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济民
罗建业回去就通知农林水利部门和有关专家，要求立刻对今夏淮河水位、汛情进行预测监控，并且根据情况，尽快拿出一份关于今年夏汛防洪工作的方案，力求准确、可靠。
安排好这些事情后，罗建业坐在办公室思考，“知屋漏着在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自己要不是偶然下去看看，也不可能了解到这个情况，能够提前做足准备，如果今年水患确实不同往年，那就是避免了一场大灾，实实在在的造福于沿淮千万百姓。仅此一点，就可以看到，无论何时，基层工作都要长期抓，都要落到实处的重要性。同时要健全一套反馈机制，能够及时了解基层的社会动态，聆听到的基层干部群众的心声。正如那个韩文中说的，不但要建立至上而下的体制，也要形成至下而上的机制。这个小小的乡镇干部，居然给自己上了一课，罗建业不由笑着摇摇头。
刘贵州在会上沉着脸，前段时间就有人说唐家山镇就喜欢出风头，今天区里一大早就打电话来把他训了一顿，像这样的大动作的防汛工作，市里都还没有和寿州县协调好，你唐家山镇怎么就提前开动，言外之意，你这个一把手怎么当的,能不能控制局面，还能不能干！
“防汛工作是大事，牵涉到千家万户，这是一个整体性的工作，要服从全局安排。咱们的干部们不能头脑发热，搞什么个人主义！”刘贵州很少把话说的这么重，这么直接，可见心里有多愤怒。你韩文中喜欢捅娄子，害的老子被连累。
韩文中把笔尖使劲按进笔记本里，直盯盯的瞪着面前的烟灰缸。
刘痣中鼻子哼了出气，政治上一点都不成熟，这小子怎么能当上副镇长的！
刘贵州语气变得严厉，把杯子重重的掼在桌上，“已经有不少群众反映，我们有的同志工作方式简单，作风粗暴，造成很不好的影响。党委近期要对这种现象进行严肃处理。东津村修堤工作，暂时要停下来，等候市里、区里统一安排。
这等为利民利国的事情，都不能顺顺当当的干下去，这顶帽子带的窝囊！韩文中憋在心中许久的郁闷之气，一激之下，顿时恼怒起来，狠狠的把笔往桌子上一拍，吓了众人一跳，抬头看着韩文中。副职当众对一把手拍桌子，前所未闻！
李荣光知道韩文中脾气上来了，就准备发作了，大脑在迅速思考，想个什么办法让小韩消停下来，这要是闹起来，对这小子的以后的形象可不好啊，传出去了，对镇里头的影响也不好啊。
刘痣中心里乐了，就等着看你们俩的笑话呢，遇到这样的愣头青，看看你刘贵州怎么应付这个局面。
大家都默不作声，有的人掏出烟，自己点了起来，没人会在这时候犯傻，这么尴尬的场面，还到处发烟，就算等着看笑话，也不这么明显嘛！屋里人都等着看看刘贵州怎么收场。
干了这么多年的基层领导，拍桌子、摔茶杯、破口大骂，刘贵州什么场面没见过，就连拳打脚踢撕头发，也都习以为常。刘贵州阴沉着脸，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慢丝慢理的继续讲，心里把韩文中恨到极点，好啊，你小小的一个毛蛋孩子居然敢跟我叫板，难道老子还治不了你！看看老子回头怎么收拾你！
办公室的童主任在门口朝刘书记挤着眼色，刘贵州没理睬，童主任急了，压低声音喊了声，“刘书记。”
刘贵州心情本来就不好，被韩文中甩了个脸色，更是阴郁，这时候又不能假装没听到，拉着长脸，一脸的不耐烦，语气严厉，沉声问道，“什么事，看不见在开会吗！”
童主任心里别提多憋屈了，就是知道你正在开这个会才来找你，要不是事情急，我闲的没事，来凑你这个热闹，找这个难看了？
童主任把市里转发的文件递给刘贵州，刘贵州看了一眼标题，一张焦黄的老脸，外表虽然看不出来变化，其实已经烧的发热，心里把童主任的亲娘问候无数遍。老子刚说过，要立刻停下来修坝，你他娘的当着众人面就把这个通知送到老子跟前。
市里转发省里的紧急通知，谁敢扣在手里不发！
刘贵州的左手狠狠的扣住椅子扶手，指甲都掐进皮垫子里面，深深抽了两口烟，忍不住咳了起来，刘贵州借势咳了几声，起身出门去厕所，“荣光，这个通知你来给大家读一读！”
李荣光看了看文件，《皖省省委、省政府关于加强沿淮市、县防汛工作的紧急通知》，通知要求，鉴于今年降雨量异于常年，沿淮各市、县要切实做好防汛工作，部分重点河段，要抢时间、抓重点，立刻进行河坝加高、加固工作，确保人民生命安全，减少财产损失。各市、县要加强防汛指挥部的协调工作，具体责任人要落实到乡、村一级，要高度警惕、突出防范重点，做好巡查工作。要求各市、县接到通知，立刻按照要求执行。
李荣光念完了，一屋子人表情各异，难怪刘贵州溜出去了，他自己要是把这个通知当众宣读，这不是等于把刚吐出去的唾沫又吃下去！
刘贵州的这张老脸再厚，也经不起这一巴掌，打的这么响！刘贵州可是把帐都算到韩文中头上了！顺便把童敬德也给记恨上了，没眼色的东西，看来这个办公室主任得要调整了。
没过多久，童敬德就从好好的办公室主任被调整去抓计划生育，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童敬德一直都没想明白，究竟哪里得罪刘书记了？
寿州县的县长杨政廉听说唐家山镇莫名其妙的开始加固九里联圩，气的火冒三丈，哪年打坝子，两地不都是协调好一起干？今年你煤城一声招呼就不打，自己先修起来了，让我这寿州的脸面往哪里搁。九里河坝就在203省道旁边，人来人往，人家看到了会怎么说，煤城忙着修河坝，寿州不重视水利？
寿州县和煤城之间有矛盾，有摩擦，更多的是融合、同化。可以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割也割不断。但是就是因为不是一个娘家，寿州县和煤城的关系极其尴尬。
杨书记正盘算这事该怎么妥善处理，就得到省里下发的通知，杨书记这才明白，原来煤城早就得到消息，赶在省里前头，出个风头！杨书记有些恼火，就算你煤城出风头，怎么也得给我寿州留块遮羞布吧！你自己把饭先吃了，还要让人以为是我没刷碗！
朱国喜当即拍板，贯彻通知要求，根据市里的指示，立即加大对防汛工作的投入，准备把唐家山镇的防汛工作作为先进予以鼓励。朱国喜想起来就是暗自庆幸，幸好前段时间留了一个余地，让姓韩的这小子折腾去，不然可就闹个大笑话。
唐家山修河坝修的是热火朝天，刘贵州倒是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
刘痣中披着浴巾，躺在小**上，新来的小姑娘手法挺不错，刘痣中眯着眼，舒服的快要睡着了。刘矿长给刘痣中点上一根烟，“刘贵州都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了，咱们要不要去看看这老家伙？”
刘痣中嘴角一脸的不屑，“看什么看，他这是心病，你去凑什么热闹！”
刘矿长恍然大悟，给刘痣中添上水，“老板，咱们和谢集矿的掌子面都快挨边了，你看这事咋办？”
刘痣中挠了挠头，“先采先得，回头给你多批点，先下手为强。”说完摆摆手，抓住小姑娘的手往怀里拉，刘矿长知道刘黑子要开始运动运动了，知趣的退了出去，把门关上。
罗建业对防汛工作高度重视、密切关注，要求各市、县定期汇报。
果不其然，九五年的大水来的甚是迅猛，立秋刚过、处暑未到，淮水已经超过警戒水位。各地在国务院，省委、省政府的周密部署、统一指挥下，军民团结、严防死守，终于顺利战胜这一次洪灾。
王书记批完文件，已经深夜，看到罗建业的办公室的灯还在亮着，思索了一下，走到门口，李业华抬头看到王书记，立刻起身，刚准备开口，王书记摆摆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李业华明白，但是没敢坐下，只是侧身目送王书记进屋。
罗建业盯着墙上的地图，思索良久，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业华，你先回去吧。这段时间你陪着我，屁股都没粘家，小惠可是对我一肚子意见喽。”
罗建业又看了一会，摆摆手，“不用倒水了，一会就回去。”说完没听到回答，回头一看，王书记在给自己的杯子添水。
罗建业吃了一惊，“老王，我这可是受之不起啊。”
王书记有些动容，“老罗呀，最近辛苦了。这次还是你高瞻远瞩，提前做足准备，咱们才能打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大胜仗哪。”
罗建业没接王书记的话，陪着王书记坐下，佯怒道，“这个小李，越来越不懂规矩了，都不知道招呼一声。”
王书记摆摆手，“不关他的事。”
罗建业给王书记点上烟，把老花镜摘下来，揉揉太阳穴。
“王书记哪，这几年，洪涝灾害可是越来越频繁了。”
王书记点了点头，水利年年修，河坝越来越高，自然灾害况却是越来多。
罗建业说了一句，“以前咱们拿的太多，现在要还回去喽。”
王书记对此颇有同感，过去人们只顾索取，忽视规律，现在大自然要收回去了。
“小李跟你也不少时间了，也该下去锻炼锻炼了。”王书记缓缓抽了一口烟。
罗建业思索了会，王书记这是在补偿自己呢。
王书记想了想，要送礼就要送的漂亮，语气坚定的说道，“煤城的步子迈的有点慢啊，年轻人下去历练历练嘛，看看能不能打开局面嘛。”
李业华挂着办公室副主任的职务，已经是正处级，外放下去，那就是要提个副厅，挂个副市长、副书记，也是完全符合要求，甚至双肩挑，那也是没问题的，而且这次要是下去，排名得要第三！罗建业的秘书，谁敢说三道四？何况这是王书记都发了话的。
王书记送了这份大礼，除了省城庐州，皖省的综合实力排名就数煤城。罗建业却是摇了摇头，“书记，业华还要再磨练磨练，至永书记应该有合适的人选吧。”
王书记心里有些错愕，罗建业的秘书下到煤城，这意味着什么，罗建业不会不知道，反而这样一个重镇拱手相让，送给了蒋书记！
罗建业给罗书记又递了根烟，“我这有个提议，上会讨论讨论？”
王书记这才明白，罗建业上次提了一下，要搞一个持续发展，综合考核，促进新型产业的长期发展。也就是罗建业一直主张的“持续发展、健康发展、绿色发展”，希望能上会形成指导性的决议。罗建业这是以退为进，舍弃煤城这张票，铁了心要在蒋书记那里通过呢。
王书记缓缓点了点头，这么大的礼送给蒋书记，蒋书记那里怎么会通不过！排名前四的常委，三个同意，这个提案谁还能拦的住。只是老罗这次的代价有点大。
罗建业下了楼，到没上车，回头跟李业华说了声，“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请我这个老头子尝尝省城的夜宵？”
有，怎么没有！放眼皖省，谁能有这么大的面子请罗建业吃夜宵！
李业华虽然在罗建业身边工作这么长时间，已经极其沉稳，就算是排名靠后的常委，见到李业华，也得客气的叫声李主任！下面市、县的一把手见了李业华，那得恭恭敬敬的叫声李老弟！李业华听了这话，还是按捺不住激动，“罗书记，那您可别给我省钱。”
罗建业哈哈大笑，“这还没吃饭呢，你就惦记着钱了，我还敢放开吃吗！”
庐州的夜晚，依旧繁荣匆忙，车流不断，李业华陪着罗建业在皖省大学门口的青阳路小吃街上，叫了一份荷叶蒸饭，一份贵妃凉皮，二斤东北猪肉酸菜水饺，两碗紫菜蛋汤，极其简单。
“业华，跟着我这么多年，官倒没升一级，苦到吃了不少。”罗建业只说半句话。
李业华眼睛有些模糊，罗书记没必要对自己做任何解释。
“倒是我这个老头子，这次又挡了你的路。”罗建业哈哈一笑。
李业华放下筷子，去拿纸巾。
“周末叫小惠来家里吃饭，你阿姨念叨几次了，要尝尝你的木瓜宴呢。到时候你可要露两手喽”
李业华假装回头找东西，转身抹了下眼泪。
皖省大学的学生开始下晚自习，附近的皖医大、皖中医学院的学生也都来这条小吃街吃点夜宵。人越来越多，远处的保卫人员慢慢靠近罗建业，警惕的环顾四周，跟李业华点头示意了一下，李业华小心翼翼的问道，“罗书记，不早了，咱们回去？”
罗建业点点头，两个人从皖省大学校园里，散着步往回走。
皖省大学里校园优美，古树高阔，小池清浅，在灯光下泛着波光，因为池中养着两只天鹅，故名鹅池。两只天鹅在池中央木筏扎的鸟舍边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面对面的低下头，曲项触喙，形成一个心型，极其优雅。
“水利工作牵涉到国计民生，不管什么时候，这项工作不能放松。”罗建业背着手，乘着清风，边走边聊。
李业华不知道罗书记打算说什么，只是点头。
“抓水利，不仅要有专业的知识，更要有忧国忧民的忧患意识，才能时时刻刻装着群众，为民所想，才不会疏忽大意，真正把工作放在心上。”
李业华似乎有点头绪。
“我们基层的大部分同志，还是一心装着百姓的，能够放下身份、身体力行，敢冲敢上，敢于不避祸福，苟利国家。”罗建业有些欣慰。
李业华有些明白了，那个跟村民一起抗袋子，满身是泥的乡镇干部给罗书记留下很深的印象。
“这个韩在罗山村干的就不错。”李业华知道不需要自己提醒，罗书记也不会忘，但是还是顺着罗书记的话说上几句。
“有济民之才，又有民之心，可谓仁！”罗建业一字一句道，“有智者之谋，又有勇者之刚，可谓德！
李业华觉得自己明白罗书记的意思了，小声探求罗书记的意见，“水利厅现在的工作很重要，农业厅也缺人手。”
罗建业没有任何表示，随口吟出一句，“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李业华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