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葱岁月 第十六章 进基建队
作者:萧云川的小说      更新:2022-10-04

  一连几天王峻山悲喜交加。家里还是老样子。依旧逼仄狭小的房子,依旧低矮得小心头顶的瓦房;小房间昏暗而潮湿。三婶人在厨房,大白天仍得点亮灯光。一家人吃饭的地方仅与猪圈半墙之隔。隔着半墙的猪撒欢,以及不时咆哮时散发的尿臊味,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

  王峻山原先住的小房间没有门。门头扯了块花布,算是与外头的厨房分开。墙角的位置,支放用两条板凳和几块破木板拼凑的一张床,是王峻山睡觉的地方。房间满是咸菜罐子,散发着陈年悠久的发酵味道气味。房间不怎么通风,仅与外界相连的,是土墙上挖出来的一个洞。墙洞透着风,安上木窗,将外头暗黑的巷道风,接了进来。一个黑夜,有人“哈哈”笑着,头探进窗子,是一张害怕的鬼脸。脸又长又大,吓了王峻山一跳。装鬼脸的是刘德定,王峻山墙洞后方的邻居家孩子。他打小超乎常人,长得牛高马大;高鼻子、大长脸,村子里人人送他绰号“老美国”,叫着叫着,成了“老国旗”,像是海报上的老外。

  人吓人吓死人。为了避免再次被吓,王清远赶在这年王峻山小学升初中前,腾出了他们当年结婚住的老宅子小房间。全家人花了力气,将藏在里头视为宝贝的煤炭,搬了出来,让王峻山住进去。搬进小房间,王峻山再不用闻咸菜罐陈年久月的味道。他找来一张现成的年画,翻过身去,在背面写上自己喜欢的“峻”字,挂到临街的窗户,既当帘子又当装饰;为了点亮房间,他用物理课本上学到的电路知识,接通灯泡,整个小房间亮亮堂堂。小房间在一楼,是整个老王家老宅唯一住人的地方,这让王峻山少了打扰,成了他难得的私人空间。

  眼下的假期无所事事。王峻山想挣点钱,缠上了王平凤。王平凤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生孩子前,她与丈夫杨得仓同在城里的基建队干活;生了孩子,基建队是再不能去了。她看着家门口在老街闹市人来人往,动了心。与丈夫杨得仓商量后,王平凤试着在门口摆了个不大的地摊。几个街天后,布匹紧俏。夫妻俩喜出望外,打算扩大摊位。苦于没有垫本,又是三婶拿出钱,资助了他们。

  如今王峻山找上门来,说是要跟着杨德仓进基建队打工,王平凤想撮合,可杨得仓不放心。看了看学生身板的王峻山,杨得仓担心他吃不消,沉吟着,没有应下来。

  王平凤对王峻山上山打柴被困的事情心有余悸,不想他再给家里添乱,劝杨得仓好好跟基建队的龚汝德说说,让王峻山进基建队干活。没有回话,王平凤咬了牙,塞给王峻山五元钱,让他省着点花,别再闯祸。

  王峻山不要王平凤的钱。他拍了拍自己的身板,不断央请杨得仓,一定要介绍他进基建队,他吃得了那个苦。

  杨得仓最终被打动了,带他进了基建队。

  王峻山欣喜若狂。他起了个早,穿上发白的藏青色粗布劳保服,去了工地。

  工地还没有开工。人人三五成群,闲聊着。人群堆里,不少人抱着一支水烟筒,吸得“啵啵”直响。工友们或蹲或站,围成圈,嘻哈着说笑。

  不多时,来了一位五十来岁的清瘦师傅。他人长得瘦,说话声音小。在清脆地咳了声嗽后,他发话派工。他是队长龚汝德。派工过后,龚汝德看了看剩下的王峻山,打量一番后,点点头,简单地问了一句:

  “来了?”

  王峻山听他声音小,走近了,听清他强调“做活莫马虎”、“不能一天到晚不出活”之类的话。龚汝德走后,王峻山一头雾水,接下来我干什么呢?

  人群中有人叫了声“干活啰”,四散开来。唯独王峻山一人愣着,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正在手足无措,还好,龚汝德折了回来。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黑脸师傅,对王峻山道:

  “你去跟张二憨。刚从学校出来,也不管你了。该练的还是要练的,手脚麻利点。”

  张二憨拎上泥刀,站上了一堵半墙高的脚手架。他看了看愣在原地的王峻山,用泥刀使劲地敲了敲砖头,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大声叫道:

  “砖,拿砖来!赶紧地!没有听到龚师傅的话,一个早上要砌半堵墙吗?”

  王峻山反应过来,原来张二憨在叫自己!他一阵惊喜,快步上前,递起了砖。等到砖头堆满了,他的头顶再次传来了张二憨沙哑的叫喊声:

  “灰!砂灰!”

  王峻山猛然明白,张二憨在要砂灰浆。他急忙找桶去拎。可哪来装砂灰浆的桶?没人指点,他顿时紧张起来,脑袋“嗡嗡”响,像是听到机器轰鸣一样。窘迫中,他在散乱的砖头堆里,依稀看到一个皮轮胎模样的桶屁股,一伸手提起,是一只皮桶,只不过瘪罅得不成样子。他将桶摔在地上,用脚踩了踩,张开桶口,小跑着,环顾四周,四处找砂灰浆。砂灰浆没找到,他只看到一堆沙子和不远处的一塘石灰浆。他明白了,现成的砂灰没有,要的话只能自己动手。

  他告诉自己,你要用这些料,拌出成品的砂灰浆来!手忙脚乱中,他找来铲子和锄头,走到沙堆前,将沙子铲成一堆,中间摊开,打来水和石灰塘里的石灰浆,倒进沙堆,再使上锄头,三下五除二,搅拌成了黄白相间的砂灰浆;正要用力将它拌均匀了,张二憨又在像催命鬼似地叫。王峻山慌了,顾不上去找铲子,直接用锄头将砂浆钩进桶里。砂浆在手,他猛吸了一口气,憋足了气,三步并作两步走,提到张二憨脚手架下方。瞄过高度,他铆足劲,一甩手举过头顶,将一桶砂灰浆倒进脚手架上的砂灰盒里。

  有了砂浆,张二憨不叫唤了。王峻山使上铁勺子,往半墙高的砂灰浆箱里舀砂浆。舀满了,够张二憨使上一阵子的,他为脚手架上码砖头。张二憨挥上泥刀,一口口往半墙上按红砖。几泥刀下去,半墙高出一层砖。王峻山正要歇口气,张二憨又叫了起来:

  “灰!灰太生了,沙和石灰还分着家呢!能不能再拌熟点?”

  王峻山听了张二憨的埋怨,跑到那堆砂灰浆前,用上力,将它拌了又拌。

  一个上午的时间,在王峻山的剧烈奔跑中,一分一秒过去。盛夏的高温让人感觉周围全是烤箱,人蒸得汗淋淋的。清晨的阳光没了清凉,头顶的太阳明晃晃的,像是着火球一样,烘得人汗流浃背。

  王峻山体力一点点耗尽,渐渐地气喘如牛。他的双眼被汗水打湿,用袖子擦一把,眼睛辣得生疼。头顶变得白花花的。没有水喝。渴得受不了,他趁着听不到张二憨叫喊的间隙,跑到水笼头前,一低头,“咕咚咕咚”咬着水龙头,灌饱肚子。有了水分,人清爽了不少。时间不长,他的嗓子又有了不适感。工地除了自来水,再没有润口的东西。嗓子喘得像风箱似的,像是洒了盐巴和辣椒面,灼热得像是能着火。

  手臂粗胀得麻木。最遭罪的是手指头。手指头在皮桶提钩长时间的勾勒下,麻木了。麻木时间长了,多了灼痛感,少了知觉。双脚像是灌了铅。关节在重力的压迫下,“咯吱”作响,难以弯下去。最受不了的是腰。这个平时根本不易觉察的部位,多了知觉。知觉在忽站忽蹲的一次次弯腰后,隐隐作痛。

  王峻山感觉快挺不住了。正在抬头喘息,工地突然有人叫了一声:

  “吃饭啰!”

  很快,人人甩下工具,四散开来。有好心人走过王峻山身边时,冲着发愣的王峻山拍了拍他,轻轻道:

  “走,干饭去!”。

  王峻回过神来。原来已是午饭时间!

  他骑上单车,往家里跑。

  三婶吃过饭下地去了,锅灶里留了他的饭,显眼地罩了一个草锅盖。掀开草锅盖,王峻山肚里“咕咕”乱叫。顾不上洗手,他用分不开的五指,拢着去盛甑子里白花花的饭,全部撬到一个脑袋大的绿汤蛊中,再将所有的饭和菜,一古脑儿地倒进去,舀上米汤,夹上咸菜,全拌在一起;之后一抬头,连汤带水,倒进嘴巴里,嚼几下吞进肚子里。

  吃饱了,他整个人靠在墙上,无力地瘫倒了。

  下午时分,他再次起身去了工地。

  人齐了,王峻山这才明白基建队吃的是三餐,午饭时间是两个小时。

  干到六点钟收工。王峻山长长舒了口气,蹬着单车,回了家。

  晚风吹拂着他篷乱的头发,单车在巷子口左弯右拐,已是家门口。门口他与王清远不期而遇。王清远下班推着单车回家,听到身后有声响,正想避让,王峻山抢先一步,一溜烟上前,随着车轱辘刹车的一声尖叫,人和车地停在了门口。

  等王清远看清了是王峻山,大声喝斥道:

  “你进村子怎么也不下车?街心这么窄,危险!你知道吗?”

  王峻山顾不上答话,提上单车,进了家。他将车支在走道里,转身进了厨房。

  三婶做的饭菜等着父子俩。王平艳也坐到了饭桌前。她看着一同进家的爸爸和哥哥、等王峻山胡乱洗了把脸,“呼呼啦啦”地吃起了混汤饭。一家人看他吃得起劲,王清远皱起了眉头。他不安地瞟了王峻山一眼,道:

  “你这样汤汤水水,对肠胃不好。搞不好会得胃病的!”

  王峻山顾不上答腔,风卷残云咽下饭,一声:“我吃好了”,起身往里屋走。

  三婶以为是王清远惹得儿子不高兴,狠狠瞪了王清远一眼,在王峻山身后大声叫他:

  “你干了一天活,不歇口气,又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