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评话演义 第五十八回 朱邪策浅谈利害 桃花石偷渡黄河
作者:秀林一笑生的小说      更新:2022-06-04

  诗云: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这一首诗,单道那边塞将士为国厮杀之景:想胡虏敌军百万,如黑云压境,然大小将佐凛然不惧,纵然血染寒夜,依旧号角不息,厮杀不止。众将士岂不知一战之后死生难料乎?只因欲舍此身,杀敌卫国以报君恩罢了。

  且说影麟精骑兵一路赶杀沙陀败兵,昼夜不舍,直追到黄河边上。那黄河前屯扎的,却是花拉子模与马秦联军。左翼的花拉子模见了沙陀败兵奔来,生怕冲乱了阵型,急令强弓硬弩射退沙陀败兵。那伙沙陀军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慌不择路,却往旁边马秦军里闯去。

  那马秦与沙陀同出突厥,素来交好,急令打开阵势,接纳沙陀败兵。却不料这伙沙陀军早已丧胆,又奔逃了一日,谁敢回头厮杀,撞入马秦阵中便要抢船渡河。马秦军见了沙陀军这等慌乱,不知有多少敌军追赶,登时大乱,亦要争船渡河。全军乱作一团,不成部属,众将哪里弹压得住?

  只见东面青旗招展,正是风麟骑所部兵马追到。花拉子模守将见势头不好,忙令全军迎敌。却不料那风麟骑见花拉子模军容严整,而马秦纷乱,便往花拉子模军射了一通羽箭,却不交战,只往马秦军中赶杀。马秦军登时大溃,纷纷攘攘渡河,溺死无数。花拉子模军待要赶去相救时,东边隆隆雷响,雷麟骑连环马军赶到冲杀。

  花拉子模军正欲相救,大军将动未动之时,最是不稳。雷麟骑铁骑趁此时杀来,登时撞穿了阵脚。花拉子模军支撑不住,正待要退,却不料背后风麟骑杀散了马秦军,又复杀将回来,两面夹击。花拉子模军首尾不能相顾,登时大乱。

  许晨奇挥军大杀,早夺了黄河东岸。此役影麟精骑兵以两千骑,大破花拉子模与马秦黄河东岸的联军两万有余,只走了五千不足。其余若非乱军之中被杀,便是溺死河中。至今于西域北疆众胡人中,尚多有将许晨奇作战神供奉的。

  当下许晨奇正要扎寨,那风麟骑统领赵猛却道:“如今我军虽胜,毕竟寡不敌众。若被敌军瞧出破绽,却难抵敌。当令全军一字在黄河边排开扎寨,每人必建一个营寨,生两堆篝火伪造声势。”

  那虎威营总旗毛峰却道:“兵法:兵分则弱。若是这等将军马排开,守备必然薄弱。对岸贼兵人众,若是夜渡偷袭,却是难当。”

  许晨奇听了笑道:“虎威将军用兵谨慎,部属果然也颇有其风。然而当今情势,敌数十倍于我,不可以常理而战。便算我等不一字排开,这数万胡骑若要强渡,又有何难?只是赵统领所言,却也不可。我等不过两千余人,便算如此又能有多大阵势?正是教对面胡虏笑我黔驴技穷了!”

  两将齐声道:“依着将军说,却当如何?”许晨奇冷声道:“传令三军,退军一里扎寨。每屯只许设一个营寨,一堆篝火。将旗帜尽数放倒,只留每部主旗。若敌军渡河,休要理睬,擅出者斩!”

  两将听了一齐大惊道:“我等兵本少,这等一来,更显势孤。何况退避一里,怎能守住黄河天险?”

  朱邪策听了冷笑道:“今塔喀什虽败,两者联军尚有数万。便是再给你多一倍人马,难道便能守住黄河天险了?将军此计虚实难辨,反教塔喀什摸不着头脑,不敢妄动。”

  许晨奇听了哈哈大笑道:“好!果然厉害!你若非是这一个小小沙陀的长老,而是契丹女真的大汗,我许煊旦日为你阶下俘虏矣!”

  朱邪策忙道:“将军谬赞,罪囚惶恐。罪囚自知罪孽深重,只欲将功赎过,为将军帐下一小卒,苟延残喘而已。”

  许晨奇却向赵猛道:“你随我征战多年,见识竟还不如这一个番邦长老。去吧!”赵猛羞怒交集,瞟了朱邪策一眼,方才唯唯而退。毛峰与许霹雳都自觉无趣,便也告退,去整顿兵马扎寨,只留下许晨奇与朱邪策两人。

  朱邪策道:“将军一句话,却教罪囚得罪了这许多统领,必然死路一条啊。”

  许晨奇笑道:“赵猛等随我征战多年,虽然为人刚直,不可受辱,不过纵然有些小个人恩怨,想来亦不会违抗我的将令轻举妄动。”

  朱邪策听他话中意思,一旦自己离开许晨奇,只怕立刻便要遭赵猛毒手,不由得苦笑道:“罪囚今后,唯有死心塌地效忠将军了。”

  许晨奇却道:“如此最好!”当下便给朱邪策松了缚绑。

  朱邪策活动了一番,苦笑道:“原本罪囚虽然身有镣铐,尚有心逃奔。如今虽然缚绑尽去,却再不敢离开将军身边一步了。”

  许晨奇道:“便请长老作本帅的帐上嘉宾如何?”

  朱邪策翻身便拜道:“将军不杀之恩,罪囚感恩不尽。”

  许晨奇道:“长老觉得,此战本帅有几成胜率?”

  朱邪策道:“回将军,马秦部首脑桃花石汗志大才疏,见了将军大军神威,今夜必退。可虑者唯有花拉子模贼酋塔喀什,素来臣服契丹,又颇有谋略。若是被他识破,倒是不妙。”

  许晨奇问道:“塔喀什此名我先前听着便觉好生熟悉。我且问你,莫非便是那个出奇兵截击上郡兵马的那个?”

  朱邪策道:“正是此人。围云中,截救兵,此乃是塔喀什与契丹北院大王耶律特两人设下的围城打援之计。也正因如此,契丹辽主方才令他统率西域诸族联军。”

  许晨奇道:“西域诸族?共有多少兵马?”

  朱邪策道:“以花拉子模四万五千为首,下有马秦东西两部合计六万,西州回鹘四万,党项为首诸羌两万,突厥诸部三万,以及吐蕃五千。”

  许晨奇听罢一惊,道:“这许多兵马难道都屯在黄河?”

  朱邪策道:“这却不是。以某所知,西州回鹘及东马秦乃是契丹臣属。两军在破了云中城池后,便被辽主调去围困朔方。塔喀什先前在延安府与天朝禁军打了一场恶战,却在彼处耽搁了数日。而后塔喀什分兵一半继续围困延安府,其余一半则干脆绕过延安,与西马秦一同直扑中原。羌人诸部与突厥诸部却无统一部署,只是分为部族自行进军掠夺。”

  说犹未了,只听得斥候报来,说道马秦部桃花石汗遣使者来见。许晨奇听了一惊,急忙令人延请入内。许晨奇看那使者时,浓眉大眼,身材高壮,显是英气勃勃。许晨奇一惊,暗道:“这马秦族中,竟还有这等英雄人物?”当下不敢怠慢,忙请那使者坐地。那使者望了一周,看到朱邪策时一愣,却道:“我身负重任,请与将军单独一言。”

  许晨奇尚未开言,朱邪策却笑道:“桃花石汗好大的架子,在骠骑将军帐中撒野么?”那使者登时脸色大变,转身欲走。许晨奇抢上一步拦住道:“原来是桃花石汗,本将军却不知道。接待不周,还望大汗不要恕罪。”

  那使者正是马秦之主桃花石汗,此时被叫破了身份,眼见走不脱了,嘴中用胡语骂了朱邪策一声,方才转过头来对着许晨奇。朱邪策道:“汗爷不必这等沮丧。认识汗爷的人千千万万,而吾不过一个小人物,汗爷不认识也是人之常情。况且马秦是马秦,沙陀自是沙陀,吾叫破汗爷,却怎么是胡奸了?”

  桃花石汗大怒道:“你待怎地?”

  许晨奇道:“大汗深夜前来,原本是为了与本将军谈判,如今便请坐下来谈谈如何?”

  桃花石汗恼道:“本汗不谈了!现今要走!”

  许晨奇道:“我中华是礼仪之邦,客人没有完成所愿,绝不会放客人走的。”

  桃花石汗思索了一阵,方道:“罢了!既然如此,本汗便明说。吾乃大秦桃花石汗,今日来营中,是为议和。”许晨奇听罢,仰天哈哈大笑。桃花石汗怒道:“有何可笑?”

  许晨奇道:“尔等蛮夷,不识厉害,擅入我中华土内,正如蚂蚁撼树,螳臂当车。本将军如今亲率天朝虎贲五十余万,屯在汾水之边。尔等蛮夷若要抗拒,即刻捻为土灰。若是识时务的,便及早纳降称臣,为我前驱,尚能留得性命。却何来议和之说!”

  桃花石汗听了,却道:“吾知中原蛮子惯扯谎!甚么五十余万?若有五十余万,汝中原皇帝怎会被打的弃城而逃?吾看汝军,不过二十万罢!”

  许晨奇听了肚中暗笑,却道:“大汗果然厉害。本将军却也不来欺瞒。明人不说暗话,本将军手下其实只有十八万骑兵。”那桃花石汗听了,点头道:“将军果然是性情人!吾愿与将军一并,打花拉子模!”

  许晨奇道:“尔愿弃暗投明,尽忠天朝,本将军颇为欣慰。只是尔却为何忽然醒悟?”

  那桃花石汗道:“吾等国,大秦,不睦于契丹。契丹贼酋,助伪秦击吾。塞尔柱苏丹助吾,契丹与花拉子模败之。吾,欲复仇!”

  许晨奇听了,不得其意,朱邪策却道:“回将军,马秦数代以前分为东西两支。东马秦依附契丹,而西马秦则依附我突厥族的塞尔柱苏丹。桃花石汗乃是西马秦之汗。前日契丹贼酋萧朵鲁不助东马秦征讨西马秦,大破了塞尔柱国,西马秦这才归顺契丹。然而桃花石汗仍欲复国,不愿屈服契丹。”

  许晨奇颔首道:“这却难怪——”话音未落,门外奔进一个哨探来,附耳禀告。许晨奇听罢,登时脸色大变,两人都不解其意。许晨奇却令人叫来了许霹雳、赵猛及毛峰三人。朱邪策看时,却不见那先前擒获自己的逆鳞骑黑甲大将乌麟。

  桃花石汗见此阵势,情知有紧急军变,也瞧科要走。许晨奇却拦住道:“这里都不是外人,我便明说了罢!桃花石汗若果真想效忠天朝,只在今晚便了!”那桃花石汗大惊,忙道:“花拉子模人多,吾族仓促未备,只怕不妥。”

  许晨奇冷哼了一声,向众人道:“先前逆鳞骑已随着沙陀败兵混入贼营。如今逆鳞骑来报,塔喀什退军了。”众人听罢,都是大惊。

  朱邪策首先反应过来,当即跪倒道:“罪囚即刻写信,令沙陀全族追击花拉子模。”

  许晨奇微微侧身,凝视着桃花石汗道:“沙陀战士虽然骁勇,然而恐怕寡不敌众。不必追击,只过河来投奔本将军便是了。待本将军主力兵团到了,再将黄河以西,荡为平地!”

  桃花石汗被许晨奇一瞪,心胆俱碎,忙道:“吾便请即刻回营,令全族为将军击花拉子模!”

  许晨奇笑道:“如此最好。只是兵阵危险,本将军颇忧大汗安危。便令毛峰同行,伺候大汗左右,以防有变如何?”

  桃花石汗忙道:“不必了,吾自己便可。”

  许晨奇满脸堆笑道:“大汗不必推脱。毛峰乃是虎威营有名勇士,五步之内饶敌军武功通天也躲不过他雷霆一剑。便令他守候大汗左右,好么?”

  话音未落,毛峰便即大喝道:“末将得令!大汗请——”桃花石汗明知毛峰乃监视之意,却不敢违抗,只得与其一同出帐,渡黄河归营去了。

  朱邪策正待跟上,许晨奇却道:“先生请慢。沙陀归降,不必急于一时,某身边还有用得到先生的地方。长老只需修一封书信教沙陀渡过黄河,归顺天朝即可。”朱邪策慌忙顿首道:“敢不从命。”

  许晨奇待朱邪策写完了书信,却道:“我欲令沙陀为突厥之主,你看好么?”

  朱邪策听了,急忙拜倒在地,说道:“罪囚沙陀部冒犯天威,侥幸得生已是奢望,岂敢言为突厥之主?”

  许晨奇笑道:“长老乃是诸蛮夷之中首个从善的,本将军自当嘉奖。以我天朝之力,要令长老为突厥共主,并非难事。只等今夜杀败了花拉子模,立我天朝之威,便可请长老回归本部,联络突厥诸部。突厥诸部见马秦尚且归附,长老必然一言可下。日后击溃胡虏之时,便令长老为突厥之主,世代效忠天朝,岂不妙哉?”

  朱邪策道:“将军放了罪囚,令归本部,就不怕罪囚与将军为敌?”许晨奇笑道:“此时桃花石汗已然知晓长老归顺了天朝。桃花石汗惜命,必令马秦转攻花拉子模。今夜战后,马秦与花拉子模便是死仇。桃花石汗若胜则不必说得,若是兵败,必然将长老供为首恶,契丹贼酋绝不会放过长老。故而当此之时,不论马秦是胜是败,长老都唯有对本将军死心塌地了。”

  话犹未了,只听得河对岸纷纷攘攘,正是兵马动作。许晨奇下令全军拔寨都起,即刻往汾州退去。赵猛惊道:“如今马秦追击花拉子模,毛峰大人与逆鳞骑亦随军助阵,正是大破花拉子模的大好良机,竟可一举光复延安以东也未可知。将军缘何却反令撤军?”

  许晨奇笑道:“便算破了花拉子模,那又如何?契丹女真的数十万铁骑,岂是小小马秦能挡?马秦若是能抵御契丹时,也不需投顺天朝了。我部孤军深入,所仗不过是敌军不知我虚实备细。若是此时出击,被马秦发现了我军其实无多,则立时反攻也未可知。届时如何能敌?如今胡兵锐气已挫,且让马秦去战花拉子模,我军从容撤退,退保坚城,修养待敌,才是上策。”

  众将方才恍然,当时拔寨都起,往东退去。方至灵石,却听得风麟骑斥候报来,前方有大队胡兵驻扎。许晨奇大惊道:“听朱邪策所说,花拉子模与马秦正在内乱,女真在北入寇,契丹在打朔方城,其余诸族散而不集,怎会有大队兵马聚集在此?定然有异,全军且先停住,风麟骑再去哨探!”

  未到一炷香时分,风麟骑回报,称自灵石而至介休、平遥、孝义诸县,尽是胡兵,至少万余,乃是突厥联军。许晨奇大惊道:“据朱邪策所说,突厥各部虽有三万兵马,却是分散行动,各自掠夺,却怎会在此聚集?好生奇怪!”

  朱邪策听了亦道:“我突厥族自白眉可汗崩后,九大叶护互相不服,分裂为诸部,又遭回鹘打击,逐渐式微。此次虽然都受契丹胁迫进犯中原,却是各自为战。将军昔日击溃的仆固俟斤,便是突厥一支。”众人说犹未了,听得马蹄声响,却是逆鳞骑与毛峰领着沙陀兵马回报。许晨奇急忙唤入,问其经过。

  那毛峰道:“回将军的话,先前逆鳞骑奉命混入沙陀败军,夜来制造混乱,又与末将一同助马秦追袭花拉子模。我等只等两军交手,便即撤离。”

  许晨奇道:“尔匆匆而走,桃花石汗可曾察觉有异?”

  毛峰道:“逆鳞骑本就混在胡兵之中,当时混乱,马秦自顾不暇,岂能察觉这百余战士撤离?末将虽在桃花石汗身侧,然而谎称得了将军急令,便也得以安然离去。”

  朱邪策笑道:“桃花石汗虽非帝王之才,亦并非愚鲁蠢材,怎会看不出毛将军乃是挟持他性命的监军?毛将军要走,桃花石汗欢喜还来不及,怎敢阻拦?”

  许晨奇亦笑道:“正是如此了。然则收服沙陀所部,可有阻碍?”

  毛峰禀道:“沙陀被我军连续赶杀了数日,心力交瘁。闻着我军名号便要奔逃。朱邪策一封书信过去,立时归降。”

  许晨奇道:“既然如此,那却最好。教逆鳞骑都扮作沙陀族模样,混在沙陀军中,由朱邪策长老带领前去与突厥诸部联军会和,探听声息。若是有机可乘时,便一齐发作,里应外合击溃突厥!”

  赵猛忙道:“将军小心!这朱邪策颇为狡诈,又知我军备细。如将军所言,我军胜在敌军都不知我军虚实,若是令他回去突厥大军那里泄露了消息,我等俱死无葬身之地矣!”

  毛峰亦道:“赵统领说的是。这朱邪策本是蛮夷,狼子野心。虽然擒获,本性难改。若是教此人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

  朱邪策听罢,翻身扣头道:“罪囚身处嫌疑之地,不敢自明。恕罪囚此番不能从将军之命领军!”

  许晨奇却转头向那黑甲大将道:“乌麟,你以为如何?”

  那黑甲大将乌麟道:“将命所至,在所不辞!”

  许晨奇笑道:“好!既然乌麟都没意见,那便好了!依前行事!”

  赵猛毛峰两人尚欲再言,乌麟却冷冷道:“若是此人果然有变时,我逆鳞骑虽不敢大言能击溃突厥全军,要令他沙陀从此绝种,却并非难事!”

  朱邪策浑身一颤,忙道:“罪囚不敢。”

  当下逆鳞骑都扮作沙陀兵士,由朱邪策统领着,往介休县而去。不是朱邪策此时去会突厥联军,管教:英雄斗智,名将对垒。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