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评话演义 第四十七回 家道嵩山火围 云龙宜阳焚城
作者:秀林一笑生的小说      更新:2022-06-04

  诗云: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一首《已亥岁》,乃是唐朝诗人曹松感叹战争之惨烈而发。想那古往今来,多少名将战神,封侯拜将,却不知叫多少老者无子?想那一场场卫国大战,保卫了王朝江山社稷,却不知多少孤儿无父?想那无尽南征北讨,威服天下,却不知教多少妇女无夫?众人只见那史书之上光彩荣耀,然而战争对于百姓之酷烈,已非言语可述。

  却说那里那荆州大帅云龙被部下李武所刺,一时毒发昏厥,人事不知。待到云龙醒来之时,却见无数面孔团团围住自己。当时见云龙醒来,那旁边的东阿登时大喜,叫道:“大帅醒了!”

  旁边众人听得,纷纷围来看视。云龙略定神思,问起情状。那东阿道:“我等先前巡夜回来,便见无数人死在当地,云兄亦倒地不醒。云兄的近卫士卒赶来说道,多被李武那厮用计骗走,也有几个被他杀了。周围埋伏的乱兵死相恐怖,然而面目可辨者,尽是李武的亲兵,可见其反叛无疑了。我等细细肃察,应当已将通敌叛逆剿除。”

  云龙听了,沉吟半晌,却见东阿几人吞吞吐吐,似有话说,便道:“尔等可还有什么要说?”那东阿急忙拜道:“说来惭愧,昨夜将军枕边忽然出现一封书信。然而我等彻夜守卫不休,竟未见下书之人。”

  云龙一惊,脑中忽然又回想起那一片宛若修罗屠场般的景象。黑影一闪而过,无数人在一瞬之间惨死,血水遍地。这等可惊可怖之人,就在自己的军营之中往来穿梭,稍有不慎,简直不敢想象。恍惚之间,云龙竟又觉着这景象有些眼熟,颇有似曾相识之感。云龙顿觉头疼欲裂,怅然若失,良久才道:“那封书信你们已然拆看了?”

  那孟四抢着道:“我每不知此信来意,已然拆看了。便是李武谋逆之事,我等也是看了这书信之中提示,加以推敲才能得出——我等先前还都以为是有刺客袭击大帅,李武拼死奋战而死呢!毕竟当场之人尽数死尽,大帅又连着半月昏迷不醒——”

  云龙惊道:“我已然昏迷了半月?”那三窟神兔库免笑道:“大帅失血过多,数日昏迷不醒,水食不进。后来还是东阿主意,用米浆吊着肠胃。饶是如此,若非大帅身体健壮,只怕难以支撑。”云龙经他一提,顿觉腹中饥饿,把眼看去,却见众将也都面有饥色。云龙猛地省道:“我昏迷之时,粮草已然仅供十日。如今半月已过,岂不早陷于弹尽粮绝之境?”

  东阿道:“此事云兄不必忧虑,粮草已到,尽可支撑得过。”云龙忙问备细,东阿却道:“云兄半月间只以米浆为食,身体虚弱,且先用了饭食,再说不迟。”云龙还待再问,众人只是不许,定要他先进饮食。云龙拗不过众人好意,只得吃了些饭菜,略充饥饿,东阿却早把那书信寻来递上。

  云龙看时,却说了李武与黄家道通情备细,又约云龙去轘辕山边一片林中。云龙看了书信,不得头脑,却道:“既然是救命恩人相约,云某也只得走一遭了。”正待起身,忽然哑然笑道:“你看我呆么?如今被困在这嵩山之上,冲突不出,却还想着要去轘辕山!”

  东阿等人面面厮觑,却道:“大帅不知,黄家道已然解围了。正因如此,才有粮草运到。”云龙大惊道:“这是怎说?”

  汪三却道:“我等被困在这嵩山之上,团团突围不出。眼见粮草食尽,将士只得杀马为食。却有那陈焊阳闯来,说道知晓一条密道,可以通到嵩山之外。乃是听闻大帅被困,故而特地赶来报知,走的也是此路。我等见大帅昏迷,又且山上粮尽,故而自作主张,选了五十名健壮兵卒,从那条密道抄将出去,恰在宜阳边上。宜阳守将懈怠,被我等闯过去大闹了一阵。我等人数稀少,亦不敢长久逗留,只得回来。那黄家道想来是听闻宜阳之乱,恐我援军已来,故而已然撤围了。陈焊阳称已然将功赎过,报答了大帅,便与他徒儿自去了。”

  云龙听了,忽然念及昔日宜阳大战后单骑逃生,误入光武帝陵而直通嵩山之事,连忙问道:“你每走的,可是一条地下通道,直通到宜阳边我昔日遗马之处?”

  东阿奇道:“云兄怎地知道?”云龙不答,却问道:“你每是何时到的宜阳?黄家道又是何时撤军?”那大刀李铭答道:“我等是前日大闹的宜阳,黄家道是今日一早撤的军。”

  云龙听了大惊道:“宜阳遇袭,消息不需半日便可到达嵩山,黄家道却为何等了两日方才撤军?你每地道狭窄,行动不便,怎能比得上军中飞马急报?尔等既然已到嵩山,宜阳军使岂会不到?黄家道撤军之时,必然已然知道尔等人少,不成大患,已然离开宜阳了。”

  孟四道:“若是如此,他却又何必退军?况且我等生怕轘辕山有失,已然让万老三、程泰、程平三人带了一半兵马回守轘辕山了。探马来报,他三人一路直入轘辕山营寨,并无阻碍。”

  云龙道:“正是如此,才令人忧虑!黄家道这厮素来奸猾,此次退军,必然有诈!想是将计就计,要来赚我。”

  众人听了,都是大惊,忙问对策。云龙却道:“我方苏醒,许多事体尚未明了,也不知黄家道此举何意。好在腹上伤口似已痊愈大半,不足为患。虽然如此,毕竟尚未大好。如今且先不要轻举妄动,勒令全军部属一如被围之时便可。却有一件,要向四面大放斥候哨骑,探听声息,也来探听其余各处兵马消息。”众将轰然答应,都去准备,云龙自在那里调养身体不提。

  且说当时那云龙四面放出侦骑哨探,打听黄家道兵马动向备细。方到晚间,早有来报,说那催命鬼万老三带去回守轘辕山的兵马被黄家道伏兵衔尾急追,截了后军,白无常程平乱军之中战死。万老三及程泰引兵来救时,官军早不知去向,只得来报。

  众将听了都是大惊,云龙道:“我自出兵以来,并无阻碍,近日却连折了这许多兄弟!程平兄弟昔日飞夺南阳之时立功非小,不想今日折在此处!”众将听了,各自落泪。那东阿却道:“这黄家道忒无礼,先杀了封大哥,如今又损了程兄弟,饶他不得!”众人一时群情激奋,都请云龙率军讨伐黄家道。云龙一时沉吟未决。

  此时天色已晚,却听得一声炮响,四面火光都起。早有斥候来报,说那官军不知何时又来,团团放火。众将听了都是大惊,忙问云龙如何是好。云龙道:“虽然四面烧山,然而嵩山何等大山,岂能烧尽?必然是另有诡计,想要逼我等突围避火,又或是随火攻山。众将士可以砍伐树木,延缓火势,各自寻觅山洞暂躲。切不可擅自出击突围,不然必中黄家道埋伏。又当小心谨慎,切防敌人奸计。只是这厮为了一时兵戈之利,竟而不惜大放野火焚烧,着实可恶!那能征善战的好汉且随我来,自地道去劫他宜阳!”

  众将轰然叫好,各自去伐木避火。却选了百余精壮勇士,随着云龙从那隧道而出,到得光武帝甬道之中。却喜那癞瞎子赖五先前随着陈焊阳走过一遍这路,竟然尽都记得,一路七拐八绕竟而得出。云龙此时再走这甬道,心情各异,却见此处道路复杂,机关重重。若非赖五识路,决计寸步难行,不由得又暗暗吃惊:“那陈焊阳却不知是何路数,竟然对此地这等熟悉。”心中踌躇未定,早到宜阳外林中,急行一夜,此刻恰是拂晓时分。

  云龙放下心事,对着众将说道:“黄家道这厮不知我等还有这条密道,必然未做准备,我等众人,便奋发而前,一鼓作气夺了宜阳,好叫他知晓我等厉害!”众将发声喊,一齐杀出,早到宜阳县外。那宜阳守将未作准备,急忙调兵时,早被云龙一伙人闯入城中,奋力大杀。那守将前番已被东阿闹了一番,见他来去无踪,常自惴惴。此时见云龙一伙好汉杀出,正不知有多少兵马,只唬的魂不附体,早早纳降,只求云龙饶命。

  云龙占了宜阳,却见街上仍是一片衰败景象,想是先前数番用兵所致。家家却都闭门闭户,无有一个居民出来。

  而街上的居民,则都现惶恐之色,却又不敢归家。云龙见了奇怪,便问那守将。那守将初时不说,后来被云龙催逼不过,料想此时难以隐瞒,才道:“我等奉大将军将令,在城中家家户户布满稻草火种。将军之后便将诈败西归,将兵马撤离此处,一旦好汉的荆州将士尾随到了宜阳,便火种俱发,将满城都化为焦土。为了生怕好汉生疑,是以禁止百姓逃离宜阳。”

  云龙听了大怒道:“这黄家道怎地这等歹毒!且喜是我先到此处,识破了他阴谋,不然怎生能脱!”

  却说那里黄家道放火攻山,带兵层层推进,截杀突围楚军。却有偏将李仲谏道:“神都近日屡发敕令,要教大将军撤军归国。将军反在此处大加攻伐,恐怕不好。”黄家道怒道:“这等朝廷中人,知道甚么!我等讨逆,兵不贵神速,只贵持久。本帅屡番谋划,好容易将贼兵尽数困在此地,不消一兵一卒,只需十天半月,嵩山之中贼兵粮草耗尽,自然全军溃灭。偏生要屡加催逼,让本帅退兵,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黄家道家臣黄隆又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爵爷自领兵在这里围着嵩山,又有何妨?”

  黄家道摇首道:“我要急急速战,不为这诏令,只是为了神都情况有变。先前听闻贼兵打破神都,又听说荤顿平叛,而如今却又听说圣上龙体不适,诏梁王摄政。我虽在外领兵,也知神都必然数度易主,国逢大变。我军将士家眷多在神都,若是风声泄露,士气必丧。”

  黄隆压低了声,悄声对黄家道说道:“恕小人大胆死罪。小人看神都之事,颇有蹊跷。梁王此来,恐怕图谋不轨。爵爷手握重兵,可要千万自重。”

  黄家道叹道:“你所说的,本帅如何不知?只是我等军人,只当服从上命,不可擅自干涉国政。二来先前神都城破,固然是朱恒吉李昌道两人大意所致,然而必然有有心之人归罪于本帅不及早救援。如今神都情况未明,任意擅动,反落把柄,倒似我要谋反情状。三来我军将士大半出自洛阳,此刻家属多在梁王控制之下,当真敌对,也未必会为本帅效命。有此三条,是以不可轻举妄动。”

  说犹未了,却有一人飞马来道:“禀告大帅,不知何处闯出一伙反军,夺了宜阳!”黄家道大惊道:“怎会如此?”话方出口,黄家道心中已经了然,嗟然叹道:“必是有一条密道自嵩山通到宜阳!先前云龙飞夺嵩山、前日宜阳忽逢贼乱,必然都是由此路而行。我原想嵩山岩石坚固,若要修一条密道必然大费工夫,非三年五载而不可成,故而未曾料到此节,只道是些许贼兵残部作乱,未曾多想。既是久有此路,那也是天助云龙了。永宁守军可有消息?”

  黄隆道:“将军忘了,此次围山,永宁守军已被调来大半,剩下那些,见了宜阳失守,怎敢出战?”黄家道本来正忧心洛阳变故,忽然计上心头,却道:“这伙废物,怎能指望得上!本帅一时不查,后方便即生变。说不得,神都情况未定,我军只得先撤了。料来嵩山火起,贼兵也不敢追赶。”

  黄家道当即传令三军,休要贪功赶杀,速速回兵宜阳。大军方至宜阳郊外,早见前面城头之上都是楚军旗帜。黄家道便教挑起那程平的头颅来,向城上大骂。城上楚军一齐鼓噪,乱箭射下。黄家道笑道:“贼兵虽然抄袭我后,诈取了宜阳,然而必然兵马无多,不敢出城交战。三军且一齐奋发向前,打下此城!”

  三军得令,向前冲杀。虽然城头上也有灰瓶炮石打下,怎当得大军冲击?早被打破了城门,大军涌入城中,寻觅反军厮杀。黄家道方入城中,却见街上屋内,满城并无一个百姓。黄家道冷哼一声,一面下令洛阳先前调来的大军入城驻扎,搜寻叛贼,一面却自令亲信军马休要入城,往西而去。

  行未数里,却听得一声炮响,身后宜阳满城火起。众将大惊,急要回军救援时,一员大将拦住去路。银甲白袍,白马银枪,众军却都认得是那云龙。云龙喝道:“你这厮定下这等歹毒奸计,却不料竟然都烧了自家兵马罢!”

  黄家道骑在马上,哈哈大笑道:“你这厮也忒妇人之仁,要放火烧城,却把满城百姓都先行遣散,谁看不出来?本帅岂会中计?”

  云龙道:“那城中烧的,莫不是你的兵马?”

  黄家道笑道:“我的兵马,尽数在此。城中烧的,是神都朝廷的兵马,与我无干!”

  云龙奇道:“你这厮乃是甚么大将军。朝廷兵马,如何不是你的兵马?”

  黄家道叹道:“本帅乃是天朝的大将军,岂是神都的大将军?实不瞒你说,这支军马若是留着,于我不利。恰好借你之手,替我免除一个后患。”

  云龙听了大惊,旋即大怒道:“你这厮歹毒至此,竟连自家手下官军也要下手!留你不得!”催开座下那匹骕骦玉狮子,舞起手中破阵龙胆枪,直奔黄家道而来。

  黄家道不慌不忙,使动丈八蛇矛应敌。斗了十余合,黄家道却从身边摸出那柄凄月宝刀来,去砍云龙手中长枪。“铮”的一声,火星四溅,并无损伤。黄家道以凄月宝刀破敌兵刃从未失手,当时大惊道:“你却从何处觅得这样一柄好枪!”

  云龙怒道:“我手中这枪,专杀你这等残忍非人之徒!”说罢把那破阵龙胆枪一抖,加力厮杀。黄家道不意这凄月刀竟砍不动云龙长枪,猝不及防。又兼此时一手持刀,丈八蛇矛使动不开,凄月刀又是短兵,不是云龙长枪对手,竟被打下马来,众将急忙抢上,救得归阵。

  却见云龙一声怒喝,四周伏兵杀出。那官军见主将战败,士气已丧,怎是这些千挑万选精兵强将对手?虽然人多,全不济事,被杀的丢盔弃甲,狼奔兔突。云龙杀了一阵,为是人少,不敢穷追,与几个武师收住了兵马,却来看宜阳城中。

  那宜阳城里官军,未料云龙已然知晓火攻之事,猝不及防四面火起,又寻不见主帅,都是大乱,只管自家逃命。那宜阳本是一个小小县城,塞了这许多军马,四面拥挤,急切怎能脱出?乱军之中踏死无数,又烧死无数。雄整大军,只有零零落落些许离城门近的团队,冒烟突火逃出,其余尽数死在城内。云龙来看时,满城都是焦味,血积成河,直没至踝。饶是在场多是精兵强将,手上沾过性命的人,见了也无不作呕。

  云龙叹道:“也不必清理此城了。经这一场劫难,世间再无宜阳城了!”忽地省道:若非侥幸,这里死尸,本来都该是我每军马。便是这些官军,难道便都是该死的么?他们家中妻儿,此时必然也矫首以待他们归家,岂料竟会都死在自家主帅手上?

  云龙嗟叹了一阵,却又想道:听黄家道言语,似乎洛阳忽逢大变,以致于他以大将军之身,竟要借我之手将所部兵马杀尽。莫非是褚天剑与黄家道不合,如今占了洛阳要与他为难么?

  正是:传闻一战百神愁,两岸强兵过未休。谁道洛水总无事,近来宜阳血争流。毕竟洛阳事体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