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评话演义 第五十回 地设门乱斗引事 天造门火拼生隙
作者:秀林一笑生的小说      更新:2022-06-04

  诗云:

  曲邪除尽不疑猜。

  昔日公输巧制来。

  正是得人轻借力。

  定然分别栋梁材。

  这一首《锯子》,乃是明代才子解缙所作,单道那公输般祖师所创之锯子,不须天生神力力,便上可轻断参天巨木,下可剔除异枝怪瘤,较之巨斧胜过百倍。那公输般即鲁班也,其首创机关之术,神妙万方。这机关之术自战国以来流传百代,各有神通。到了这天朝年间,却分为两大宗门。其一唤作天造门,依附朝廷,专一研究火炮兵器,那天朝材官将军刘志秀便出此门。其二唤作地设门,流于江湖,专一研究守墓机关,却多为那摸金校尉之事。

  却说那里云龙帅军南下,又令飞骑哨探打探陈焊阳等人下落。那大军之中,斥候好不厉害,哪消一日,早把附近地皮也都翻将开来,蚂蚁也不曾走了一个,却是不见那陈焊阳两人下落。

  云龙在轘辕山侯了一日,不得消息,也只得罢了,却待要走,却听得斥候报来,说寻得那陈焊阳倒在一处林中,死活不知。云龙大惊,急忙提枪备马,带了东阿、万老三、孟四、李铭四人,并几个亲信士卒去看。

  云龙看时,却见陈焊阳身被数创,都是剑伤痕迹,其中一剑,贯胸而过,却喜是避过了心肺要害,是以还有一口气在。云龙急令众人上前施救,却是流血过多,饶是陈焊阳身体健壮,也昏晕在那,叫唤不醒。

  云龙想起陈焊阳前番诸多好处,担心他性命,却令那大刀李铭和蛮大王孟四两个护着陈焊阳先回营寨,请随军的金创医生好生看觑,要保他性命。云龙四处看去,却见几滴血迹隐隐向东北而去。东阿哪消吩咐,当即便道:“云兄且在此稍待,东某去去便来。”云龙忙道:“陈大匠武艺非凡,百十人近他不得。我看这伤他之人,武功非弱,贤弟不可托大。我等一同前去便是。”

  正待要行,却被那催命鬼万老三死死拦住道:“不可,不可。大帅身为我荆州栋梁,上阵杀敌自然在所不辞。而如今为了私人恩怨,却贸入不测之地,非为上策。”

  云龙当时瞪圆了双目,怒道:“你愿去便去,不愿去便不去,谁人强迫你来?众好汉,有愿随我走的,便一同走罢!”那些都是云龙亲卫,谁不愿去?轰然称是,都对着万老三怒目而视。万老三见头势不好,只得也随着他每去了。

  众人一头追寻踪迹,一头防卫警戒,顺着那些血迹追击下去。行未数里,却听见前头人声。云龙生怕打草惊蛇,便令众人都下了马,伏在后头,自家却与东阿并万老三两个,缓缓而前,躲在草丛里听他。偷眼看时,却见两人正在那里争执。其中一个,身材短小,云龙认得是那陈焊阳的徒儿琴子翌。看那另一个时,却不认得。只见那人中等身材,四肢却长,身着一身紧身夜行黑衣,贼眉鼠眼,一脸奸笑。

  却听那人道:“琴家兄弟,这便是你的不是了。我好心看在同门之谊上,替你料理了那铁匠。抢来了这剑时,却如何不归我所有?”

  琴子翌勃然大骂道:“我呸!谁来请你帮忙?我兄弟拼死拼活,与那疯匠人血战。你这厮倒好,顺手溜了这柄剑走。是你先不义,休要怪我不念同门之情!今日若不交出来时,不是你,便是我!”

  那人笑道:“我每多年同门,各自手段还不清楚?若论打时,十个邱义荣也不是你这柄灭魂剑对手。然而论跑时,你兄弟两个便各自再多长两条腿,也是赶不上我邱义荣一条单腿而跳!”

  琴子翌勃然大怒,忽地拔出一柄剑来,霍地抢上,便去刺那邱义荣。云龙看时,这一剑又快又狠,竟似淫浸数十年功力,哪里有半点铁匠学徒样子?那邱义荣轻轻避开,也怒道:“好你一个琴子翌,原来全然无些香火之情!这柄休烈宝剑,我便是立时毁灭折了,也决计不交与你这狼心狗肺之徒!”说罢转身拔腿便走,琴子翌在后急追。

  云龙听见那休烈剑名字,心下留意。却见那邱义荣奔行极速,琴子翌追赶不上。云龙暗暗张弓搭箭,看的较亲,一箭往他背心射去。两人都不料背后竟埋伏有人,以为是对方留下援兵,脚下都是一顿。

  邱义荣猝不及防,急躲闪时,那里躲得过云龙神箭?虽然避过了要害,腿上仍是中了一箭,血流不止。邱义荣心中盘算:“这琴子翌一柄灭魂剑,号称我地设门之最,况他每还更有伏兵,我怎是对手?又不知这箭上有毒也无,不可运功。也罢,终不见得为了这柄剑送了自家性命!”当时心念已定,从背后摸出一柄剑来,将那剑脱手甩出,往云龙所在之处扔来,说罢拔腿就跑,口中骂道:“直娘贼!这等无礼!”

  云龙看时,那剑通体红色,不是自己被掉包了的休烈剑又是甚么来?当时大喜,令东阿与万老三莫要轻举妄动。自家却拔步抢出,抢了那剑在手里。云龙方才握住剑柄,却听得背后金刃破空之声,急忙挥剑斜掠,避过了那剑来路。云龙看时,却见那琴子翌手执一柄长剑,疾风暴雨般直攻过来。云龙一边挡架,心下一面吃惊:“方才还见琴子翌在远处追赶那人,却怎地转瞬之间到我身后?若是有这等轻功时,却如何会赶他不上?”

  那琴子翌与云龙拆了十余合,云龙这砍金断玉的休烈剑却竟而斩不断琴子翌手中长剑。云龙打得兴起,将那飞龙剑法由着这柄休烈宝剑使动开来,剑气纵横。琴子翌料来不是对手,托地跳出圈子,执剑问道:“你这厮是哪里鸟人,来坏大爷好事?”

  云龙怒道:“这狗头倒来装傻。你在我军营里呆了许久,岂会不认得乃公!”琴子翌把长剑一摆,并不答话。云龙此时就着月光看那剑时,却见那剑修长,剑成银色,隐隐有不可侵犯之气。云龙不由得脱口赞道:“好剑!”

  琴子翌微微一笑道:“此剑乃是越王八剑之七,名曰‘却邪’,妖魅见之则伏,乃是我地设门的至宝。”

  云龙却道:“壮士已然有此宝剑,却又何必对在下的这柄休烈剑念念不忘?”

  琴子翌尚未开言,却听得远处一阵枪响,脸色一变,道:“昔日始皇帝集合天下之兵,铸成十二铜人。而其中精华,则云集天下高手匠人,取会稽南海之水,铸成这一柄休烈剑。乃是一统河山,消珥六国纷争,要天下消战止戈,务生产耕耘的意思。始皇帝于会稽祭祀大禹碑文曰:‘皇帝休烈,平一宇内。’概谓此也。”

  云龙冷笑道:“好个贪心不足蛇吞象!你若有本事,便来我手上把这柄剑抢了去!”

  琴子翌冷着脸道:“好了不起么!这柄剑,不论如何我都要取去。地设门多少代门人努力,只为寻得此剑。今日见了,岂能置之不理!我实说与你听,这剑与你不过一柄神兵,到了我等手上,却是开启富贵的钥匙。”

  云龙笑道:“钥匙么?这休烈剑倒的确是光武帝陵寝的钥匙,不过其中财物,早被盗掘一空,并没有什么富贵。”却听得身后一人沉声说道:“竖子不足与为谋,动手罢!”云龙顿觉身后杀气暴涨,一股剑风袭来。云龙大惊,急忙翻身躲过,却见琴子翌不知何时到了身后,一柄长剑圆圆密密,不留一丝空隙。云龙见这琴子翌忽前忽后,身法如鬼似魅,心下惊恐,奋起神威抢攻。却听身后一人道:“能教我兄弟一齐动手,果然好本事。只是可惜,我等今日非要拿下此剑不可。”

  云龙急躲,避过了背后刺来的长剑。云龙这才看见,分明有两个琴子翌,面貌衣服均是一模一样,手执长剑,分进合击,好不厉害,竟比朱恒吉李昌道二人联手更为凌厉。云龙事起仓促,心下惊慌,只办得遮拦,毫无还手之力。禁不住他两个配合默契,不到十合身上早见血光。云龙不敢托大,正要唤东阿等一齐助阵,却听得脚步声响,又有一干人走来,喝道:“前面那可是地设门琴氏昆仲?速速罢手!”

  琴子翌两人一惊,回头看时,却见三人从林中走来,为首一个书生,戴一顶桶字样摸眉梁头巾,穿一领皂沿边麻布宽衫,腰系一条茶褐銮带,下面丝鞋净袜。身后跟着一个将官,浑身带甲。两人快步而来,云龙看时,却都不认得,往后看那身后远远跟着的一条黑黝黝大汉时,却直惊呼出声来。但见:

  身长达丈三,腰阔有十围。虎目该生威,却自无生气。铁齿钢牙,真是钢铁铸就。铜头铁脑,果然良铜打造。丝丝红发,赛过林中野火。阵阵吼声,犹如猛虎咆哮。左边铁拳砂锅大,右边铁斧连臂膀。前世顽劣,拒城大造反;今世复生,全然无思想。若非江南殒命,怎会归顺天朝?

  当时云龙看了那条大汉,登时翻身便拜,叫道:“主公在此,受末将一拜。”原来那条大汉不是别人,正是从前的建业太守符剩文,那将军是材官将军刘志秀,那书生,却是凯寇门生邹森。咱们前文说过,符剩文建业兵败被杀之后,其旧部周轰星炮轰大都,乃是刘志秀献计,将符剩文尸身做成人型机关,收服了周轰星。

  先前凯鑫、寇磊令邹森、陆焱调荤顿的朔方精兵帅军南下勤王,又怕有失,因刘志秀与荤顿交好,便令其带着机关符剩文赶去增援。刘志秀赶到洛阳之时,荤顿泰富两人已然奉梁王摄政,邹森逃走在外,恰遇刘志秀。两人正商议行止,却于途听得地设门要取休烈剑之事,刘志秀本是天造门中人,与地设门素来不对付,便赶来早早埋伏此处。

  当时琴子翌见云龙拜倒,有机可趁,飞身上前,一剑便去刺那云龙手腕。却觉一阵劲风从那三人所站之处袭来,急忙缩手时,却见一支短箭擦着手皮而过。琴子翌见了那机关符剩文,先有三分害怕,又见这等来去无踪的暗箭,也吃了一惊,双目一挑,便道:“怎地?我倒不知这个反贼头子还是天造门的人。”

  邹森哼了一声,道:“人虽然不是本门的人,剑却是本门的剑。”东阿伏在背后那草丛之中,见云龙遭窘,有心相救,却是不得云龙命令,不敢擅动,坏了他计划。又兼距离太远,恐怕帮不上忙,反暴露了自己,是以不动。

  却有那催命鬼万老三躲在旁边,肚中想道:“我前番不愿前来,想是恼了云龙这厮。他如今正是当权,深得天王宠信,日后若是要来对付我,却不是易如反掌?如今他受窘,我只该现身而出,杀散了这伙强贼,却不叫他另眼相看?”当下思虑已定,大踏步走将出来,怒道:“放你的骚屁!大帅的剑,有你分毫关系!”

  众人见云龙身后竟还埋伏有人,也都是一惊。琴子翌之兄,便是先前手执却邪剑与云龙交手的琴子初。他见万老三身材魁伟,开口问道:“你这汉子,却是何人?”万老三拍着胸脯怒道:“我乃是徐大官人府中有名的武师,唤作催命鬼万老三!”

  琴子翌摇头道:“江湖上行走多年,不曾听说有这一号人物。”万老三勃然大怒道:“乃公前日手执一柄砍山刀,连杀仇家二十三人,闯下催命鬼赫赫大名威震江东时,你还不知在何处!”

  琴子初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那个丹阳的亡命狂徒。不过二流而已,何足道哉!”万老三尚未开言,却听那邹森说道:“好啊!下官当年出仕,任丹阳令之时,为了你这桩血案,不知减了我多少功绩!今日这凶身既然在此撞见,决计不能叫你走了!”

  万老三勃然大怒,爆喝一声,提起砍山刀,便向那人冲去。方到半途,却见银光一闪,闷哼一声,便倒在地上不动了。云龙等高手此时却看得分明,方才邹森袖中拢着一个小小弩机,望着万老三来路射出一支短箭,正中胸膛心口。

  云龙见了大怒,提剑正要抢上。却见琴氏兄弟与那书生一行都对着自己怒目而视,心下不由一惊。云龙却把休烈剑往地上一插道:“云龙昔日为符公部属,不可与主公交战。今日奉上此剑,便请告退!”云龙说罢,也不看万老三尸首,转头便走,却往东阿所藏之处打个手势,叫他留下。东阿瞧科,便不动弹,依先藏在草丛之中。

  云龙回去牵了马,领了众士卒侯在远处,听得林中吼声阵阵,杀声震天,也自暗暗心惊肉跳,暗道:“我这手隔岸观火之计,虽然能引动他两方厮杀,却莫要将东阿兄弟陷在里面不好!又有一件,符公剩文与先前建业城破之时,分明被那褚天剑所杀,如何却又活生生到了此处,必然有异。”

  又等了一番,听得里面金刃交击之声已歇,符剩文吼声亦已不闻,正要进去探查,却见东阿疾步跑出。云龙忙问备细,却听东阿说道:“先前琴子翌兄弟两个各施武艺,与那巨人大汉交战,却奈何不得他皮糙肉厚刀剑不侵。一人被他直打飞出去,另一人却中了那秀才官儿的暗箭。眼见得两人都是不成了的,却不料那将军却一步上前,从背后一刀砍掉了那秀才官儿的脑袋。两边讲开,却不厮杀。要寻休烈剑时,却又不知在何处。纷纷乱乱,便都散了。”

  云龙惊道:“这书生分明与那将官一路,却如何自相残杀?何况好好一柄剑放在那里,如何却能自家不见了?”

  东阿道:“我也不知,着实奇怪。”

  云龙沉吟半晌,却道:“罢了,这也是天意使然,众人且都先回寨去,再让人去收拾万老三尸首。”

  咱们书中暗表,那凯鑫寇磊二国老本出自天造门,然精研四书五经,竟做到三朝元老,北都首相,其弟子邹森陆焱便亦高人一等,不再仅以机关术为长。刘志秀虽与邹陆二人同出天造门,却非凯寇一系,便只得督造兵器弓弩,又受他二人节制,早有不满。此日刘志秀得了机会,遂袭杀邹森,欲嫁祸地设门人。此后他生怕此事败露,亦不敢再去神都,便又惹出一番事来,咱们暂且不表。

  且说云龙众人启程,回轘辕山去。方到轘辕关上,说了备细,又去见了那陈焊阳。原来那剑却不曾伤及要害,不过失血过多便了。却喜得陈焊阳体魄健壮,又且武艺精熟,那伤虽重,得以及时调救,上了金创之药,虽然身体一时虚弱,已然无碍。

  云龙问过了陈焊阳身体无碍,却问道:“却不知大匠如何受伤倒在林中?听那伙贼徒所说,却是被大匠的门徒琴子翌所伤。”

  陈焊阳听了大窘,哼哼道:“谁敢请他做门徒!提起琴子翌名字,大帅或许不知。不过若是说起那人诨号,大帅却必然熟悉。”

  云龙道:“我看他武艺高强,的确不像是等闲之辈,却不知他是何来头?”陈焊阳冷冷道:“灭世剑的名头,大帅可曾听过?”

  在旁众人多是江湖上多年行走的,听了都是大惊。那癞瞎子赖五惊道:“可是那地设门的灭世剑?”陈焊阳苦笑道:“如何不是?众人多只知地设门有个魔头唤作灭世剑,身法诡谲,杀人无数。却不知他每是一母同胞兄弟两个,哥哥唤作创世剑琴子初,持一柄却邪古剑。弟弟唤作灭世剑琴子翌,持一柄灭魂古剑。兄弟两个一个在暗,一个在明,最是难防。饶你武功再是高强,也需着了他道。”

  云龙却道:“大匠既然知晓此事,却为何仍与他每作一路?”

  陈焊阳苦笑一声,道:“这些事体,却是他每先前方才说与我听的。他两个满心把我当做了死人,却不料竟被我逃过一劫,知晓了这一件大事。陈某平生,只是想打造一柄神兵,以此为心头大愿。大帅记得我铸造破阵枪所用的神铁么?那却并非是先师所授,乃是曹操用来压棺去邪的物事。先前那琴子翌寻到了我,以此神铁为饵,令我一同去盗掘魏武帝墓,便是我先前带诸位去劫宜阳走过之处了。

  “这一件却又有趣,却原来曹操设立摸金校尉,曾寻到这一处汉光武帝甬道。曹操死时,生怕自家亦被盗掘,是以大设疑冢,却有这一个藏在光武帝之陵寝的甬道旁,又在棺木中设下无数机关。可笑人算不如天算,他费尽心机,终究还是被我等取走了其中宝贝。

  “至于后来,我满心铸造神枪,却有了轘辕山之事。我嘴上不说,心下却有疑心。不料却被琴子翌看穿,被他抢先一番花言巧语迷住了。后来在洛阳城见着了大帅手中之剑,却知必是旷世神剑。一时心动说与他听,便趁着大帅在轘辕山受伤昏迷之际取走了。却不料途中被他兄弟两个一并暴起而伤。若非大帅兵马撞见,只怕已然一命呜呼了!”

  那蛮大王孟四听罢,破口骂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帅好心待你,原来这等歹毒!”

  陈焊阳却道:“我陈某素来做事恩怨明白。轘辕山上杀了大帅的人,便也去神都杀鹰犬相报。拿了大帅的剑,便铸大帅的枪。一时不得以欺骗了大帅,便告诉尔等光武密道。我须非是尔等部属,却也是黑白分明的汉子!无愧于心!”

  东阿却道:“然则此次云兄救你性命呢?”陈焊阳一时哑然,说不出话来,却恼了旁边一人。

  不是东阿今日问出此话,有分教:豪杰罢兵归去,英雄难以重聚。毕竟恼的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