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下乡

　　赵大海把韩文中叫到办公室，表情严肃，韩文中心里有点发憷，平时赵大海在镇里都是和和气气，很少见他这样，难道出了什么大事？就算有，跟自己这个小小的科员也没什么关系啊？

　　“小韩，在镇里工作这段时间，都适应了吧”赵大海打量着韩文中。（.l.)”工作上有没有什么想法？”

　　什么意思？是我工作上让领导不满意，打算让我回学校？韩文中嘴里有点发涩，这要是回去了，学校那几个喜欢嚼舌头的，估计又能推理出一系列的案情。“报告领导，没什么想法。”韩文中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冒出了这么一句。

　　“没什么想法可不行哪，干工作要多思考，多琢磨，多动动脑子，尤其是年轻人。”赵大海的眼睛还是像雷达一样在扫描韩文中。

　　难道说我工作没脑子？韩文中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说什么了。

　　“不要紧张吗，根据镇党委的决定，要对你的工作进行调整，你不要有负担嘛。”赵大海的也觉得自己有点严肃了，慢悠悠的端起杯子。

　　来了，是要拿我开刀了，韩文中也忘记了给赵镇长添水了。韩文中还是年轻，听不出来领导嘴里台词的含义，“镇党委决定”，那就是不可更改的，能上党委讨论的，那就是牵涉的政治、经济、人事上的大事，如果要把韩文中退回去，只需沈志高这个办公室主任嘴上的一句通知，如果是“党委的意见”，那就是经过主要领导们的讨论的，一个村支书，镇里就可以决定，无需上报。如果牵涉到一些重大的人事变动，是要向上级部门进行汇报、请示，等待批复下来以后，再通知当事人，在批复意见下来之前，那也是不需要通知你这个当事人的。而且提到了“不要有负担，”那就是对你提出了希望啊。短短三句话，包含了极其丰富的斟酌和推敲，中国的语言，当真是博大精深，官场上的语言，更有特定含义。

　　“调整”，这个词，韩文中是明白的，调整到计生办？而且不要有负担，难不成要当妇女主任！

　　“报告镇长，我坚决服从组织的安排。”韩文中握紧的手，放开了点。

　　“小韩哪，这次任命你担任罗山村支部书记，也是党委经过慎重考虑决定的。”

　　罗山村，支部书记？韩文中的嗡嗡的耳朵里听到的却是砰、砰、砰的心跳声、

　　“你下去以后，要迅速了解情况，投入到工作中，稳定局面，多做实事。”赵大海没发现烟嘴被自己咬了两个牙印，“遇到问题，要多请示，多汇报。同时要注意搞好干群关系，尤其是和村里当地干部的关系。”赵大海这是实心实意的在交待韩文中了。

　　“你去吧，今天把工作交接了，明天就下里。”等韩文中出去了，赵大海也是累了，靠在椅子上发呆。今天这么严肃，也是向韩文中表明态度！毕竟这个韩，是自己顶上去的，这步棋要是下的不好，被人当做话柄，以后在人事上，可就靠边站了。刘书记还有几年才到站哪！

　　赵大海也是把韩文中往火烧烤啊，只是自己心里不肯承认而已。

　　韩文中离开办公室，心里还在砰砰直跳，气短，心虚，背上黏黏的，气的骂自己真没出息，这样的心理素质，还能干什么！直到办完交接手续，大脑还是一片空白，有一点兴奋，更多的是惶惶不知所措。

　　沈志高暗想，当初给他钥匙是对的，莫欺少年贫，老话说的对啊。但是办交接的时候，脸色依旧平常如故。对于他这种老机关，又是长期在领导身边服务的，对于人情世故把握的相当有火候，知道什么时候要端一端身价，更知道什么时候要陪上一副合适的笑脸。能当上办公室主任，哪一个不是两斤的酒量，七孔的心眼！

　　唐姐特别高兴，一直觉得这个弟弟有能力，人又好，领导也看重，肯定大有前途，没想到这么快就去当村官了，但是文中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还是舍不得。知道他今天肯定事不少，也没叫文中去家里吃饭，以后有的是时间。

　　财务室的孙倩倩中午吃饭的时候，愤愤不平，下面终于空出个坑来，自己家那位满怀希望，下到村里当个支书，少不了捞点点好处的，哪知道到韩文中半道杀出，抢了到了嘴边的骨头。孙倩倩个子倒不矮，但是该有肉的地方没肉，不该有肉的地方更没有肉，伸颈佝腰，从侧面看就是一块加厚的钢板，上半部还被折弯了的；特喜欢穿长裙，而且一贯坚持乡土风格，从肋骨以下，一直拖到脚跟，没错，是系在肋骨以下，而不是从胸部以下，因为没有。两只眼睛怎么都挤不到一条直线上。脸色焦黄，斑斑点点，倒是像极了把玩熟的星月菩提。不过孙倩倩倒是有个优点，就是从来不抹米分，坚持素面示人，而且牙齿比脸色还黄，吃饭的时候，没几个爷们敢坐她对面，照实没胃口咽下去。

　　孙倩倩的老公叫柳问春，镇上的宣传干事，一米七没到，头肥脑圆，肚子上像是裹了三层游泳圈，把孙倩倩的肉都长到自己身上了，什么好事都要争一份，哪怕吃屎，都要去抢屎尖子，干活的时候头疼脚疼肚子疼，就差没来大姨妈，这俩人聚到一起，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在镇政府大院里，这两口子那是轻易没人愿意招惹的，不是怕她两口子，癞蛤蟆不咬人，恶心人。

　　孙倩倩嘴里塞着饭，还有空蹦出几句州来县土话，阴阳怪调，并且冠上自己的构想，“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呵谁的大蛋（煤城土话、脏话：巴结某人），要不然怎么轮到他？”

　　唐玲不高兴了，眼一翻，就柳问春那副猪大肠的样子，肚子里有几坨屎，你孙倩倩比谁都清楚，“没听过上梁要用歪脖子树的，有几斤力气干几斤活。”

　　桌子上吃饭的人停下了筷子，唐科长今天咋来脾气了？居然当面耍孙倩倩的难堪了？

　　唐玲突然觉得孙倩倩的长相，比平时看气啦更要恶心，饭也吃不下了，撂了一句，“老母猪会犁地，还要老水牛干什么！”碗一摔，走了。

　　唐玲可不怕她，打小看到癞蛤蟆，直接就是一脚踩上去。

　　同桌吃饭的人表情各异，有一个实在忍不住，假装弯腰咳嗽，笑的饭菜喷了一地。

　　韩文中没听到的加厚钢板的评论，中午压根就没在食堂吃饭。明天就要下去，赶紧把罗山村的材料找出来熟悉一下。望峰镇南路有三个村，罗山村、上坡村、望泉村，还有一个黑泥村被南路划为两块，路南边有一小块在行政划分上属于望泉村，但是习惯上还是叫做黑泥村，罗山中学就在罗山村；罗山村，顾名思义，就在罗山脚下，背靠着罗山，与泉山相连。罗山村二百多户多人，是全镇较大的一个。望峰镇这么多年如同罗山村一样，都是半死不活，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南边靠山，山多地少，人口也分散，北边则被贯通全市的两条省道隔开，中间还有两条铁路，一是通过煤城的上海局蚌埠段铁路，另一条是矿务局下属的几个煤矿通到洗煤厂的局内部铁路。夹在两座小山和两条铁路之间，限制了整齐规划，这是制约望峰镇发展的一个瓶颈。

　　韩文中苦笑，自己这算是真正开始从政了，成了真正的官，不折不扣的芝麻官！放在过去，最小县令也有七品。村官，连不入流的九品都算不上，绝对是中国最小的官员，没有之一。而且还不在政府公务人员的行政序列内的。在公务员领导职务等次序列里，从最高的国家一级，二级，也就是正国级、副国级算起，到最低的乡、镇、科是十三级，这些都是属于领导职务，也就是名正言顺的官。小小的村支书，那是远在十三级以外，不知道排在什么地方了。

　　韩文中任职，有人欢喜有人忧，韩文中自己倒是没多少开心，小小的一个村官，不值得牵动多少神经。但是还是超出了自己的意料之外，根本没有心理准备，韩文中现在更多的是在考虑，以后该如何做。

　　韩文晚上到学校去找文娜，说了这事，程老师跟韩文中一样平静，只是觉得这是很平常的事情，你不下去，也会有人下去，在她眼里进了政府里，不都是当官吗，到哪都一样，不过在罗山村上班，倒是离自己更近了。其实望峰镇就那么巴掌大的地。临走的时候，又拉了拉手。老卫这次倒没看到，前两天在地摊上买了本《新婚指南》，被老婆子发现了，气的老婆子指着老卫的脸大骂一顿老不正经，把老卫的脸上都抓出了两道血印，弄的老卫这些天，躲在传达室里面都不敢见人。

　　其实，程老师理解的政府里的都是官，是有误的。自古基层官员就有一县，二丞，三府，四衙之说，县是指县太爷，丞是指县丞，分管具体事务的官员，有点类似于分管副县长、机关部门的负责人，府是指文书，衙是指治安官，其余均为吏。政府里办事员，科员，非领导职务的公务员，只能算吏。只有主政一方，一府之首，行天子之令，牧治下百姓，才能算是官。

　　注:上梁,是指晥省农村盖房子，要用又直又粗的圆木做主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