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过年
刘清河最近容颜大悦，干了这么多年镇书记，第一次上了《煤城日报》，那可是党的喉舌，也是政府的宣传阵地，能上这样的报纸，刘清河感觉自己的第二春似乎即将来临。刘清河兄弟三个，老大，刘治河、老二，刘修河、老三，就是刘清河。这名字可是大有来历的，来源于**当年对治理淮河的指示，“一定要把淮河治好！”煤城上游的十几公里外，淮河岸边的寿州县城墙上，还能看到斗大字体的这句标语。刘书记的父亲，按照治理淮河的顺序，给三个儿子起了名字，这可让擅于研究姓名的廖部长惊为天人，把刘书记的令尊大人，大大的赞誉了一遍，刘书记兄弟三人的名字起的太好，既能把伟大领袖的指示溶于名字之中，永久铭记，又能相承一脉，互为印证，而且让人耳目一新，过目不忘，刘书记听了后，对廖部长的观点予以肯定，深以为然。
赵大海看到计生工作年检结果通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望峰镇第一次被评为优秀，立刻有一种媳妇熬成婆的得意，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社会抚养费的任务完成的最好。饮水思源，老赵我这么多年阅人无数，何曾走眼？赵大海有自己的秘籍的，陈宏伟的能力和人格，他是相当的信任，陈宏伟重视的人，那肯定有他重视的地方。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虽然比方的不贴切，但是赵大海，一直用自己的道理按图索骥，百试不爽。
黄贾兵却是把韩文中恨的死死的，就是因为韩文中出了个馊主意，害自己家的两块泥煤田损失惨重。这还不算，村里人连着把自己都笑话上了，“天天吹自己是镇上的大干部，结果连个新来的小伙子都整不了。”
快年底了，马上就要过年了，韩文中约上包益和宗诚，老同学很久没了，这两个家伙老听说韩文中进了政府里，替他高兴，早就说要来宰他一顿，结果还是杀到宗诚哪里，到年底了，派出所缺人，忠诚要值班，走不了，只好便宜了韩文中，自己大出血，请文中和文毅在回民镇上吃牛尾。回民镇的牛尾很出名，粗硕的牛尾，先煮后炖再红烧，配上烤鱼皮，几道时令常蔬，三个人吃的不亦乐乎。当地有名的还有烤狗蹄，烧猫肉，炸蝎子，那些东西，韩文中嫌不干净，不是说不卫生，而是食材自身，让韩文中接受不了，他俩也吃不下那东西，就没点。
晚上三个人就在派出所的值班室过夜，基层派出所鸡零狗碎的事情确实不少，还没聊几句，宗诚就要出警，镇上电子游戏室里又发生打架，所里留了一个民警值班，宗诚带着两个联防队员，拎着电棍就出去了。文中和包益两个人盖着军大衣，躺着长条椅子上闲聊着，冻的脚生疼。十一点多，宗诚才回来，头上顶着雪，还没喝杯热茶，又接到出警去抓赌。夜里一点多，拷着几个手上有纹身的痞子进了屋，忠诚手上被抓了几道血痕，气的联防队员上去踹了几脚。韩文中心里叹，今天算是在派出所体验生活了，还只是这一晚上，就看到这么多事，当警察真的不容易，这些社会底层的阴暗面，是自己平时看不到的。
学校已经放假了，也没几个人了，镇政府春节的值班表也出来了，韩文中值到年二十八那天，中午在唐姐家过的小年，下午要值班，只陪东哥喝了杯姜煮花雕，回办公室的时候，看大门的范永恒笑眯眯递过来一封信，还递了根烟给韩文中。韩文中回去，打开一看，是程文娜寄过来的贺年卡，娟娟清秀的字体，干净有力。韩文中心里懊悔，自己怎么就没想起来给她寄。
一想到贺年卡，心里又是一阵阵肉痛，高中到大学，自己没少给她寄过明信片，这几年的她寄来的厚厚的一叠信，都用红丝带捆着，收在书柜最里面。再也没有勇气打开，更没有勇气烧了。都已经过去两年了，这张贺年卡，又是勾起韩文中心里的那段青涩的岁月和这岁月留下的伤痛。过去不敢再想，一想起来，就是揪心入骨的痛彻。
痛苦是一把犁刀，一边割破韩文中的生命，一边掘出源源不断的，新的生命之泉。
韩文中这几天值班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的写着文娜的名字，研究自己的字和她的相似之处。
回州来县，要经过谢区，路过老猫洞的时候，韩文中看到站牌的名字，心里跳的厉害，突然想下车去看看，暗叹自己怎么了。
在下一站下了车，韩文中沿着小路往山上漫无目的慢慢的溜达，一想到文娜的家就在这里，心里充满期盼和温情，比起刚才在车上看到站牌时的心情，反而平静了许多多，路过到钢厂小学，心里想着这就是文娜上小学的地方，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些安慰，自己离她这么近。
雪开始下大了，程文娜隔着窗户，看着外面的雪发呆，给那个傻大个寄的贺年卡，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收到贺卡会他又怎么想？
上课的时候天天盼着放假，真到放假了，反而无聊，盼着上班。一个月的寒假，这才待了半个月，程文娜的心里就闲的快发霉了。程文娜家住二楼，窗户正对着上山的小路，两边都是菜地，田里还有些没收完的大白菜，盖在雪下面。程老师看书看累了，一个人看着窗外的雪景发呆，看到一个高高的人影，在雪里磨磨蹭蹭的走着，程文娜感到自己心跳的有点快，有点熟悉的感觉，等人影近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伞都没拿，一头就往楼下冲，“妈，我出去下。”
“下个大雪，往哪跑？”程妈正在厨屋里炖鸡汤，准备汆圆子，听到是砰的一声关门声。
韩文中抬头看到迎面跑来的人是文娜，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上天太会安排了。看到文娜眼睛有点红红的，自己心里也是特感动，有一种冲动，想上去抱住她，最后还是拉了拉手。文娜给了韩文中一拳，心里只是觉得幸福，暖暖的，也忘记了问韩文中冷不冷。韩文中担心文娜冻着了，两个人在雪地里溜达了一会，就回去了，等把韩文中送上车，程文娜才想起来，傻乎乎的问了一句，“你来这干嘛？”
（圆子：煤城过年传统菜，用煎饼剁碎了，掺着姜、葱、鸡肉丝，裹上面米分，揉成鸽子蛋大小，蒸食，味鲜。）
韩文中一路上暖暖的，到家以后，等待他的是更暖的老母鸡汤，韩妈劲头十足的准备年夜饭，提前几天就把咸鱼腊肉煮了出来，满屋子年味。整个年里头，韩文中酒是没少喝，煤城酒风之凶胜过民风。一天两顿，喝完了坐下来打麻将，县城里一般打的都是卫生小麻将，五毛一块的，图个彩头。县城下面的农村赌钱风气甚浓，农民辛苦一年，从田里刨点钱出来，一晚上就能输个精光，然后喝着低劣的散装白酒，借了钱，红着眼继续搏。搏的精光，开春了继续在田里弯腰刨地。人哪！
韩文中对**之风深恶痛绝，偏偏二姐的婆家，那就是赌徒世家，两个姑子和婆婆，平日里轮流跟左邻右舍恶战，打的左邻右舍都怕了这娘三个，实在找不到人了，娘三个拉上二姐内战，一家人围在桌子边，打的不亦乐乎。
韩文中年初八就开始上班了，初七回来，先给瞿主任，周小沛、夏长行几个留在学校的老师拜了个年，一起吃了顿饭，晚上又约上唐姐和东哥去柳老爷子那里拜年。柳老爷子住在煤城师专里，韩文中回到母校，很是亲近，一草一木，陈迹往事，好像就在昨天。柳老爷子酒量很好，八量酒下去，还是谈笑风生，稳若泰山，风范依旧，韩文中不佩服不行。
柳福智是从市委组织部下来的，任煤城师专组织部长，主持组织部工作十来年，对于组织原则，一向铁面无私，而且对生活中有困难的职工，一直都很照顾，在师专口碑颇佳。柳老爷子曾经亲手开除过在师专工作，犯了错误的一个远方亲戚，老太太因此跟他呕了一个月的气，就连自己的儿子柳庆东，毕业也只分到煤城教院，做为组织部长的老爷子，想让儿子进师专，那就是抬抬手的事情。煤城教院和师专，差的可不只一个档次。师院建楼，承建商是师专校长汪川日的亲戚，柳老爷子发现报价、报价上面明显有很大的水分，上会研究的时候，作为党委委员、组织部长，柳老爷子对此明确反对，提出了质疑。汪川日极其窝火，自己是堂堂的一把手，居然被组织部长顶了回来，这个气哪能受得了？在人事调整的时候，汪川日提出，有的同志年纪大了，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组织上要体谅老同志，多照顾照顾老同志嘛，要给老同志减减担子嘛。于是柳老爷子在快退休的年龄，下到艺术系挂个书记。
柳老爷子也很高兴，没想到一家子跟韩文中也这么有缘分，是啊，韩文中算是自己的半个学生，以前在艺术系对这小伙子也挺不错的，韩文中经常跑到美术系来听课，柳老爷子对此基本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小伙子是想多学点东西，是好事。儿媳妇跟韩文中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小东子也跟他成了好友，而且跟小东子的老师徐若洪和韩文中也有过交集，能不亲近吗。只是老爷子没想到，自己的风范和处事原则，深深影响了韩文中今后许多年，这是韩文中自己都没想到的。
韩文中喝茶的时候，看到老爷子书桌上的镇纸下面压了一张小笺，“性痴，则其志凝，故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世之落拓而无成者，皆自谓不痴也。”韩文中有点不明白，回去以后才找到出处，原来出自《聊斋志异》中的《阿宝》，韩文中把书认真看了一遍，这才弄清，一直以为《聊斋志异》只是鬼怪故事，荒诞虚无的东西，一直没什么兴趣，直到认真看完了才明白，里面很多东西值得深思。孙子楚因为痴，被众人耻笑，但也正是因为痴，才能钻的进去，才能有后来的结局，韩文中这才对这句话理解的更加深刻。几个方方正正的大字，一直印在韩文中的脑子里，时常会拿笔写上几遍，默默体会这句话涵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