担当着全国货运的枢纽。

  陕西会馆、潮州会馆、冈州会馆、岭南会馆、东莞会馆、宝安会馆、东齐会馆、全晋会馆、镇江会馆、江西会馆、泉州会馆、汀州会馆、高宝(高邮、宝应)会馆、关东会馆、毗陵会馆,全国大大小小的商会在这条街上均开设了会馆,每日千帆匆匆而来、万桨匆匆而去。堆积如山的南北货物,更不乏从长江入海口通商海外的珍奇。

  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们齐聚于此,打造了江南之地的盛世繁华。

  而旧时每年三节会(上巳节、七月半、十月朝)时的山塘庙会,更是锣鼓喧天、人潮如水,行人摩肩接踵。

  有诗证曰:

  【云母船窗四面安,玉箫金管竹檀栾。却嫌画鼓中流竞,撑出桐桥野水宽。】

  宋代画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描绘了宋都开封的繁华,而若是要在姑苏作上一画,选景的必然是这七里山塘。

  走在古老的青石路上,昨晚下了些小雨的关系,石板路依然有些湿漉漉。

  “怎么样,还适应吗?”陆梨走到微微有些愣神的碧君面前问道。

  “嗯,不过导游好像比预想中更累一些呢。”

  “当然,做导游哪有轻松的。这个团还不算什么,人不多,行程也不算紧密。若是遇到些行程紧凑的团,再突发点情况,那才真是要命。如果后悔的话,放弃还来得及哦。”她半开玩笑的说道。虽然做了这么久的导游的她没有立场说什么非议的话,但导游也确实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

  碧君摇了摇头。

  “那就继续努力吧。”本也只是随口一提,带着玩笑的意味,陆梨不以为意道,“说起来,你以前来过山塘街吗?”

  “嗯。”与其说来过,更确切的说,这里曾是她的家,有过太多的回忆,“但是,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如今街两边是连绵的商铺。这些都是近几年招商来的店家,虽然出售的大多是号称苏州特色的物品,但总觉得商业气息浓重了一些,少了些韵味。

  记得以前这里多是民居。

  碧君有些茫然,这条街是她童年长大的地方,再远一些,大约在半塘的位置,曾有一处桥边的民居是她的家。现在那房子也不知是否还在。

  那是个只有三十多平米的小屋,沿着河,记得靠河的墙边还有水埠石阶。

  石阶只有三、四个台阶,并不会通到水里。听闻旧时在山塘河里多有小船沿河叫卖,无论是四季果蔬,还是各种小玩意儿,若有看中的就和船家答应一声,踏着石阶和船人讨些价钱,系个竹篮下去就完成了交易。

  不过在碧君出生后就没见过这样的景象,石阶也成了普通又多余的摆饰,斑驳破落,就像很多在时间长河里被遗忘的事物一样。

  说来奇怪,明明是她没有见过的光景,却也有些怀念之情。大概是溶于水乡血脉中的记忆吧。其实对于那过去的家,她的记忆也已经模糊,毕竟因为拆迁的原因初二后就搬离了那里,说起来就是孙若涵离开后没多久,她也搬家了。之后又陆续搬迁过几次,石路、三香、三元,小时候的记忆就是不停在搬家中长大,这条老街一别已经快二十年的时间。

  事后那屋子是拆除了,还是老房整治重修了,她也并不清楚。

  能记得的,只有老旧的绿皮火车在离家不远处河边的铁道上悠然轨驶过,看着车尾消失在路尽头的画面。她的童年也仿佛是随着那火车渐行着消失于远方。

  如今想来实在是很小的蜗居,但记忆中从未觉得拥挤,更多的是怀念。只是依稀感觉,记忆中那仿佛定格在时光中的古老街巷,和此刻人来人往的景象有些格格不入。

  那大概就是她的“梦里水乡”吧,只属于过去,只属于记忆,早已遗失在了时光的角落中。

  “第一天上班,也不知道怎么样。”

  “怎么了,老板,在说什么?”

  “不,只是我自言自语。”孙若涵放下擦干净的咖啡杯。说到底,自己还是有些放不下啊,这种妄图紧紧抓住才能带来的安全感,大概也是一种傲慢吧。

  “老板,看你这墙上挂的山水画,落款还写着‘六如居士’,那是唐伯虎吧?如果不是纸张太新了,还真让人以为是真迹。这笔触可不得了。”

  说话的客人坐在吧台左近的沙发上。孙若涵不知道他的名字,作为咖啡厅的老板他也不会随意去打听客人的情况,只知道对方住在附近,每次咖啡店营业了都会来坐坐。也不多点,就一杯咖啡、一份点心。然后看看报纸、看看杂志,一坐就是半天。

  对此孙若涵也不介意,他的咖啡厅本来就是让人随意消磨时间的地方。

  “朋友送的,值不值钱都无所谓。”

  “那倒是。”客人也不再追问,只是偶尔抬起头欣赏一下。他爱字,也爱画,虽算不上精通,也算是一份业余的爱好,看到这样一副字画本是有些心痒的,但朋友相赠之物大概没办法用价钱去衡量。

  就像这家店一样。

  这里的价格贵吗?对比周边咖啡厅,物价是偏贵的,但他提供的菜品却远远不能如此衡量。老板本可以更好的包装,就像国外那些所谓的星级餐厅一样,用品牌来提升自己所谓的档次,但他显然无心于此。

  “老板,你这里的菜可不比那些米其林餐厅差啊。没想过发展一下?”客人忍不住还是问道。

  孙若涵头也不抬,哂笑道:“米其林只是卖轮胎的。而且,中国可不认什么米其林。”

  这倒是的,中国很少有米其林餐厅,哪怕零星的那几家也都只是授权的分店。毕竟华夏的烹饪界并没有接轨米其林的评选规则。

  优秀的人能够适应规则,而伟大的人则是制定规则。

  米其林最初也只是一些汽车旅行的爱好者定制的餐厅推荐宝典而已,最后却成了餐饮界人尽皆知的评选准则。这正是他曾经做的事,将燧人氏的体系取代米其林,成为国际评价美食的最高标准,而他最终成功了。中国的美食标准,引领了世界美食的发展方向。

  孙若涵不会将一切归功于自己,因为他心里很清楚,那更多是《美食秘境》的功劳,但如今的他哪怕失去了这件神器,认真说来其实厨艺并没有退步多少。原以为珍贵的菜谱和厨技,放下后却更轻松了,仿佛脱下来某种束缚,让他的菜更自由,做菜更随心所欲。曾经能做到的事,对现在的他来说同样并不困难。

  只是,他却没了这样的心思。

  这样的一家咖啡屋就很好。

  曾经的他是‘食神’,所以必须承担‘食神’的责任。现在的他却只是一家小小咖啡屋的老板而已,屋外的风风雨雨都和自己无关。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衣食住行的文化审美,这些都是综合国力的体现,并不需要所谓的“食神”去揠苗助长。

  盛唐之时万国来朝,所以唐人认为美的,万国之民都打心底的认为美,渴求地去追逐。大唐的华服就是世间最美的衣裳,大唐的饮食就是人间最美的佳肴。

  但是在那黑暗的百年中,华夏被洋枪洋炮破开国门,也压弯了脊梁,从何时起,金发、白皮肤、高鼻梁的成了美的代名词,鹅肝、鱼子酱是美食的典范,T型台上那莫名其妙的服装更是成了人们追求的锦衣华服。甚至中国人的美也需要那些外国媒体来定义。

  变的是审美?不,变的是人心。

  所以随着国家一步步强盛,哪怕没有他,相信很快也会有另一个‘燧人氏’出现。服章之美谓之‘华’,礼仪之邦谓之‘夏’。华夏文明,是世界史上唯一没有断绝的古文明,数千年沉淀的绚烂文化,是哪一国都无法比拟的。无需像‘宇宙国’那样病态的去抢,那些宝贵的财富先人早就留给了我们,而我们要做的,仅仅是重新挺起自己的脊梁而已。

  十年后的2016年他还没看到,但也许再过几年,人们会渐渐拾起对自己文化的自信,自发抵制那些西方的审美、日韩的流量,嘴里挂一些洋文不再是流行,而会让人耻笑。

  也许十多年,也许数十年,定然会有另一个‘燧人氏’引领潮流,或许还有‘螺祖’、‘有巢氏’,让华夏的标准再次成为世界的标准。

  有他很好,没他也无妨。既然如此,何妨在这小小的太阳花园中享受悠然呢?

  相比这些,天冷了,到了吃螃蟹的时节了吧?他如此想到——这才是如今的他该关心的正事。

  今天早点关店,去阳澄湖边买一些大闸蟹吧。心里生出这样的念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他打算立刻付诸行动。

  山塘街的游船码头旁,陆梨给了游客半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随意去逛逛街或者坐坐船,感受一下古街的风光。山塘街虽然有七里,开发成旅游区的范围却不大,从东端的山塘桥到广济路出口,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半个小时绰绰有余。

  见着游客们三三两两的走开了,她才找了个休息的椅子坐下。

  “要不你也去逛逛吧。”陆梨看着旁边站着的碧君说道。

  碧君摇了摇头,这样一条商业街,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感觉。不过码头不远处的小吃摊让她稍稍有些留意。

  是售卖海棠糕的小摊。

  海棠糕和梅花糕啊,多久不见了?真是怀念。小时候街边随处可见的零嘴,是什么时候渐渐消失在习以为常的生活中的呢?随之想起的还有三角包、虎爪包、萝卜丝饼,那些童年的回忆。

  若非看到了,心里也早就忘记了,真该对它们道歉啊。

  它们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味道吗?

  这么想着,她走到小摊前。

  靠近了,淡淡甜甜的香味飘进了鼻腔。没有错,确实是这个味道,是记忆中的味道。

  原来,这条被装扮的让她陌生的街,它还保留着这个味道。终于让她依稀看到了曾经“家”的影子。

  随着时间,很多事物都会改变,却也总有一些保留着过去的痕迹。

  这样的感觉也不错。

  这海棠糕也给孙若涵带去尝尝吧,不知道离家多年的他是否还记得这个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