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值班
暑假前学校教务处住持召开教务会，布置、安排学期结束**试工作，试卷批改，成绩发放、假期安全教育、假期值班等收尾工作。分管教学的陈校长，做了一系列的安排。会议结束后，陈校长叫韩文中到办公室来一趟，韩文正有点纳闷，我又不是领导，也不是行政人员，这假期能有我什么事？
“韩老师，请坐，我给你泡茶。”“领导，哪能劳您大驾，我才从楼下喝过。”
“是这样，小韩哪，假期值班，本来和你没关系，但是保卫处的潘为军上个星期调走了，假期保卫处人手不够。”
这事韩文中知道的，潘为军的家里在市公安局是有关系的，通过学校进来，获得编制，然后从保卫处对口调动到派出所，最后进入公安系统，走的是曲线救国的路子。
“放心吧，领导，我也就一个人，学校没成家的年轻男教师，就我一个本地的，想回家也方便。”
陈校长听韩文中答应的这么爽快，也觉得有点意外，虽然知道韩的脾气好，但是人家也是有编制的，就是不答应，也拿他也没办法，但是这小伙子也是很爽快，“那就辛苦了，罗科长和老卫年纪也不小了，假期你就辛苦点。“
“领导放心，坚决服从学校领导和保卫处的工作安排，再说我暑假也没什么事，就当是锻炼了。”韩文中嘻嘻的笑道，
陈校长隔着桌子给韩文中扔了根烟，“这个态度很好么，不过假期可没有加班工资，怎么了，不乐意了吧？”
“陈校长，这话说的见外了，我是学校的教职工，有需要的时候应该做点贡献，应该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编制内的工资，都是财政局统一发放的，只能等开学的时候，由保卫处以其他名义给韩文中做些费用做补偿，陈校长盘算到，“小韩，还有个事情，想请你协助一下，市教育局给学校安排了一个科研课题，我和瞿主任各分担一部分。要用到一些外国的文献，资料，暑假不忙的时候，还要麻烦你帮我们翻译，你看行不行？”
韩文中有点不明白了，所谓市教委安排科研课题，这个他是知道的，哪个学校都想扑上去咬上一口，批下来就是经费，如果是国家级的科研课题，经费还会更多，纯属就是唐僧肉，没有关系的，想都别想，文科类的科研，很少用的仪器，设备之类的，这经费，说白了，就是给申报人的补脑费，当然，你得能拿出有水平的论文成果，陈校长这么说，估计是他自己费力争取的，也就是他的名气和实力，要不怎么轮也轮不到罗中这样的三流中学。陈校长和瞿主任这两位都是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英语水平看个外文资料应该没什么问题。干嘛要带上我呀。
想是这么想，韩文中还是谦虚的说，“就怕我水平有限，把您辛苦从西天取来的经给念歪了，到时候可别怪我啊。”
陈宏伟笑了，“你小子，念歪了经，说明你英语水平不行，下学期就在保卫科呆着吧。”
晚上吃过饭，韩文中又想到这档事，拉住在操场乘凉的瞿主任，“主任，您给说说，我没琢磨明白，陈校长，是不是真打算把我扔保卫科干了？”
老瞿哈哈大笑，“看你小子平时够聪明，怎么关键时候不够用了？”
韩文中还是一头雾水，老瞿就边走边说，“这个科项目是省里的的重点课题，市教委科研处自己留一个，这个是专门拨给陈校长的。
自从陈校长上了电视，教育局的领导也对这个郊区中学的教师有了很深刻的印象，这几年评出来的煤城全市十佳市民，也只有陈宏伟这一个是当教师的，毕竟这也是教育系统内出的成绩。要是再能申报个省级学科带头人，教坛标兵，煤城市教育部门也是大大漏了把脸。
韩文中这才明白，“难怪如此”
“唉”，瞿正东叹口气，而且，“老常让我参与，也是对我的照顾。”
韩文中有点明白了，瞿正东出自农村，就他一个人上学上出来了，还在外地工作，老常这是体谅瞿正东不容易，要养家，还要照顾农村的老家。
另外，在课题上署名，哪怕作为第二作者，也算是的一个重要科研成果，对以后评职称，有着莫大的好处，涨工资，涨津贴，涨课时费，分房子，都是要跟职称挂钩的，而且在学校里，初级、中级、高级之间的相差很大，差别越大，竞争越激烈，完全不逊于官场上的位子争夺。有的老教师，一辈子也评不了个高级。
韩文中明白了，陈校长拉自己一把，也是给自己假期加班做个补偿了。
假期里，学校没什么人，山下的空气倒是挺好，每天傍晚时分，沿着煤渣铺的跑道，一圈圈的慢慢的跑，煤渣铺的操场，跑起步来其实挺舒服，接地气的感觉，比塑胶跑道感觉好多了，就是学校的操场小了点，200米一圈，完全没法和市属中学400米的标准跑道比。
韩文中想，自己是不是也是异类，居然过的退化了，觉得煤渣跑道比塑胶跑道好。但是感觉却是很舒服啊，操场、跑道上长满各种杂草，夏日的雨后更是疯长，后山上水雾缭绕，空气中是阳光热量蒸发出来的水汽和青草的芳香，跑完步，韩文中折几株大芦苇，准备嗮干了，找个陶瓦罐，洗干净了插进去，再系上一根红丝带，肯定一组极好水米分景物，屋里多了很多的秋意，和野趣。
韩文中叹道，受美术系那帮兄弟们影响太深了。
单身教师住在一排破瓦房，还不如城市里的厕所宽敞，瓦房的历史，和老校长昏黄的老脸上的皱纹一样悠久，痕迹斑斑。天朗气清的时节，屋里里还是黑乎乎的，屋里墙上永远都会有几处地方在发霉，墙上每天都会掉下白石灰，这么多年了，还有这么多的石灰坚持往下掉，跟那些恶心的往事一样执着。破破烂烂的屋顶，几根木梁悬在半空，不知哪天夜里会断了下来，砸在头上，总让人疑心屋里里吊死过人。破了几块玻璃，用报纸糊了两层，门后面贴了一张海报，遮掩门板上那个碗大的洞，常年的雨雨水浸泡、发霉，门边都变形了，永远关不紧的窗户，永远关不上的门。
四月的天就把蚊帐给挂起来了，夏天听着虫叫睡，夜里蚊子在帐子外面集结，早晨起来，屋里面爬进几只小青蛙和赖蛤蟆，下雨是最可怕的，污水横流，踩着砖头垫的梅花桩出门，练就了绝世轻功。门口野草丛生，茂盛的蒲公英长到窗台一般高，偶尔阳光明媚的午后，可以看到一两条色彩斑斓的赤练蛇在享受日光浴。秋天的时候，在院子里放把火烧赶蛇，一直烧到天黑。天黑了，空气中是稻田的青气，炊烟，和牛粪的味道。田地里干枯的水渠边，高高的芦苇在月光下摇摆着，一切的距离都被拉远。夜幕降临，寂静降临，寂寞，也降临。乡村的夜，是这么的长。
学校两边是稻田，菜地，和葡萄园，翻过倒塌的围墙，5毛钱，就能从墙外的瓜农的地里抱两个大西瓜回来。沿着水渠尽头，就是葡萄园，但韩文中从来没有走到过。
午睡的习惯从那里开始，门口的野花倒是不少，采一把稚菊和一些不知名的蓝色的野花，用狗尾草扎起来，放在玻璃杯里，能开很多天。韩文中从来不知道野花也有香味，一个夏日的午后，小憩醒来，半生半死的恍惚中，闻到一丝丝淡淡而又持久的芳香，**头的小花的颜色，变的更加清晰，纯粹的蓝色，纯粹的白色。那么的微小，又那么的真实。
韩文中想起以前看过一篇文章里的一句话。“如果你能知道那长在墙角小花的连根带枝的一切，你就能知道何为上帝何为人。”
难道就要在这里养老不成。韩文中觉得自己心态日益垂暮，感觉大可不秒。
“小韩，快来，山上失火了。”老卫叫道，韩文中正在校门口的传达室翻译陈校长交代的几篇英国文学史上的材料，这次科研的方向主要是中国古典浪漫主义与英国浪漫主义的横向、纵向两个方面的比较，韩文中对英国浪漫主义的有着很深刻的理解，济慈（johs）是他最喜欢的英国诗人，也因此，上大学的时候，对英国浪漫主义了做了一番功课，当初可是得到过教文学史的黄博认可的。
黄博是煤城师专有名的“四大名捕”之一，在他手底下**试，****的念头是想都别想，上课从来不点名，按照他的想法，上课依靠点名留住学生的老师，就像依靠怀孕留住男人的小三。”因此，黄博从来不靠点名留住学生，耻于做小三。而且也从来不划复习范围，上他的课，没有敢逃课的，布置的阅读任务，那也是规规矩矩的看，哪怕看不懂，也得混个脸熟，不然拿到卷子都摸不到北，即便如此，《英美文学史》还是阵亡率最高的一科。黄博也颇有点持才自负，故此，能得到他的夸奖，极是难得。
听到老卫呼声，韩文中赶忙出去，看到山脚下冒着浓烟，上山来上坟、烧纸祭祀的人，基本天天都有，没烧完的纸钱被风吹的容易引起山火，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祭拜完之后，不会有人在走之前把火扑灭，这是对先人的不敬，常常因此引发山火，都是小规模的，还好没出过什么大事。
老卫跟着韩文中后面，直接从后墙翻过去，一对上坟的夫妇，正在手忙脚乱的用脚踩，男子鞋底都被烧通了，火还是越烧越大，女的吓的花容失色，老卫有经验，叫上韩文中和中年男子，一人折了一根大树枝拍打，幸好前几天才下过雨，火势没有蔓延，三个人一会就把山火扑灭了。
女的一脸的慌张，中年男子则是一脸的感激，连身道谢，“我就到林子了解个小便，回来这火就烧了起来。”其实是男子人内急，一个人不敢去，男子陪着去的。
老卫一脸怒色，“你多大人了，山上能随便点火么，人离开了也要记得把火灭了，这点常识都没有，差点出了大事。”韩文中的白衬衫上都是黑灰，裤子也划破了，从墙头跳来的时候，小腿迎面骨还摔破了。
“太感谢你们了，小兄弟，找个诊所包扎一下吧，你的衣服我来赔，这样行么？”中年男子感到很愧疚，
“没多大事，不必麻烦了，你忙你的吧。”韩文中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挺懊悔的，怎么没想起来把衬衫脱了呢，但是一想，这不明显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估计没几个能在这时候还能想起来****服的，想想自己也偷笑了。
老卫训斥了几句，也就饶了这家伙，两个人又****头回去了，
“老卫，你天天逮那些****头的学生，看你这架势，翻起墙来比他们利索多了，年轻的时候，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吧？”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卫骂到，“这两米多的墙头，能有个屁用，学校快跟窑子一样了，外面的人，那是想逛就逛，想走就走。”
韩文中大笑，“感情你还逛过窑子，这么有心得？回头我去跟老嫂子求证求证去”
“你敢，”老卫急了，平时偷喝两口蚌埠大曲，老卫都能被家里的那位骂狗血喷头，这种事，韩文中要是多句嘴，家里还不翻天了。
“你小子刚才跑那么快干啥子，那火明显烧不起来，你急啥子，还怕当不了英雄？”老卫扶着韩文中进了传达室。“我泡的有蛇酒，进来擦擦就好了。
中年男子看着两人翻过墙头，进了学校，心里想着，老家伙穿着旧黄皮军装，又不像个当兵的，估计是个门卫、看大门之类的，小伙子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还戴着眼睛，可能学校里的老师，新衣服破了也没叫赔，看来人也挺仗义的，刚才忘了问他俩名字了。中年男子眼力也挺毒的，只是刚才的山火吓了他一跳，现在缓过神来，分析的也都对上号了。
这几日，韩文中一瘸一拐的，陈校长听为东说了这事，笑笑说，“老瞿，晚上请赵镇长吃饭，叫上韩老师。听说小韩酒量还不错？”
瞿正东知道陈校长看小韩挺对眼的，真才实料的大学生，平时做事也挺有眼色，保卫科这次缺人，韩文中啥都没说，放下教师的架子，在传达室看大门，能让老罗不给脸色，说明工作干的还不错的，科研课题中的英文翻译水平中规中矩，也还算凑凑合合，勉勉强强过的去，毕竟刚毕业，没做过科研工作，翻译实践也更少了，但是对于中西方浪漫主义的对比中一些观点还是让人眼前一亮，毕竟韩文中是学英语的，英语原文诗歌，文章的语言理解，和语义体会，是他们这两个政史专业的短板，比不了的，而且对于《诗经》里的，“赋、比、兴”中“兴”，韩文中用它来来阐述中国古典浪漫主义起源，也是学术界第一次。这小子脑子是挺活的。
“好，陈校长，一会我下去通知他，提前交代一下。”老瞿把自己和韩文中分别完成的科研稿子放在桌子上，就下楼去了。
陈宏伟点了一根烟，看着窗户外面的青山，心里在琢磨，这次可真对不住韩文中了，把他当了一会挡箭牌。老李校长有个侄子在镇上派出所当联防队员，临时工，老李校长去年就想把他给安排进来，一直没合适的机会，潘立调走了，保卫科正缺人，虽然只是分在保卫处，可也是实实在在的在编人员，陈校长一直不肯同意，他这侄子就是一狗皮膏药，小学文化不说，在联防队坏事没少干，这镇就那么点大，屁大点事都瞒不住，这样的人招进来，还不三天两头给学校惹事？再说了，学校教师家属里，有几个高中毕业的孩子，人品都不错，一直都没落实工作单位，有机会能不照顾下？之所以让韩文中假期先在保卫处搭把手，就是先堵住老李校长的口，留点时间让那几个教师走动关系，趁开学把孩子安排进来。毕竟老李还是正职，只能上拖一时，老常心里想，你们几个要是路子通不了，我也没办法，只能做到这步了。
自己今天晚上这饭就是给李校长擦屁股的，学校几年前就搞集资建房，教师出一半，学校出一半，教师的钱交上来了，学校的钱还拿不出，拖了有半年，结果学校的钱还是拿不出来，而且教师的集资款不知去向。这下炸锅了，老师们天天去堵李校长的门，去教委告状，教委下来查，学校把集资款用于偿还学校以往拖欠的各种款项，一、集资建房款不属于****，不算挪用，二、集资款是用于偿还学校债务，而不是被私人侵吞。老师们哪能接受这种结果，辛辛苦苦凑的钱，用于建房，怎么莫名其妙被用来偿还学校的债务，这理到哪也讲不通。老李校长能在罗山中学干了十几年，历经风雨，也是有自己的关系和人脉的，换做其他人，早就被拿下去了，闹了许久，最后教育局责令学校限期筹款建房。老常当时也集资了，结果拖了三年，自己成副校长了，还要为李校长这摊破事善后，老李年底就退休了，就算自己现在不去跑这事，过了年，还是要落到自己头上，唉，陈宏伟叹了口气，谁叫自己也急等着住新房，一家三口挤在破瓦房里，下雨天还要拿盆，接着房顶漏下来的水，而且学校二十多户集资老师，也都眼巴巴的盼自己把这事给解决掉。拿学校****花销，用教师的集资还债，然后用学校的名义筹款建房，也是割学校的肉给他老李买单，自己还要替他跑腿，这是什么世道啊。
抽完第二根烟，陈宏伟拿起桌上的两份稿子，瞿正东的活没话说，结构严谨，论据充分。韩文中的稿子毕竟还是嫩多了，还没理解科研论文的切入点，但是有些想法倒是非常的新颖，完全是用西方人的角度来**虑中的古典文化，这倒是陈宏伟以前从来没**虑过的，也是，毕竟都是中国人，骨子里就是根深蒂固的儒家传统的文化，影响了思维的定势，而且韩文中的论证角度也是别出心裁。这小子，在学校没事就知道喝酒，打球，打****，这样下去这样混日子太可惜了。陈宏伟看了稿子很有启发，拿起笔就在原稿上改了起来。
“赵镇长，今天您可是百忙之中赏脸啊，我再敬你一杯，好事成双吗。”陈宏伟举着杯子站起来。“常老师，又不是外人，太客气了，随意啊。”赵镇长把陈宏伟按了下去，“坐着慢慢喝。”赵大海名字是很霸气，其实心到是很细，是会来事的那种人，八面玲珑，本着多种花，少种刺的理，做好自己的本职，也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愿意多帮扶一下身边的人。作为镇长，负责望峰镇政府日常工作，虽然只是二把手，上面还有刘书记压着一头，但是在镇上也是耍的很开。
赵大海的大女儿，高中成绩一直不理想，想尽办法成绩还是提不上去，自从在电视上看到陈宏伟的事迹后，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自己真实瞎了眼，丁点大的镇上，陈宏伟这号人物居然没想起来，第二天就到罗山中学去了，陈宏伟也是一愣，赵大海也是镇上的脸面人物，以前也打过几次交道，但都没有深交，今天什么风把他吹来了，赵大海也爽快，把来意说明，陈宏伟也没推辞。赵大海有自己的出事原则，认准了一个理，能把罗中的孩子教成那样，绝对是有真本事的，有自己一套方法的，自己丫头又不笨，常老师能把自己孩子领上路，成绩绝对不会差下去。结果没让赵大海失望，一年以后，大丫头**上了皖医大学。也因为这个缘故，陈宏伟虽然当上副校长，赵大海还称他常老师，因为在赵大海心里觉得，叫老师比校长尊敬。常老师是大丫头的老师，搁在过去，那就是家里请来的先生，吃饭要坐首席的，这是规矩。
所以陈宏伟请客，明知这饭不是好吃的，肯定有事，还是马上就赶来。
韩文中敬了两个酒，就老老实实的吃菜，看着瞿正东和陈宏伟跟赵镇长聊的天南海北的，心里想这学政史的确实不一样，肚子里都是装着华夏几千年的历史，而且古代帝王，哪个不是熟读史书，总结兴亡，才能权御天下？还是咱们学文科的有生活气息啊，换了夏长行搁这，保不准冒出什么鸡同鸭讲的段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