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复何求 第二章 第八节 人如草芥 随风而过
作者:伊伊达达的小说      更新:2022-10-07

  前一天晚上,爷爷乘人不注意时,从贴身汗褂的口袋里,拿出攒了一辈子的棺材钱,偷偷塞到小黑狗手里。临睡觉时,小黑狗递给了母亲。母亲在儿子的小褂子上缝了一个口袋,将钱装进去,密密实实地缝死。只要人在,钱就在,用命护钱。这点仅有的盘缠要用在未知的刀刃上。

  坐船出山是最近的路线,顺水而下,半天时辰就能到山外的第一个热闹大集簸箕镇。可是没有多余的一分钱,不能买船票坐船走水路,就只能爬山走旱路了,翻过一座连着一座、绵绵无尽的重重山峦,向生而奔。

  太阳刚刚透出一缕光亮,顺着通往村外的羊肠小路,母子四人的逃荒寻亲之旅启程了。隔壁乡邻把煮熟的洋芋,塞在了小黑狗兄妹手中,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

  小黑狗牵着大妹的手,走在前面,母亲背着二妹尾随跟在后面。山里的孩子,爬坡上坎如履平地。二妹欢欢喜喜地边走,边随手摘一朵白色的喇叭花或五瓣黄色的烂碗花,亦或是一棵狗尾巴草,回头递给三妹。她以为就是出门去地里做一会儿活路,遛一趟,就能见到爹爹了。

  今年十三岁的小黑狗已经是个小小少年郎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早已经是母亲的得力帮手了。十岁的大妹在哥哥的带领下,家里家外的家务活、地里的农家活路,学会了个七七八八。只是仅有五岁的三妹,细细的像棵随风摇摆的狗尾巴草,身上没有骨头的支撑,东摇西摆,总是要靠在支柱上才能站稳了。平日里她就喜欢搬个凳子,安安静静地坐在屋檐下,东张张西望望。爷爷或是大哥黑狗从外面回来,总是顺手摘朵花递给她,看着满心欢喜的小人儿,一遍又一遍地嗅闻着花的芬芳。

  越往高处爬,小路越是隐藏在一人多高浓密的草丛中。母亲不知在哪里拽来一根木棍,递给黑狗“打打草,探路”,“嗯,晓得了”。

  又翻过一座山头,大妹看看还是山连着山,低声嘟囔起来:“还是山啊,还要走多久啊”。

  母亲笑了一下“可不是山嘛,”她四周望了望,“看看,前面有个土地庙,加紧脚板走。到庙里吃点东西,休息下。三妹,三妹,背上咋这么热呢?”

  紧赶慢赶来到了土地庙。母亲放下三妹,从布袋里拿出竹碗,“你看着妹妹些,我去找找水,给三妹降降热,要烧昏了”。急急忙忙往庙后走了。

  这个土地庙说是庙,其实并没有一间周吴郑王像样的房子。就是二张石凳,上面一张放着土地公公的牌位,下面一张放着没有点完的香蜡,地上星星点点散落着燃尽的草纸灰。贡品自然是没有的,供完了土地爷爷,贡果糕点些,当然要收回家里,给老人小孩吃了百病不生,百毒不侵。

  石凳后是三面带瓦的土墙,连在一起就是这片方圆几里的土地公公庙了。

  黑狗点点头,拢着妹妹的肩头,在了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抱住了软哒哒的三妹。咦,咋像抱了块烫手山芋,黑狗激灵了一下,和三妹脸贴脸一碰,“大妹,你看看三妹,炭火一样”。

  大妹伸手摸了摸妹妹额头,“是的呢,大哥。呜呜,呜呜,三妹,三妹,睁开眼皮看看姐姐,给你洋芋粑粑。”

  三妹一声不吭,头搭拉在黑狗哥的肩膀上,一动不动。

  母亲左手右手攥着两个竹碗,高一脚低一脚地转回来了。碗里的水只剩了大半,撬开三妹上下牙齿咬得紧紧的嘴巴,使劲灌了进去。又把擦脸布打湿,揩了揩红彤彤的小脸,最后卷起来放在额头上。“三妹,三妹啊。呜呜,我命苦的儿啊”,母亲捂着嘴巴抽泣着,黑狗兄妹哇哇地哭出了声。

  第二天天亮了,母亲指着离土地庙几米远的小土堆说:“帮娘记着这个地方啊,找到了你们爹爹,回来看看三妹啊,呜呜”。

  一阵子山风吹过,山林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树叶一片一片地随风飘下,旋转几下,落进了树下的草丛。狗尾巴草也闻风而舞,草丛一丛一丛地发出唰唰地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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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躺在病床上、昏昏沉沉的小黑狗、黑狗大哥、钱文理,好像看到了这个消失了几十年、永远都是细细的三妹,仿佛正冲自己笑着,问他今天回家带来了的什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