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河之北 第五章 借调
作者:民生综治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第五章

  借调

  韩文中养了一个多月的伤,才磨磨蹭蹭回到学校。久违的感觉,一草一木都那么的熟悉,却又那么的陌生。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其实心里明白少了什么,偏偏不愿意去承认。韩文中清楚的明白,回忆会压的自己穿不过来气,只想安静的思考,有些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自己需要时间慢慢的消化,以前只想着离开这短暂停留的地方,现在看着操场东边家属楼一层层的盖起来,有时候想想,觉得陈校长平时做的一切,都是为这个被遗忘,被边缘化的三流中学。只是他走的太突然,所以回忆他所的事情,需要慢慢的反刍,咀嚼。

  韩文中告诉自己,自己以前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过客,不是稻草人,不用在这里守候希望,只需早一点的离开,但是,现在只想做一个,在这里扎根,只想用另一种方式,来重新认识这个三流的郊区中学,点一盏微弱的烛光,照亮、影响身边的那些蒙昧、无知的孩子。

  望峰镇没有煤矿,但是支柱经济也是与煤矿息息相关,除了天兵汽水厂,南路有望峰镇煤矿机械厂,玻璃钢瓦厂,最重要的是北路的洗煤厂(当地人念“选”煤场),一个洗煤厂就有八千多名工人,望峰镇总共才四万多人。南路是贯穿全市的大通道,北路是206省道,因为洗煤厂在北路的缘故,进出拉煤的大货车,每一辆都是拼命的超重,路被压坏了无数次,又反反复复修了多少次,加上几里外的化肥厂和化工厂两个大厂也都在北路,长期以来,北路灰尘满天,肮脏不堪,从煤城西部到东部去,人们宁愿从南路走,哪怕多绕不少路。南北两路,把望峰镇分割成三块,人员分散,计划生育工作极其难抓,而且煤城民风素来彪悍,械斗之名远杨,从煤城各区下面的地名就能看出来。集是指以前农民在每月初一,十五赶到镇上,生活、生产用品,也就是赶集。久而久之,形成固定的集贸中心,煤城市有两个大区就叫谢集,潘集,州来县下面还有齐集、桂集、张集,夏集、朱集。庄是过去的大户家族聚集在一起,有刘庄,小刘庄,陈家庄,回民乡的马家庄。寨和岗,就是过去说的山寨、有山岗,土匪出没的地方,王家寨,徐家寨,朱家岗,蔡家岗,陈家岗,九龙岗,还有罗山中学中所在的望峰岗。故煤城有七集八庄,九寨十八岗的说法!从地名都能看出煤城民风留下的痕迹,可见望峰镇计划生育工作的难度,更不用说中国几千年一直就有的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

  赵大海刚从镇卫生院看望被打的计生办的陈主任回来,一头的怒火,两个月第三次了,前两次是计生办的工作人员在村里抓超生,人没抓住,一名工作人员的头倒被开了瓢。这一次,陈家老三带着人就冲到计生办,扬言她老婆这肚子里第三胎生定了,谁刚再去陈家,打断他的狗腿。

  望峰镇北路,围绕着洗煤厂,有许多小煤场,还有小煤田,这种煤田是北路当地农村农民的独创,就是在洗煤厂排出来的废水渠旁边开个小口,引到自己家的农田里,然后等水里的煤沉淀下来,再把水排出去,慢慢田里就会积成厚厚的一层煤泥,这对当地农民来说,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左边是洗煤厂,右边是化工厂和化肥厂。屯煤的田是肯定没法种庄稼的,种了也长不出来庄稼,长出来的粮食也没人敢吃。而且,每年出去煤泥要比种粮食收入多了十几倍,无本的生意,谁不愿意?北路沿着省道,几乎家家户户都是煤老板,的是自家田里收的煤。

  陈家老三,其实是在家里排行老二,因为他爹妈给他起的名字加陈家山,所以村里人都习惯管他叫陈老三,就是靠着国道附近的家里二亩煤田起家,脑子又比较活,有些远离国道的人家,煤田里的煤不好,陈老三就在自家煤田旁边开了一个煤场,都是一个村的,就把那些煤收在自家煤场里,不掉不用给钱,掉了就抽一部分,不用任何本钱,慢慢成了村里的大老板,买了全村第一辆幸福250,其他的煤老板骑的最好的也就是嘉陵摩托车。陈老三中午喝了半斤酒,胆子肥了,想到前两次计生办的来家里抓自己的大肚婆,觉得丢面子,骑着摩托车,带着几个人就来闹事。

  计生办的陈耀华主任跟陈老三是实实在在的本家,关一个太太(同一个曾祖母),陈老三原意也就是吓唬吓唬计生办的人,好拖上几个月,让老婆把孩子生下来,哪知道喝过酒了,手脚管不住,一把就把陈主任推从楼梯口推了下去,陈老三自己也吓傻了。陈主任身上几处擦伤,扭了右脚踝,鼓起个大包,几天下不了地,陈主任伤的不重,但是面子上可是下不来了,被自己本家打了!陈耀华又恼又羞,在家躺了几天。

  陈主任不来上班,分管计划生育的副镇长***这下也坐不住了,跑到赵大海的办公室诉苦,赵大海知道计划生育工作难抓,更是清楚望峰镇的工作难度。但是眼前也没什么好办法,计划生育是国策,是一道红线,不抓又不行,想抓好又没什么好办法。

  刘清河书记听取了赵大海的汇报,也是直皱眉头,通知开会研究。

  “刘书记,现在计生工作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人手不够,计生办总共四个人,两个不能来上班,全镇十三个村,各村的计生工作,尤其是抓超生,都要计生办出面,根本顾不过来。”***愁眉苦脸。

  “老赵,你说说看,”刘清河对赵大海的能力是很了解的,长于人情世故,擅于面面俱到,还是望峰镇当地人,熟悉情况。

  赵大海也没什么好办法,“刚才李镇长也谈了当前主要的困难,人手不够,我建议从人武部和派出所抽几个人,协助计生办下去开展工作,一是保证工作人员安全,二是起到震慑作用。”

  刘清河点了点头,这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另外,定期用村里的大喇叭播放、宣传计划生育政策的重要性,和干扰执法人员的严重后果。”赵大海继续说,“这个工作具体还是要由各村去落实。”

  这也是隔靴挠痒,用处不大。指望在大喇叭里喊几声,就能改变几千年来扎在人们脑子里的重男轻女的观念?

  刘清河给大家散了一圈烟,脑子里还在琢磨。

  武装部长廖淮南心里发牢**了,明明知道现在是淮河汛期,人都派下去防洪了,就连民兵连都拉下去了,让我到哪里给你调人,再说了,计划生育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赵大海这一借,怕是刘备借荆州的借,什么时候能把人给送回来?廖淮南还有个弟弟,叫廖淮北!兄弟两从小因为这两个名字没被人少笑话过,一直怨老爹怎么不起个好听的,叫什么淮南淮北!淮南、淮北是皖省的两大煤矿城市的名字。就算用地名,也用个好听的,谢区的的孙书记名字就起的好,孙安徽,唐家山镇的镇长,刘贵州,就连门口供销社的小李名字起的都比自己好,李亚洲!

  “计生工作是大事,武装部肯定会配合,但近期防汛工作紧,人手紧张哪。”廖淮南说完了,低着头看鞋带。

  “我这块全力支持!”分管党群、政法口的副书记章仕奎就说了一句话。章仕奎,是皖师大的高材生,市计委下来挂职的,排名第二的副书记,来望峰镇还没半年,镇里的情况还没摸透,所以平时开会,很少表态。

  廖淮南低头喝茶,章仕奎这小子说的到好听,就算你不支持,计生工作出了事,派出所还不是要出警?人被打了,公安局不去抓人?下去抓超生,你敢不派人跟着?顺水人情到会做!

  其他各位领导议了半天,也都没什么好主意,谁都不想沾上计划生育这档子事,干好了,是计生办的功劳,出了事,要替计生办背黑锅。

  刘清河咳了下嗓子,“综合大家的意见,这样,第一,严肃处理打人凶手。遏制这种恶劣风气。

  第二,由赵镇长牵头,抽调人手,成立联合工作组,加大计生工作的力度。

  第三,做好安抚工作,不能让我们的工作人员掉汗又掉泪。陈主任那边,李镇长要把工作做细致,安抚好陈主任的情绪。”

  赵大海不是没想过这几点,只是,这些是书记的职责,话也是只能由老刘来说,毕竟他是党委一把手。

  刘清河顿了顿,继续说,“宣传工作要做到位,工作组要挑一部分有知识,有文化的干部,改变我们的宣传策略,才能让老百姓接受,逐步改掉俗风陋习,计生工作才能长期的、顺利的抓下去。”刘清河喝了口水,继续说,“赵镇长回去拿出个工作组名单,把人员定下来。尽快把工作开展起来”

  赵大海不得不承认,刘清河这个工作组的想法还是不错的,但是重点是缺人。

  赵大海坐在办公室头疼,***的计生工作必须要支持,这也是基层政府工作重点之一,而且***在平时工作中也没拖过自己的后腿,这时候也理应支持他的工作。现在的关键问题是我到哪里给他找人去,而且还要有知识,有文化!一想到有知识,有文化,赵大海灵光一闪,罗山中学的那小子,倒挺不错啊。赵大海对韩文中的印象倒是挺不错,有知识,有文化,看起来人也稳重,一米八几的个子,上次遇险救人就有这小子,说明关键时候,敢打敢拼,计生工作就要这样胆子大的。而且因为陈宏伟已经不在的缘故,赵大海对韩文中也多了些亲近。

  刘清河看了看名单,“这个韩文中是谁?”,心里琢磨着,没听说过赵大海有姓韩的亲戚,再说,这计生工作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就算是亲戚,也不会塞到这里吧。

  “罗山中学的教师,小伙子是去年大学毕业的,看起来也机灵。”赵大海把韩文中的情况介绍了下,上次油罐车出事的情况,刘清河也是知道的,听了介绍,也觉得韩文中比较合适,“但是要把他调过来,还要从区组织部走关系才行,这个有难度啊。”教师是事业编制,虽然说是铁饭碗,但想要从事业编制转到行政编制,确实不容易,毕竟政府的行政人员那可是金饭碗。

  刘清河考虑的也是对的,从外面调一个普通的办事员进来,想要区组织部放人,那不是容易的事。赵大海早有对策,“先用借调的名义,干一段时间,做出成绩了,报上去,组织部那边也容易通过,要是不合适,再退回去,毕竟是借调吗。”“恩,这样行。”刘清河点了点头,“名单上的其他几个人让办公室去通知。”

  韩文中自从开学以后就没打过球,没课的时候,就呆在屋里,门都不想出,除了认真备课,把书教好,偶尔看看书,等天黑了,喜欢一个人在操场溜达,操场在学校后面的高台上,后面就是坟山,很少有人有雅兴半夜溜达到这,四周宽阔,晚上风大,刚入秋的天,吹的身上有点凉,也很舒服,韩文中觉得自己有时候脑子不够用,反应比别人慢,工作一年了,身上还是有着很重的学生气,看问题太简单了,比如论文的事,就是老陈提携自己,自己却看不清这一点。想到老陈,韩文中觉得都是在罗中这样的地方,为什么他就能把工作当做事业做出一番成绩出来,自己却整天混日子,唉,还是心浮气躁啊。但是自己也有个优点,虽然后知后觉,但是就像牛,肚子里的东西,经常吐出来嚼个不停,反复琢磨个透,这也是太较真的性子作怪,主席不是说过吗,“世界上,凡事就怕认真二字”,韩文中安慰了自己一下。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看到前面穿着白色连衣裙的程文娜,平时没见她也喜欢散步啊,韩文中心里犯嘀咕,这大晚上的也敢到操场来,胆子又变大了?两个人一边走,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搭几句话,程文娜刚洗过澡,穿着拖鞋,头发随便挽起来,韩文中若有若无的闻到一阵阵淡淡的,挟着洗发水和肥皂的幽香,觉得挺好闻的。聊了些话,韩文中觉得程文娜也挺有思想的一女孩,至少感觉不俗气。不低俗、不粗俗、不庸俗、不媚俗,这是韩文中交女朋友的基本条件,太不现实,自然也是极其难实现。转了几圈,两人就回去了。晚上躺着席子上,韩文中在发呆,前几天大学同学送了一张请帖,下周结婚,心里特感慨,自己谈恋比他还早,人家这速度都快抱孩子了,自己却又成了光棍,想到这,心里一阵阵肉痛,发自心里的刺痛,不想了,不想了,赶紧睡觉吧。刚一闭眼,韩文中突然心里有个念头:其实程老师也挺好看的,以前怎么没在意?

  李广淮看到这份调函,“罗山中学韩文中同志借调入望峰镇政府办工作,原人事关系不变,三日内到望峰镇政府办报道,”上面盖着区组织部的大印,李广淮昏黄的老眼亮了一下,韩文中这小子平时不起眼的样子,原来是有背景的,不声不响,就进了镇府办,难怪堂堂大学生,甘心到罗中这里来,摆明是过渡的,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自己看了一辈子人,也走了一次眼。前段时间这小子跟着陈宏伟后面跑腿,自己没少给他脸色看。年底就要退了,虽然求不到他,但是保不准将来三姑七姨之类的要和镇里打交道。李校长想了想,马上叫人请韩文中来。

  “李校长,您找我?”韩文中虽然对着一身烟臭的老校长不感冒,尤其是面前桌子上,一个摔破了柄的白瓷杯子里,积了半杯的焦黄的烟屁股,让韩文中看了直犯恶心,但是该有的尊敬还是有的,李校长站起来递了一根烟,笑容满面,“坐嘛,小韩,来来,坐这边。”李校长没有让韩文中做自己的办公桌的对面,而是陪着他跟自己坐到墙边的沙发上,韩文中有点莫名其妙,从来没见过李校长对自己笑过。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警惕,警惕啊!韩文中虽然觉得这个成语用的不合适,但是心里还是给自己打预防针。

  “小韩哪,恭喜啊,马上要换工作岗位了,但也不能把学校忘了啊。”

  李校长一边摆着架子,一边透着亲热。不容易哪,普通的演员都拿捏不住这种火候。

  “换哪里啊,李校长,您说的我有点不明白?”韩文中困惑了。

  这小子到挺能装,你背后不偷偷使劲,这样的好事能轮到你?李校长心里暗暗骂到,脸上笑的却更慈祥了,“好好干,你出去可就代表着罗中,不能给学校丢脸啊。”说着把调令递给韩文中,“我来通知瞿主任,叫上大家晚上给你送行。”

  韩文中看到调令,傻了。

  家里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开了个紧急会议,大姐和二姐都高兴,韩妈更是眉毛都飞起来了,大姐夫却是皱着眉头,在体制里工作这么久,他对这些弯弯道道最了解不过了,“小四是师范类的专业,学的还是英语,在政府里发挥不了特长,一身的书生气,没有工作经验,容易得罪人。脾气又太好,容易吃亏。而且,上面没有人的话,就算有点成绩也不上去。还不如安心教书,稳稳当当的。”大姐夫说的是实情,而且有理有据,二姐夫也点点头,“只是说借调,不是转行政编制,干不好还得回去”二姐夫没说完的下半句是:干不好回了学校,小四的面子过去不。韩妈不乐意了,自己的儿子怎么都觉得优秀,一米八几的个子,长的端端正正的,还是大学生,虽然这两个女婿都是干部,一个在司法局,一个在税务局,在州来县里,也都是有点脸面的,但是更希望儿子比这两个女婿强,自己脸上也有光不说,两个丫头在婆家腰杆也挺的硬点。“怎么不行了,我看小四子就行。”平时韩妈话没断过,但是这两个女婿都是带着大盖帽的国家干部,可不是一般的干部,平时帮了家里不少大小事,韩妈也不敢落脸色给他们看。二姐看韩妈脸色不好看,最了解老娘的心思,马上打圆场,“就是吗,小四从小就没让人操过心,而且这是好事,妈,你赶紧烧饭,咱家要庆祝下,把那柜子里的郎酒开了,给爸也倒一杯。”韩妈一听提到烧饭,马上就来劲了,丫头、女婿回来了,不烧炖好吃的,婆家还不说老韩家小气?

  韩文中一天都是晕晕乎乎的过来的,从脑子想到脚趾头,都想不出来这里面是什么情况。想走的时候走不了,想留下来的时候,偏偏又不能留。

  晚上李广淮校长,副校长李明涛,工会主席李奇,这几个都是罗中李家帮的,平时韩文中跟他们打招呼,也都是好像给了韩文中莫大的面子似的,不过只是哼一声,八杆子打不上一边的,吃饭的时候却主动跟韩文中碰了几杯。跟韩文中关系不错的罗科长倒是没来。回宿舍的时候,程老师屋里的灯还在亮着,韩文中呆呆的看了会程老师晒在门口的碎花裙,又回自己屋了。程老师听出来刚才走过去的,是韩文中的脚步声,很想开门出去招呼一下,但是还是忍住了,默默在坐在屋里,咬着嘴唇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