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边的世界 第2章 停课闹革命
作者:程正文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下午在去学校的路上,迎面遇上班上同学阚京京。他拉住我的书包带子开心地说:“成一悬,我刚从学校回来。校里乱哄哄的,老师们也不知道哪里去了,门口大黑板上写着‘停课半天’。”

  我听后高兴地说:“好哇。听万钱说,吕家画儿书摊增加了一本《地道战》。正好我身上还有一分钱,这会儿可以去租一本看看。”

  “看画儿书有什么意思,倒不如跟我一起打鸟去,保证比你看画儿书痛快。”

  京京是我们班上有名的调皮王。每当校园里发生打架闹事之类的事情,十有**他都参与其中。所以我不想跟他这种人玩。

  “我不喜欢打鸟,”我说,“还是看画儿书去。”

  他不再跟我商量,而是将我的书包抢去说道:“今天你喜欢也得喜欢,不喜欢也得喜欢。我觉得你这人还不错,才拉你一起玩的。像万钱那种人,他就是成绩再好我也不喜欢他。走吧,跟我回家拿弹弓去。”

  尽管我不愿意,可还是被他拉走了。

  进屋后,他将两只书包往桌上一掼,随即走进里屋拿出两把弹弓,一把揣进自己袋子里,另一把递给我说:“走,我们打麻雀去。”

  正如他讲的那样,整个下午,我们都玩得很开心。

  隔天过来是礼拜天,由于没有作业,他又拉着我玩了一整天。

  周一早晨,我照常起早去上学。老远就听到校外传来乱哄哄的喧闹声。走近一看,门右边全是围观的学生和行人。我问了一下万钱,他告诉我:昨天被揪出来的老师,今天全都站在墙边上,其中还有受伤的花老师。听到这里,我弓着身子往前挤去。

  五位老师被他们弄得很狼狈。每人头上都戴着一顶三尺长的高帽,高帽上写着“打倒牛鬼蛇神”;脖子上挂着一块小黑板,小黑板上写着他们的名字,名字上被打上一个黑叉叉。另外,男“罪人”头上被剪去半边头发,他们说这叫“阴阳头”,意为“半阴半阳非常人”;女“罪人”脸上被涂满黑墨,他们说涂黑是因为她们做了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事情。而花老师更可怜,鼻尖向上缠满纱布,身体得靠墙才能支撑住。让人不解的是,少数同学竟在辱骂他们,有几个低年级的学生还在往他们身上吐口水。

  走进校园,往日那种恬静的气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墙大字报和广播里宣读着的阶级敌人罪状。

  进到教室,同学们尤其是我们这些男生早已是原型毕露,大家挣脱了束缚在身上的“精神枷锁”,这时长凳已不是我们的坐椅,爬墙上壁才是我们的强项。讲台、课桌、窗栏上都被我们男生霸占,更有一些调皮的学生还将讲台挪开,颠狂地舞动着。受到我们的刺激,那些退缩到教室后面去的女生也兴高采烈地高唱起来: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民主政府爱人民呀,**的恩情说不完!呀呼嗨嗨依呀呀呼嗨,呀呼嗨、嗨、嗨,嗨,嗨,嗨,呀呼嗨嗨依呀呀呼嗨!解放区的天是……”

  “老师来啦!”站在门边的一位同学喊道。

  放在往常,这一喊定会把大家吓一跳。可是今非昔比,谁怕谁。歌是不唱了,舞也不跳了,大家都把头转向门外。只见我们的班主任戴可清老师恭恭敬敬地站在教室门边笑眯眯的望着我们。往日他都是咬着牙,板着脸,那样子好像谁差他十万贯似的。今天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变脸术,满脸堆笑地走进来。

  进门后他客气地对大家说:“**教导我们说: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大家在课前活动活动、娱乐娱乐也是好的。你们活动好了吗?好了就请大家回到自己坐位上去吧。”

  接下来他又请出一位平时比较老实的男生跟他一起将讲台挪回原处,并且客气地跟他道了声谢谢。

  今天我们的女班长也一改往日那种温顺像——造反了。什么“起立”、“老师好”等繁琐礼节全都免去。当然,我们的戴老师也不敢计较这些。

  说到这位戴老师,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他有点“重女轻男”。同样的错误,发生在女生身上他可以轻松放过。而发生在我们男生身上则不行。轻则罚站,重则被他用手指弯凿头。因此班上的男生基本上都不喜欢他,背后都叫他“戴可恨”。

  今天这堂语文课真是别开生面,整个过程全不按章程来,老师讲东,学生扯西;老师要我们读一些暂时还不算反动的课文,我们却高唱起《东方红》……总之,处处跟他唱反调。

  这时他叫我上前回答黑板上的问题:“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有哪些?”京京抢在我前面上去写到:

  “社会主义就是好,

  校长主任全打倒。

  最好不要再上课,

  天天让我去打鸟。”

  京京的恶作剧惹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而我们的戴老师却一筹莫展地站在那里掰手指,并不断地看手表。

  当大家笑够后,戴老师破天荒地表扬起这位平时他眼中的坏学生:“阚京京同学很聪明,回答得也很好……”

  正当他找不到下言时,救命的铃声敲响了。不待他说下课,更不等他先行,大家一哄而起向教室门口拥去。

  女生们为了去操场上抢秋千,塞在教室门口相互推挤着。男生们比她们更急,因为他们要去大成殿前抢坐那些驮了千年石碑的大石龟。等不及了,个个都从窗户上跳出去……

  我回头看了一眼我们的戴老师,他很落寞地倚在讲台上。

  接下来是算术课和历史课。因为这两位老师平常对我们都不错,所以大家对他们比较客气,加上老师也比较配合我们,如交头接耳,扔铅笔橡皮,飞纸飞机之类的事情他们一概不管。四十五分钟里他们讲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井水不犯河水,皆大欢喜,其乐融融。

  这种状况没维持几天学校就全面停课。也和其他学校一样,以辛老师为首的部分教职工迅速成立了“正规”的造反组织——“三二一一司令部(大庆油田有个三二一一模范钻井队)”。加上杀回老家来的前几届毕业生所成立的“千钧棒”、“风雷激”等组织,短短几天,学校里已云集多个派别,一时间整个校园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混乱不堪。

  校无宁日,被揪斗的老师渐渐增多。随着文g的进一步深入,阶级斗争所采用的手段也在不断地创新。因此这些被打倒的老师所受的苦也就更大了。什么抄家、游街、批斗……已成常事。只要哪个组织高兴,都可以把他们当作狗一样拉出去溜一溜。学校里的一切脏活儿、累活儿全由他们包揽下来。常常看到这些“敌人”脸上有被打伤的痕迹。他们走路时都低着头,不敢与人对视。时间一长大家也就麻木了,同学们似乎也不再去同情他们,把这一切当成热闹看。

  教导处外墙上刷着“砸烂一个旧世界,创造一个新世界”的大幅标语。

  大量公物被毁坏,没有几个教室里的桌椅是全的,只要你高兴就可以任意地去砸它们。一些浑水摸鱼的人则趁机窃走不少校里的公物,就连音乐室风琴上的铜哨都被人撬走了。

  图书室里的书籍被毁之一炬,大成殿上方的匾额也被人劈成柴火扔进食堂的炉膛中,历代留下来的石碑全被打碎,就连那些没有生命的石龟都不肯放过,将它们斩首后扔到河里去喝水。剩下的身子,就地挖个大坑将其埋葬。

  对我们来讲,学校再已不是学堂,而成了剧场。这里每天都在上演好戏。同学们很悠闲,除了吃喝玩耍,别无他事。高兴的时候就来校里逛逛,听听新闻,看看热闹,大家都过着这种无拘无束的日子,逍遥自在。